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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约尽付难尽信

    丁珏风警惕地望向林炽。

    这人真的是现在场中最大的变数了。

    她虽从来没和他交过手,但听闻他在洛书和叶吟束二人的围攻下,还能斗了一段时辰才堪堪落败,实在十分了得。不管他二人当时是不是使了全力,林炽,都不是现在这个情况下能够忽略的。

    她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秦纨灵。

    后者依然担忧地盯着林炽。

    林炽仿佛没有听见这句喊话,仍是没有出手。他的身形有些摇晃,甚至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向后面无力地扶了扶,却扑了个空。

    他迟疑片刻,右手还是缓缓地抽出了一段白绸,然后,突然回头,又看了秦纨灵一眼。

    自从他进到这间屋子里后,一直都是背对着几人的。这无疑是一种自负:就凭他们三个现在的状况,就算是一起上,也伤不了他分毫。

    可是如今他突然觉得这自负中,有点别的什么东西。

    经过反复被迫的“验证”,他已经对自己晕倒的时限有了一定的把握。如果不出差错,他是能把她带走的,可以不去别的地方,就回角宿的柔兆间。

    这一路上他都能力保无失。

    为什么要保她无失呢?

    ——当然是让她给自己治病。

    纵观全台,只有她对自己的病情十分了解,又只有她有能力医治。

    当然是,只为了治病。

    ……没有别的。

    ……最多,还因为误解她而有些愧疚。

    仅此而已。

    他不再去想。只将白绸缠在腕上,举步向洛书走去。

    丁珏风霍然向前迈了一大步,向洛书道:“小心——!”

    秦纨灵亦喊道:“别——!”但这喊声指向不明,就连伸出去又缩回来的手,都不知到底在试图拉住谁。

    洛书这会儿已经轻轻松松地打趴了所有的黑衣人,都没下杀手,只是打得极重,有一两个厉害的还被废掉了功力。

    他转过身来。

    丁珏风已然出剑。

    她指着林炽的背心,步步紧逼。

    林炽压根儿没理她,就像没感觉到一样,还是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洛书。他走得很慢,但是很稳。

    洛书眼中掠起一丝波澜。

    他向其后的丁珏风摇了摇头,她却不听,还是一味地紧握着剑柄。

    洛书无奈,只得不再管她,大大方方地开口道:“林少侠想做什么?”

    林炽走到离他还有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终于一把摘下了面罩,流转的目光显得有些涣散。

    他没有表情地说道:“现在我打不过你,但身体没恢复前,我也不想和他们回去。如果她——秦纨灵——告诉了你们,那你该知道,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再次失去记忆。”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所以,我打算和你们走。”

    “我需要继续服药。在这期间,这个医女,必须照顾我;而我也会带你们去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我们凭什么要任你摆布?”

    正当此时,一个声音蓦然响起,带着七分的怒气,却让叶吟束等人的心一下子完全放了下来。

    宋淇月大步走了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到丁珏风和秦纨灵旁边,查看了一下她们的伤势。

    她一把拍掉丁珏风的剑,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虽然没说话,但是丁珏风也知道她的意思:就是嫌弃自己遍体鳞伤,没什么力气,还要举着一把重剑。

    洛书的话可以不听,宋淇月的,还是听吧。

    她苦笑着把剑放了下来。

    叶吟束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他一见到宋淇月就本能的想嘴欠,可是瞥了一眼她的神色之后,硬是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甚至显出一丝讨好来,令丁珏风叹为观止。

    宋淇月冷冷的看着他。

    只见满身的血迹将他本来飘逸的衣服都结成了一块一块的,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想伸出手去动,又忍住了,视线向上移了寸许,直到扫过叶吟束苍白的嘴角上那一团深褐色的血痂时,心里的怒气不由又上涨了两分。

    她猛地转身看着林炽,又道:“现在的情势,还轮不到你做安排。”

    林炽暗淡的双眼中散发出一丝玩味:“是吗?”

    他突然弯起双指,在嘴边打了一个呼哨。

    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人来不及阻止,那尖锐的声音已经冲出药房,在空旷的山间回荡了起来。

    宋淇月神色一变,一手按住林炽的肩头,急问道:“你做了什么?!”

    林炽懒得挣脱,只自嘲道:“我虽是枚棋子,可如果还有命在,想必他们不会介意拿来用用的。”

    他抚摸着手中的白绸,也不理宋淇月,只看着洛书说:“片刻之后,会有大队人马来到此处。若是想用我做人质,我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南针北扇的传人在此,还有凌真的首徒、丁虔的义子,你们的价值比我的命重多了,他们不会顾忌的。”

    洛书道:“我们能有什么价值?”

    林炽挑了挑眉:“……他们若有此问,倒也在意料之中……你问?……十五年前的事,丁虔和凌霄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凌霄?凌真道长的同门师兄?

    他还活着?

    叶吟束的眼神暗了暗。

    丁珏风却没什么表情,只是低头敛了深深的眸光。

    只有宋淇月结结实实的愣了一下。她看了一圈,发现只有自己和秦纨灵完全在状况外。

    叶吟束碰到她谴责的眼神,立刻举起手里的扇子反复查看,好像突然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宋淇强行压下了几近冲出口的惊疑,问道:“……你怎么保证恢复之后不加害于我们?”

    林炽的丹凤眼微微眯了起来:“我竟看不出,南针之后如此没有自信。”他没有回答,只温文地一笑。

    这笑容令宋淇月有些恍惚:她突然想起了初进山门时,林炽的那个笑容。

    也是眯起了一双眼睛,也是相似的一句“南针之后”,却无端让人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没有再深想这个问题,因为林炽做出了一个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

    “……实在没自信的话,我会把这个东西,交给你们。”

    他向洛书伸出右手,那上面缠着一段白绸,在清冷的月色下,泛着隐隐的红光。

    这是他使惯了的兵器,如同一双臂膀。

    ……

    几人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把昏迷的林拂一起带走。不说别的,就冲她是长宁林家的长女,也不该再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了。

    就这样,洛书押着林炽开路,秦纨灵、叶吟束和丁珏风抬着昏迷的林拂走在中间,宋淇月殿后。

    他们把药房周围的黑衣人收拾干净之后,抢了几身衣服来换上,在夜色下根据林炽的指点,黑不溜秋地绕了半天,才找到半山腰的一处小房子。

    这房子在密林之中,以砖块垒成,完全没受大火影响,灰扑扑的,倒是很结实。

    宋淇月登上房顶环顾一周,只见东南方向,正是他们常常相聚议事的蓝田亭。

    这人果然早怀不轨!

    她忿然地想。

    回到屋里,秦纨灵刚刚小心地扣紧了房门,就见一个身影终于支持不住,蓦地昏了过去。

    “林公子!”

    她惊叫,急忙俯身过去探了探他的脉搏。

    洛书蹲在一旁问到:“他怎么样?”

    秦纨灵闭眼细诊,过了半晌才松了口气,有些颓然地说道:“没什么,他的内力又在冲击督脉了。等会儿服一副补药,休息一个时辰左右,就可醒转了。”

    她试着抬了一下地上的林炽,觉得十分疲惫,连半寸都挪动不得。犹豫了一下,只好看着洛书恳求道:“……能不能,帮我把他抬到床上去?……”

    还好洛书没说什么。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秦纨灵,然后叹了口气。

    这口气直叹得秦纨灵的心都沉了下去。

    黎明欲晓,众人却如老鼠一般不敢出门。

    这房子修得格外简陋,没有支窗户,唯头顶有一块暗砖通向上面的阁楼,缝隙中露出隐隐的光亮来;屋内有只有一张床铺,一方案几,一立生霉的木柜。柜中整整齐齐地摆着点锅碗瓢盆、一堆劈好的木柴、几支受潮的蜡烛,两三个火折子。

    众人拢了烛火,在地上沉默地围坐着。

    还好秦纨灵随身带了药袋,她煎上药后,就跑前跑后地给叶吟束和丁珏风包扎着。

    东西不够,大多都是将就,包出来也很丑。不过叶吟束此刻没再计较,立刻抓紧时间调息起来,洛书在一旁护法,宋淇月则帮着做点杂事,给秦纨灵打打下手。

    在寒冬之中,她认真地打量着忙得鼻尖渗汗的秦纨灵。

    这人衣衫尽破,棉絮团成团,丝丝拉拉地牵出好几缕来,露出来的皮肤也满是血渍和青紫的伤痕,更有甚者,每动一下就痛得直咧嘴,不知是不是伤到了筋骨。

    然而她却完全不管,只一心一意地给丁珏风包扎着,间或还温柔地问一句:“疼不疼?”

    世间哪里去找这样的好女儿呢!

    宋淇月感叹着,心思电转,又想起了丁珏风的话——

    她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那人,只见他面如冠玉,少有男子常见的棱角,但仍不失精致。虽然不愿意,但宋淇月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很好看的。

    ——然而偏偏是这么一个人!

    她在心中哀叹道:

    纨灵啊纨灵,世上君子千千万,你怎么就中意了他这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