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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劳攀啼错遇

    丁珏风回忆着秦纨灵的话。她既然那么说了,想是从这里定能走到药房的前门。

    她调息了片刻又站了起来,打量了几眼周围的松柏,瞅着一棵挺好看的,便活动了一下,攀住树干爬了上去。

    爬树上墙这种事对丁珏风来说真是童年游戏。本来可以用轻功的,但不知怎的,她就是想手脚并用地去爬。雅观是不太雅观,乐趣倒是很足,她回忆着小时候的举动,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慢慢挪,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上到树顶。

    高处风光果然不同。

    她坐在一根粗壮的主干上,手搭凉棚状向四面看去,发现这片林子其实不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怎么都走不出去。极目远眺,只见左前方,有一众鳞次栉比的屋子,想是药房和众殿了;再向后望,云雾深处若隐若现地有一圈围栏。

    青涛阵阵翻涌着,细看之下,其纹路在某些地方有着诡异的转向。

    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阵,但丁珏风却觉得破起来太轻松了。她哪里都不咋地,就是轻功好。

    特别的好。

    她提了口气,掂着脚尖,右足原地转了一圈,踩着树尖的叶子就飞了出去。

    本应朝着药房去的,那也近一些,但她突然想起来那日遇熊之事,觉得来都来了,那围栏说不定就是关棕熊的,倒是值得一探。

    谁知她刚走出去不远,面前的青涛突然掉了个头,直直地朝她扑了过来。

    丁珏风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只觉得眼前的风头一下飚高了五六寸,几根树枝被举起来,柏叶和松针一齐纠缠,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无奈,只好收势,在一棵树上站住。

    青涛又温和了下来。

    如此重复了几次,丁珏风被迫跳了下来,低头一看,还是之前那个地方。

    她苦笑了几声。

    之前在树上时,一轮巨物就已慢慢沉向了西边,霞光发散着,把整个天空都浸没了;此时山谷中更是传来隐约的打更之声,带着回音,一波一波地震荡。

    她听不太清,却也知道,大概是要入夜了。

    难道真的只能回药房了吗?

    ※

    秦纨灵愣愣地回到房中,到后厨拿出煎好的药,小心地用衣袖垫着端到了里面。

    林炽正背对她站在窗前,素衣布服,正是是今早她放在枕边的那一套。

    现在没什么华贵的布料,这一身实不像他穿的,不过秦纨灵巧手,胜在妥帖精致。昨晚裁到袖子时,她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凉意——那是印象中林炽手腕的温度。

    气血不足。

    她想着,手一松,做长了一寸。……

    就因为这多出的一寸,此刻林炽背手而立,便只露出一半的手指。他青白的指尖轻扣住袖口,风从窗口吹进来的时候,又将指尖遮住了,露出另一只手的掌缘来。

    “林公子,喝药了。”

    秦纨灵俯身把药碗放到桌上。

    她还没来得及直起腰,林炽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只觉得一个激灵,宛如雷电突然向自己劈下,连带着心都砰砰跳了起来。

    他的记忆又暂时性恢复了!

    秦纨灵挣扎了两下,却没能移开分毫,一双眼睛只能看到他的双腿,她反手去扣肩上的那只手,却扑了个空,狼狈至极,抖着声线叫道:“公子——你,你干什么?”

    林炽坐在床上,手掌毫不留情地按住她,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慢条斯理地一笑道:“姑娘莫慌,借你银簪一用。”

    秦纨灵看到他一只手抬了起来,抖了抖袖子,从眼前缓缓移到了她的头上。

    她只觉得头发一松,三千青丝如云雾般蓦然落了下来,在肩头逶迤了一下,又滑过眼前,使自己的视线变得更为朦胧了。

    林炽拿着银簪,在指间转了一圜,然后向药汤中探去。

    他这是在……试毒?

    秦纨灵身上一软,心灰意冷地蹲了下去,躲开了林炽的钳制。

    他倒也没有强求,片刻之后,对着阳光,将簪子取出来看了看。

    那银簪竟变黑了。

    林炽眼神一紧,厉声道:“这是什么?!”

    秦纨灵干脆坐到地上,垂着头冷淡道:“如你所见。”

    “哗啦”一声巨响,林炽一把掀翻了案几,黑色的药汁在破碎的白瓷中狠狠地碾压了过去。

    他又按住了她的肩头,把她向床边推去,自己也单足跪在地上,低头道:“我本以为你真心待我,今日突然想起你和洛书他们是一伙的,便试了一试,没想到你竟真的下手害我!说,这是什么毒,解药在哪里?!”

    呼吸炙热地打在她脸上,却不似上次的温柔。

    秦纨灵仍是不看他,把头扭向了一边,平静地说:“……公子奇经八脉中有两脉受损,血气流通困难,需每日以微毒击之,以使真气扰动。你一天服了两副药,另一副便是是早上那药,起疗补之功,解前日之毒。”

    她用手揉了揉眼睛,硬从他手里夺过了银簪,将头发草草一束,用力推开了他的手,站了起来,整整衣衫道:“若是公子不信,大可运功试试,看是毒气入骨而滞纳,还是督、阳维二脉已经略通了。”

    林炽一愣,依言做了起来。

    他刚起手,就见秦纨灵转身摔门而去。

    林炽有心想拦,又觉得背脊一痛,出了一头冷汗。赶紧平心静气,将真气运转了几周,才觉得舒缓了一些。

    ——那两脉果然好了许多。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柔兆间的大门,微张着口,皱了皱眉头。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见一声奇特的呼哨。

    林炽猛地站直了身子。

    ※

    从大殿来到药园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天已经完全黑了。虽有明月,仍难使脚下的路清晰半分。

    宋、叶、洛三人在药园旁的山林边缘站定,本打算从林子里穿进去,叶吟束却对那围墙甚有兴趣。

    宋淇月气道:“你有病吗?小珏定是迷在这片林子里了,我走过这路,熟得很,干嘛要翻墙?”

    叶吟束挑起一双狐狸眼,轻轻一跃,已然跳了上去,站在墙头摇着扇子道:“你们没听到吗?这里面有声音!”

    “神经病!”宋淇月根本不信,转身就要走,被洛书一把拉住了袖子。

    “他没胡说,你静下心来好好听。”

    宋淇月一愣,看了一眼洛书,只见他双眼沉如潭水,格外地坚定,不由点了点头,收起所有烦躁的情绪,闭眼静听起来。

    鸟鸣声。

    风声,树声。

    木门吱呀地转动的声音。

    ……

    打翻桌子的声音。

    ……

    重剑挥出的声音!

    宋淇月一下睁开了眼睛。

    小珏出事了。

    她心里着急,正要翻上墙头,却见刚才还洋洋得意的叶吟束突然一头栽了下去。

    洛书眸光一紧,只来得及对宋淇月嘱咐了一声:“留在这里!笛声为讯!”就飞身跳进了院中。

    “哎——”

    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宋淇月的手虽然下意识地伸了出去,到底还是没去拦他。

    如果所料不错,这小院中定是有什么蹊跷,让丁珏风和叶吟束都折了进去。若是真的出事了,外面自然不能没人照应。

    懂得这个道理也没什么用,宋淇月照样急得团团转。

    ※

    当秦纨灵也置身其中时,有那么几刻,她由衷地觉得庆幸:还好宋淇月没再栽进来,否则五人全困,当真是没什么希望了。

    ……

    半个时辰之前,秦纨灵一气之下踏出了角宿的大殿,信步向前走去。

    只见缺月是一样的缺月,夜晚却不一样了。一种有家不得归的惆怅无端萌出,她有些不知所措。

    白日里撕碎了淇月的名册,如今无处可去,不如去药房替她补回来吧。

    这么想着,秦纨灵转个弯向那边走去。

    她一路低着头狂赶,也不知道在急什么。直到了药房门口才恍然发现,自己并没有钥匙。

    按理说里面应该有看门的小童。秦纨灵握着门环敲了敲,却仍无人应答。

    她退后两步,看着药房的围墙,心中慢慢响起一个声音:不如我翻进去吧!

    这个想法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是她没有犹豫,甚至有几分兴奋。寻到一处砖块有些突起的地方,她拍了拍手,扶着墙就向上爬。

    秦纨灵轻功不好,可也不能说差。和丁珏风一样,若真想翻墙上树,实不用这么麻烦;和丁珏风不一样的是,她爬墙时不是回忆似的欢喜,而是一种极为浓烈的感情,是哀恸和跃跃欲试的冒险之心,绞得她心肺俱痛起来。

    这痛无可替代,只有以另一种盖去。

    说是有砖块突起,可是都不过一寸左右,实在难以借力。她脚尖根本站不稳,只有用一双手紧紧地扒着墙面,没过多久,指尖就冒出了斑驳的鲜血。

    十指连心,自然是痛的。

    秦纨灵的呼吸都贴在墙上,温热地拂过指尖,水汽蒸绕,更痛了。她却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黑暗中,一切都笼了一层轻纱。鲜血蹭在砖块上,很快便融为了一体,分不清颜色。

    她爬了约几寸而已,就已经明显地感到指肉被砖块的棱角钻开了。

    实在太疼了。

    她不得已翘起了五指,改用掌心卡着突起。但是这样更不方便了。

    她又蹭上了几寸,脸贴在墙上,猛然升起一种沮丧之情。这么狼狈,这么没用,她到底是在干什么呢?

    她在手背上抹了抹眼泪。

    ……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手脚并用地坐到了墙头。

    这一番努力下来,她的双手已经全是血污,痛得都麻木了。

    心也麻木了。

    秦纨灵艰难地转了个方向,突然觉得手边碰到了什么。她拿起来一看,竟是一把纸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