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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只应天上有

    866班聚会结束,刘景田深夜短信交代给我寻找白露的任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任何进展。

    刘景田这个人很有本事,让人敬佩的地方很多,让人讨厌的地方也不少。三十年前,我眼里心里只有他的讨厌,并成倍放大。三十年后,他不计前嫌帮我,积攒了三十年的偏见稀里哗啦没了。

    非但如此,我还开始有意识地发现他的优点,时时提醒自己要记着他的好,要找机会回报他。说到回报,一个教研室的副主任,能回报人家什么呢?送礼肯定不行。我两口子曾郑重登门拜访,送上能表达谢意的礼物,第二天就有人专门来退还。瞧瞧,刘景田这人,他明知道我欠了人的比刀扎着我的肉还难受,他就不肯接受我的谢意,就要我备受精神折磨。

    总之,他帮了我大忙,总之,他于我恩重如山,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的腰一点一点的弯了下来,表情一天天的谦卑恭顺。在心底,我还能不自觉的、以三十年惯性的力量,反抗反抗他的精神控制。但是,当他那样深情款款地说起白露,那样认真地想关心白露时,残存于我心底的、对刘景田的厌恶烟消云散。

    初中三年同窗,刘景田确实跟了白露三年。我不但是见证者,还是参与者。白露是刘景田的初恋吗?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也糊涂了。

    我知道世上还有白露这样的人,是1983年初夏的一天,小考张榜的那个早晨。白露从一小的传奇,跃升为凤仪一中的传奇。

    十二岁的初中女生白露,矮了我半个头,比我瘦小了整整一圈。回想当时的情形,白露更像是我的跟班,不论是个头,还是我们相处的方式。

    若可以重新开始,我坚决拒绝命运安排给我的这个非同寻常的跟班,甚至,我不想认识这样的一个白露。

    从这些话看来,似乎我跟白露有着深仇大恨似的。当然不是这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白露是彼此唯一的好朋友。时至今日,想起白露,我脑海中常常会出现一件稀世珍宝被打碎的痛惜、绝望和无奈。

    还是从头说起吧。三十多年来,总有些人和事,引出关于白露的回忆。现在,让我把这些回忆了无数遍的事,尽量有条理地写出来。

    我是我家里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是女孩,但沾了“第一个”的光,我爸我妈还是很重视我。因此想送我进幼儿园,让我也能天天唱儿歌,拉长声调嗲声嗲气说话。可是,凤仪幼儿园不要我。我爸说,当时的凤仪幼儿园园长还是他高小同学,说幼儿园里娃娃塞满了,片区内的都没办法收,她若收了我,城里的乡下的家长都会闹起来,谁也不得安然。

    我没上幼儿园,就因为我不是凤仪县城的,是马家巷子的。当然,根本原因是幼儿园太小、太少。2019年的今天,马家巷子已完全融入县城。三十岁以下的马家巷子原住民十有八九不知道“马家巷”这个名字。四十多年前,马家巷子与县城还隔着一二里菜地。这一二里地对于马家巷子的人来说,至关重要:四十年前,这块地把他们和城里人区别开来,马家巷子的农民也要靠这些肥沃的河套地种菜卖菜,这一二里地,既把他们和干公事的、做生意的真正的城里人区别开来,也把她他们和种庄稼的乡下农民区别开来。

    四十多年前,我只能进入马家巷子的村学,和九十多个大小不一的娃娃挤在一间教室里,读学前班。马家巷子的村学一共四个班,学前班是最大的班,依次是一、二、三年级各一个班。马家巷的娃娃升到四年级的时候,进凤仪一小读书。

    我在马家巷小学上了三年学。并且从不逃学,还厌恶请假。并不是因为我多么热爱学习,只因为一请假,座位就没了,只好站着,等下一个请假的小朋友空出个半个位置来。为啥是半个位置?因为学前班用的虽是小学用的普通课桌椅,但一个座位上安两个小朋友。

    那个时候,娃娃可真多。

    我爸说,挨过饿的人会留下了后遗症:一坐到饭桌前就眼冒绿光。纵观人类历史,每次大灾难过后,就是人口的大繁衍。这是自然规律,人类也是自然的产物。活着的、有饭吃的人,就会不约而同生娃娃,能生多少就生多少。广种薄收,看来有时候也适合人口生产。

    我上初中时,初中学校不够用,只得把一部分小学生毕业生拒之门外。所以,小学升初中要预选,美其名曰毕业考试,预选上才能参加升学考试,才能准予毕业。没预选上的,当然不能毕业,直接复读。县城、乡镇中心小学小升初的录取率低于百分之六十,也就是说村学多半的学生需要在小学毕业班重读一年,甚至两、三年。层层淘汰、沉淀下来,小学各年级的人数就相当可观,这样,因教育资源的紧缺而造成有限资源又被重复浪费……哎,谁顾得上考虑这个呢。也许,存在即合理。我的同学中就有小学级级留,少则一年多则三年,这样还没到小学毕业,年龄就超过了初中毕业生年龄,小学毕业后直接进入社会,成家立业。

    总之,我的意思是,凤仪一中尖子班的这五十名学生身后,是城区千百名小升初考场胜出者,而这千百名学生身后,还有数目更多的落选者。列出数学公式来计算,我们83级一班的这五十名同学是百里、千里挑一的优等生。依此推算,白露属万里挑一。

    据我多年观察,以及忝列凤仪一中尖子班的亲身经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所谓的胜利者、成功者,他们优于一般人的地方,并不在于智力,而在于上进心。说直白点,就是好胜心强,不服输。

    除了白露。白露是个例外。

    小女生白露是全年级第一,这是铁一样的事实。开学那天,褪了色的黄色榜文还贴在学校外墙上,榜首的“白露”光华灿烂,耀人眼目。

    报到、分班、分座位后,坐在我侧前方的叫白露的小女生,扎着两个小刷子,有时左边的高一点,有时右边的高一点,发缝老是分不端,有时拧到左边,有时拧到右边。上课的时候,我的目光常常落到她小巧的脑袋上,思路就顺着这歪来歪去的发缝,溜到课堂外了。课间时,这颗小巧好看的脑袋会转过来,一双大大的眼睛朝我那么一眨,嘴角一抿,让我分不清天上人间。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三十多年后的今天,看过无数电影电视里的明星后,想起白露来,我还是这样的感觉。白露长得那样好看,她自己似乎丝毫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她完全没有一般漂亮女生的骄横和高傲,还总是怯生生的,即使课间转回头看我一眼的时候,也是半垂着眼帘。我以为只有我发现了这个怯生生的小女生惊人的美丽,直到第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同学们早就给白露起了个外号:洋娃娃。

    像所有真正的洋娃娃一样,白露这个洋娃娃在班级里也有一个主人,那就是我。因为她几乎只跟我说话。至于我是这个洋娃娃的保姆还是跟班,或者是主人,这个问题有点难,暂且放下。

    又发感慨了,对不起,我还是按时间顺序,从头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