残狗

    校园里有一只流浪狗，从一开始看到它，我就注意到它的尴尬了。这是一只杂种小狗，哈巴狗的样子（恕我对犬类研究不深，不能从它的外貌上判断它的种系，只能用这么一个在行家看来也许不伦不类的形容），它肌肉结实，在校园的水泥地上有弹性地跑着，远远看起来是一只健康结实的小狗，但是并不萌，因为太健壮，太精明，反而不可爱了。它在校园里跑着，偶尔会向行人或坐着的人跟前凑一凑，但这只狗或许太不可爱了，人们连逗都不肯逗他一下，它也不留恋，只是有弹性地跑着去别的地方。

    但这都只是我远远地看着它，当有一次它跑到离我不远的地方时，我才注意到它的一只眼睛里好像长了一团红色的息肉，鼓出眼球，看起来有些吓人。我终于也弄明白它为什么这么不讨人喜欢。尽管有了发达的医学，人类对疾病的恐惧却比普通的动物更加严重。对于生病的人都避之不及，比如听到别人一声咳嗽，都要下意识地向声音源头的反方向转一下脸，更何况这是一只生了有些吓人的病的狗，尽管看狗的健康状况，它眼睛里长的可能只是一块良性息肉。这狗的不讨人喜欢除了来自与它体型不相符的腱子肉，更多来自这眼疾，或者这狗正是因为这眼疾被抛弃了。

    然而这狗的不可爱和它的病眼还不是真正令它尴尬的地方，以我的观察它真正的尴尬倒是因为它对自己疾病的无知。这良性的息肉似乎没有影响到它的生活，它的精神也还是原来的精神，它感觉自己还是过去的自己，时不时想像别的狗一样跟人们亲近一下。当这只狗有一次向几个坐在缠着紫藤的游廊石凳上的人凑上去时，一个不知情的男生本来想和它亲近一下，然而当男生注意到它的眼睛时，为了对同坐的人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只好把微微俯下的躯干突然又很自然地直起来，好像之前根本没有想和这只狗亲近的意思。此时，这只狗也许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和遇见其他拒绝与它亲近的人时一样，掉过头来，有弹性地跑远了。这只狗因为见多了这种尴尬的情景，却一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而一直尴尬着，像一个牙上粘了一块菜叶的人，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跟多个人说话时不断看到别人脸上闪过奇怪的表情一样。

    今天早晨再见到这只狗的时候，在眼疾之外它又添了新伤，它的左后腿不知道怎么伤了。因为怕疼，它弹着跑的时候这只腿不敢着地，只有其它的三条腿跑着，但速度还是很快。它在人群里跑着，我不禁为它感觉有些悲哀。下午的时候，这只依然在人群里跑着的残狗却被一个女生调戏了。这女生不漂亮，个子不高，有些胖，画着很浓的妆，脸白唇红，更显得脸扁大，梳着两条粗辫子，这装束可以看出她大学之前的境况不是很好，大学新学的化妆术还没有熟练。也许是为了显示她的开朗与活泼，这女孩对这只走近她的狗大笑起来，嘴唇很红很大。然而这又是她对开朗可爱的理解不够，像她对化妆的理解不够。对于调戏这样一只残狗，即使那些不太喜欢它的人也是会感觉一些羞耻和不合时宜的，所以旁边结伴而行的人并没有因为她这笑而一起笑起来，这样使她的大笑不仅没有看出来开朗可爱，反而有轻微放荡的感觉。

    这狗好像也不太喜欢她，其实刚才靠近她，也只是狭路相逢，压根也没有和她亲近的意思，听到她的大笑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狗儿继续有弹性地往前跑着，这女生的笑是一厢情愿的。

    这狗因为对自己的残疾的无知在自己的生活中尴尬不断，打不断的狗腿，想来它的腿过不了几天会好的，无家可归境况下，即使一只狗也不得不对自己的全部生活负责。因为笑了狗，那女孩子遭遇了一阵尴尬，然而这尴尬或许还不在她的理解范围，正像她对面容和精神的化妆理解不透一样，在走出家门独自在外后，她也是要对自己全部生活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