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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掩觉后出新知

    “现在,围攻凤凰台的有三波人,一波是来吃嗟来之食的江湖野狗,一波是朝廷派来的鹰犬,另一拨,便是我们父辈招惹的蛮夷——濮族人。”

    “野狗不足去理,一旦有危险,他们自然便逃了;濮族人似乎有他们自己的目的,一直在寻找某样东西,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除了现在塌上躺着的那个——”她点了点昏迷的林炽,道:“那小子似乎是濮族那方中有点身份的——”

    “他是濮族人?”秦纨灵突然打断道。

    林拂不耐烦地摇摇头:“这谁知道呢?濮族能打进中原,可也依靠了不少汉人走狗呢!”

    秦纨灵皱了皱眉,却忍住了,只是疑惑道:“可是凤凰台守卫严密,莫说有这么多高手了,机关暗器也是无数,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林拂一愣,随即大笑三声,故意用惋惜的语气说道:“我倒没想到,台内还有你这样不知世事的大小姐!”

    秦纨灵气道:“你——”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叶吟束早就忍不住了,此刻见她暗骂秦纨灵,气得心肺惧痛,直接吼道:“你倒是洞明世事、炼达人情,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当年林柯前辈誓死不从朝廷召唤,他才过——”

    “叶吟束!”洛书突然压着嗓子截住了他的话。

    他回头看了一眼有些茫然的秦、宋二人,心中不免一痛;转而又看向丁珏风,却见她目沉如水,不由愣了一下,心下暗道:

    这丫头才十几岁的年龄……怎么眉目之间倒有一种,心如死灰、浑不在意的——坚毅?……

    这恍神不过一瞬间罢了。

    洛书不再多想。一手迅速按住叶吟束的脊背,用内力强行压住了其中翻滚的气血:“你不能再动情了,适可而止!”

    林拂仿佛被触到了逆鳞,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我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我现在做的一切,哪一样不是为保住他的心血?!”

    丁珏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扯住林拂和叶吟束,“啪啪”两巴掌扇了过去,直打二人脸上迅速出现了一个红红的掌印。

    她恼道:“你们都给我小声点!如今天亮了,我们又打晕了那么多黑衣人,他们现在必然在各处抓捕我们!看看现在的情况吧——”她拽住叶吟束的衣领,环视一周,急道:“你自己看看!我俩伤重,纨灵势弱,还拖着一个随时随地晕倒的林炽,唯一能打的只有洛书和宋淇月!但是外面呢?”

    她指指林拂道:“如果她说的没错,那么现在势力最大的就是朝廷的鹰犬,而这批鹰犬中,又混杂着各种各样的人。我们之前见到的那群黑衣人便是混入其中的江湖野狗。即便你狂妄地觉得收拾他们不在话下,那一流的高手呢?”

    “一流的高手?”宋淇月急道:“你说的是朝廷的司命暗卫吗?”

    “不,不仅如此。”

    “什么?!”

    丁珏风缓了口气,继续道:“司命暗卫来没来我倒是不知,但我之前还听到他们说,台内大多数高手已经被关了起来,只有慧明大师,丹溪翁、游幽并等人还在高塔之中抵抗。”

    她向秦纨灵点了点头,安慰道:“纨灵问的并不是废话,凤凰台防守严密,他们之所以能这么悄无声息地进来,我猜是因为有内应。”

    “内应?”宋淇月联想到之前莫名袭击他们的棕熊,山上的大火……不由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可——”

    丁珏风打断道:“最起码,我已经知道了一个。”

    “你知道了一个?”叶吟束急道:“是谁?难道你说的是林炽——”

    “还能是谁?”林拂咬牙抢着回答道:“我们的大英雄——靳一心。”

    “不可能!”

    先跳出来质疑的是秦纨灵。她的心简直随着几人对话跳得七上八下,此时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自己虽弓箭平平,可到底还是拜了靳一心为师,自然是不能相信的:“怎么可能是他?”

    “怎么不可能?”

    林拂以一种近妖的姿态抚了抚脸上的指印,笑得凄异起来:“我亲眼见他放下机关,亲眼见他单膝跪在地上向朝廷的鹰犬行礼……你倒和我说说,有什么不可能?!”

    秦纨灵一时语噎。

    林拂大笑,哑着嗓子道:“你们怕招来他们,我却不怕!怕什么呢?我林家的秘籍还在这台中,你们可以做缩头乌龟,我却不能——我说什么都要把它夺回来!”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叶吟束狂咳数声。

    他这会儿已冷静了一些,只是仍不能解气,警惕地看了一眼房门之后,才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你帮了他们,他们就会把秘籍送到你手上么?”

    林拂一愣,又笑了起来:“原来这里还有个不知世事的公子呢!我怎么可能等他们送还?你不记得二十六年前,朝廷如何对待武林世家的吗?你不记得活该被游幽并泼了满门鲜血的、自以为是的开阳锦府吗?”

    “朝廷是鬼,是狼,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幽冥地府!”

    “魑魅魍魉拿到手的东西,怎么可能还回来?!我当然是要自己去夺!朝闻道,夕死可矣——我才不相信慧明那群看守凤凰台的废物,我要跟着群鬼,打进高塔,亲手抢到我林家的秘籍!就算是当场和它一起烧成灰烬,我也无怨无悔!”

    她这声音一落,众人都再无话可说,就连叶吟束也黯了黯眸,竟想不出有什么可以驳斥的,心中的怒火彻底被兜头浇灭。

    良久,洛书叹道:“即是如此,你便去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你长宁林家的事我不干涉,但你若欺到这里,就休怪我们不顾林伯父的面子了!”

    “……林伯父?”

    林拂喃喃着,突然便落下满脸的泪来。

    她今夜实在过于情绪化,大哭大笑,大叫大闹,就像一个疯子一般,此刻仿佛用尽了力气,一下便瘫坐在地上,缩成一团道:“……傻啊——他太傻了,他为什么要听北扇南针的话?为什么要去参加那种——”

    不能再说下去了。

    叶吟束见她落泪,心中也是一痛。

    他快步走到她跟前,吓得宋淇月急忙拽住了他的手臂,慌道:“你做什么!这会儿了还和她计较?”

    ——她不过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叶吟束罕见地温和起来。

    他一只手带着彻骨的冰凉,缓缓地拍了拍宋淇月,轻声道:“你别怕,后退一些,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宋淇月一怔。

    在这不辨天日的石舍之中,她只觉得叶吟束那细长的眼睛里突然盛满了漫天的星光,在黑暗中沉稳而生动地闪烁着,照进了自己心底的某个地方;而被他抚过的那只手,一下子像探进了滚烫的油锅,热浪瞬间便沿着臂膀冲进了咽喉。

    她急忙缩回了手,有些讪讪地退开了几步。

    叶吟束转身面对林拂蹲了下来,想了想,又重新站起来,双膝向下一磕——

    “你做什么?!”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亲宗师。

    秦纨灵惊得面色惨白。宋淇月则直接被吓住了,忍不住想向上前几步把他扶起来,却被洛书和丁珏风一左一右同时拽住了。

    丁珏风看着叶吟束背影,突然发觉他是这样的瘦削,心中酸涩,一时别过了头,不敢再看。

    洛书咬着牙道:“你让他跪吧——”

    ——如果这样,能好受一点的话……。

    宋淇月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心中有个疑影渐渐地扩大了。

    她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死死地盯着叶吟束,问道:“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转向洛书:“你们给我说清楚——!”

    这话尚未落地,猝不及防中,只见叶吟束对着林拂板板正正地磕了个头。又磕了一个。

    又嗑了一个。

    ……

    铿锵有力的三个响头下去,他的额角已经渗出了鲜血。

    林拂被他搞得心里突突直跳,不由向后蹭了两步,才惶恐地停下来,直盯着他细细看去:那双狐狸眼的眸子深不见底,又凝着一层坚硬的寒霜。

    只听他用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刚才这三个头,一个给林伯父,一个,给我爹。另一个,”他严肃道:“给你。”

    “什么意思?”

    叶吟束道:“你之志,我甚为感佩,虽然不赞成,一时半会儿却也挑不出错来。但我恳求你,念在我们其实所图一致的份儿上,不要把外面发生的事告诉她。”他眼神向后瞥了一瞥,对林拂示意道:“虽然她可能已有什么想法了——但要去肯定——我仍……怕她承受不住。”

    林拂一怔。

    她越过叶吟束向后看去:

    那女子像一株水中茭白,正瞪大了眼睛向这边望来。

    她感到有一把锤子重重地在胸口砸了一下,一颗流血的心宛如孤舟泛海,一时间翻腾起种种感觉;她突然想起小时隔着墙头望见的那个读书人,他骑着一匹枣红的骏马,腰间佩玉叮叮当当地响着,从她家门口走过……

    再不可得了。

    她猛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嘴上仍旧狠厉道:“看不出来,你倒是个痴心的。”

    她强压住心里的酸苦,冷漠道:“我应了你就是了。”

    她清清嗓子,向宋淇月道:“你傻吗?锦家一事以后,朝廷、江湖,早已势如水火,台上方闹成这个样子,山下自然是状况百出了!”

    “南针北扇他们,当然是——”

    林拂的手无声地攥了攥,伸着脖子道:“下落不明了!”

    这话一出,洛、叶二人都松了口气。丁珏风抿着嘴不吭,只拿眼又看了看叶吟束的背影。

    秦纨灵拉过宋淇月的手安慰道:“宋伯伯乃当世豪杰,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如今局势虽乱,你也不要太过忧心。”

    宋淇月怔怔地点了点头,又扭过头去望着叶吟束。

    他仍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