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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落一并看去。

    正是甘心,出山已久竟是突然而归,他进入结界,一丝一毫表情都没有,身边没有一个人与他相伴,直直向她走来。

    “师父?你怎么回来了?您没事吧…?”他的行动状态如一个空壳,脸上没有表情,动作毫无迟缓,让姜落上前两步皱着眉提问。

    甘心没有回答,张口问姜落,说得话一丝生气都无。

    “你师兄弟他们都没陪着你吗?”

    姜落摇了摇头,这种事身为一派之长的甘心应该最清楚才对。

    “没有,他们说有事出山了。”

    “那就只能怨他们太过疏忽了。”此时甘心才扭过头看向纤凡,那双眼底毫无温度,就在语毕的下一瞬,他一掌过去就将纤凡击出了十几米开外。

    “纤凡师妹!!”姜落想去看看那身娇体柔的纤凡如何了,却被一把拉住。

    他的面皮终于带上表情,是一丝机械性的笑容。“回到塔主身边吧,马上就会下雨了,所有悲伤的记忆辛苦的过去,您都不需要背负。”说着,他的脸和周身发生变化,那是一个成年男性的身体,且散发着情绪之鬼的气息。

    那气质与行动,即使再让姜落如何怀疑,还是确定了,那个人,是怜爱之鬼啊!?

    竟然一褪天真稚嫩,从内至外都变了一个人一般,宛如被操纵的空壳,随意伤人暴戾无度。

    “你要做……什么。”姜落看着他那双手要捧上她的脸。

    “忘掉一切吧,塔主会为了您,铸造新的世界——”带着抽离粉碎一切过去记忆的精细法术的手,捧住她的脸颊,他的表情此时无比真挚怜爱心痛,却相当认真执着。

    怜爱之鬼崩坏了。

    她脑子不断敲响警钟!

    会被洗脑,会被再次忘掉过去,这次不仅仅是记忆封存了,恐怕会被抽出她过去所有的一点一滴啊。

    为什么啊,那个人为什么要做这种决定啊!

    自己想要躲开,此时才发现竟然动弹不得,地心仿佛传来从未有过的引力,让她只是站着就耗尽全力。

    “姐姐!!”

    “落师姐!”瑾钥与余宁此时气喘吁吁的赶来。

    怜爱之鬼看见瑾钥后,毫无遮掩的一脸厌恶痛恨至极的表情,伏下身手按在地面。

    “麻烦!”他便拔地而起数十米高的高楼阁台状的东西,仅有个外貌,内部空空如也,这金玉其外的空空高台将两人抬起。

    地上的重力将人恨不得膝盖都不受控制的弯下,更别说御剑飞行了,瑾钥一击上去这空心阁楼被摧毁三四层,却仍旧高不可攀。

    瑾钥牙齿在口腔中不住碰撞,最后余宁递出一把药草种子,他拿出一颗放在地上,手心放出微光,那颗药草种子极速的生根发芽快速生长,要长到天上去一般。他早早抓住藤蔓一枝,待藤蔓瞬间越过高塔,他松手跳下藤蔓,挥剑朝着怜爱之鬼,地心霎时蹿出无数细如牛毛的针向上窜来,围绕着这坐空心阁楼。

    瑾钥挥剑抵挡,手背与侧脸被刮伤,不过有惊无险的落在阁楼之上。

    与此同时,姜落感受到无比的重力让她动弹不得,对方带着粉碎记忆的法术想要捧上她的脸,她抽剑用剑柄抵挡。

    怜爱之鬼瞪大眼睛,对于姜落的挥手抵抗,满脸的焦急疑惑。

    “忘掉一切,回到他身边吧,他的身边是最安全的地方啊?!”随着他的激动,重力亦如成倍增加一般,让人恨不能双手撑地来防止自己趴在地上。

    怜爱之鬼落着泪,满脸激动心痛,捧住了她的脸。

    姜落会被粉碎记忆的恐惧,和瑾钥害怕姜落再次受到伤害的恐惧,在这一刻同时俱进。

    姜落咬了一下舌尖,爆发出力量向后退去,将脸从怜爱之鬼的手中脱出,后一步就是高台边缘,她毫无犹豫就这么踏空。

    瑾钥快速抽剑,向怜爱之鬼的脖颈而去,怜爱的脑袋掉落在台子,眼睛流出眼泪,嘴巴喃喃。

    “为什么,您不听我的,这样下去您…与塔主只会受伤的……”

    姜落已经受不了强大的重力,直直从数十米高的台上垂下。

    空中回旋的细针不断划伤她的皮肤。

    “姐姐!!!”瑾钥没空管怜爱之鬼是否死去,他从上至下的看着不断跌落的姜落,呼吸不自觉加速急促。

    宛如就回到了冷漠之鬼那时,被强行留在了岸上的他,和有去无回不断向死亡下坠的姐姐。

    他撕心裂肺的一吼,毫不犹豫的跟着纵身一跃。

    落地前抱住了姜落,姜落却也在最后一刻将镜姬分散,把两人包裹,强大的冲击力让镜姬冲撞地面时散开了一地的菱形碎片。

    姜落浑身是擦伤,应当是怜爱之鬼那时已经被击杀散了功,那细针没了本来的威力,所以她仅仅是擦伤,这已经是万幸。

    瑾钥踉跄起身,他的急促呼吸已经让他的视线都开始涣散,手放在锁骨中央想要勉强控制这错乱的呼吸。

    他去看姜落,在确认她只有皮外伤后就这么捧着她的手放在脸前哭了出来。

    “姐姐……太好了…你没有事……没事真是太好了,还能握着姐姐的手…真的是太好了。”他那张湿润的嘴唇带着不住的喘息,眼泪和微笑,轻轻吻上她带着细碎伤口的虎口,随后伤口在被他眼泪蛰痛前被治愈,他急促的呼吸,哭泣微笑喘息交杂。

    “我没事哦,别哭了,我们去看看纤凡师妹怎么样了。”姜落看着瑾钥,以为他只是下坠时吃了风,帮他抹了眼泪顺了顺后背。

    余宁早早的去十几米开外的草丛中,把那瘦弱的小姑娘拾起来,背着她回到这里,姜落关心问道她没事吧的时候。

    小姑娘捂着肩头一瘸一拐的表示没事,她笑得灿烂一脸崇拜。

    “多亏瑾钥师兄保护了姜落师姐,瑾钥师兄果然厉害,双灵根如有神助,怪不得大家都赞不绝口,就和当年冷漠之鬼似的,保护了大家,我从那时起就相当敬佩您……”

    瑾钥眼皮一抽一抽的狂跳,仿佛是压制不住的盛怒让他控制不了表情,他喉结活动一番,是在控制想要翻涌出身体的呕吐欲。

    崇拜的眼神,鼓励的话语,高兴的笑容……

    这一切都仿佛是回到了那个…逼死了姐姐的冰湖上。

    有什么好开心?!有什么好祝贺?!

    光是想起大家忽略了姐姐的牺牲露出牙齿,感激的笑出声围上前来不停夸赞,他就要吐了。

    他一直没有平复下来的急促呼吸好像出了差错,愈发激烈难以控制。

    “……什么叫果然厉害,什么叫如有神助,那个怜爱之鬼一直防御,他想做的就是伤害姐姐而已!!

    是姐姐她自己保护了自己!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保护。

    我…没能保护她!咳咳!咳…!”

    姜落担心极了,他这止不住的喘息和狂咳,几欲呕吐的窒息感像是掐着瑾钥的脖子,也掐住了姜落的心。

    她跪下身,不断轻拍他的后背,希望他不会被呛到呼吸。

    对方双目涣散冷汗直流,仿佛氧气传送不到身体中似的,令高大的他佝偻下身来。

    “瑾钥?!你没事吧,他到底怎么了?这不是第一次吧,到底受了什么伤会成这个样子?!”

    余宁看到后摇着头熟稔非常,让姜落帮瑾钥从后背微微传送些灵气,在轻抚后背顺气,再劝瑾钥缓慢小心的呼吸。

    可瑾钥仿佛无法劝服自己的身体和心一般,始终停不下这急促的呼吸。

    他紧紧抓着姜落另一只手,泪与喘息交替涌出,带着嘶哑与她不停道歉。

    “对不起…没能保护姐姐…我没能让姐姐、选择我…真的对不起……”

    这喃喃自语带着怨恨的道歉,持续到他眼前乌黑失去意识。

    送别纤凡,对方胳膊和腿还有脖子都包扎的严严实实,好好的小姑娘走的时候就一瘸一拐了,她正挥手和站在床边的姜落,还有坐在床上眼神死气沉沉的瑾钥告别。

    在场四人,余宁没有受伤,姜落受伤后瞬间被治愈了,只剩下被细针擦伤的瑾钥,但是远远比不上被怜爱之鬼全力一击的纤凡受伤严重。

    姜落送别纤凡,看着她一瘸一拐的缓慢行走,说不必再送了,下山后就会御剑飞行的,姜落才扭头打道回府。

    姜落想起瑾钥曾经对失去记忆的她说过。

    “我的治愈——早在我家师姐死那日没有了……我从来也不是什么救世之主。”

    可她这后来每次受伤,他都第一时间快速治愈,与她记忆中瑾钥拥有的治愈术相比,更加精妙绝伦了。

    为什么却不用了呢?

    而且她不止一次的发现,只要别人对他表达夸赞欣赏,他的反应不能说是谦卑冷静,甚至是反感厌恶的,厌恶到身体都因为心的反感而出现排斥反应。

    想起再次遇见瑾钥那次,他长身玉立,本该如旗开得胜的勇者一般意气风发,享受无数人的崇拜。

    他却如行尸走肉,只期望快点完成任务,好再回到他那耿耿于怀无法释怀的冰湖梦境中,分隔出一块块幻影,期盼能再次遇见她。

    姜落心中酸痛,落了滴泪,她一愣赶紧抹了一把脸推门进去。

    “身体怎么样了,还难受吗,你余宁师兄倒是对你的身体状况驾轻就熟,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他常常照料你啊,回头还要谢他呢。”

    “姐姐…”他就这么坐在床上,头发披散,一股脆弱危险的劲儿就往外冒,像是一直受伤的猛兽。

    姜落坐在床侧,轻轻歪头问他,语气并不是在质问,而是在担心。

    “你…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不治愈别人,为什么你的身体会这样子了呢?”

    瑾钥对纤凡的受伤说是不担心,其实不如说是视若无睹,冷漠非常。

    他不该是这样的人啊,不管是原著里,或者是她的认知里。

    瑾钥都不该是对后辈受伤,毫无波澜冷漠相待的人啊。

    瑾钥听着她的提问,眼神死一般的沉寂,张口回答。

    “因为那是姐姐的希望。”

    他扭过头朝着窗外看去。

    “在姐姐遇见那件事之前,姐姐希望我是勇敢无畏善良体贴的人。

    而当时的我的愿望,就是达成姐姐的所有愿望,所以我必须做那样的人。

    可是如果姐姐的希望是抛弃自己,抛弃我,那我宁可违背姐姐的希望。

    我无法不听从师父的命令去除魔斩妖,只有治愈这种事…

    我不想做了,也无法再做了,因为这种能力,连我最想保护的姐姐都无法拯救,更何况去保护别人…”

    瑾钥眼睛再次看向她,却又不像是在看她,那是一种毫无生机希望破灭的冷漠,令姜落哑口无言。

    他仿佛是在说,你想让我做勇者,我会听你的话去做,可是如果做勇者的代价是被她抛弃,他不要再继续做那个勇者。

    姜落无法说出那不是抛弃的话,不管是为了保护多么重要的东西,她确实如他所说抛弃了自己的生命,同样也无法开口劝服他治愈别人。

    姜落叹了口气,无法劝他对别人温柔以待倾尽所有,起码对他自己好一些吧,为什么他又这么一副虚弱憔悴的模样呢。

    “那你的身体呢?你总是这样吗?

    被人赞美,敬仰期待仰慕,不是很好吗?”怎么会因为被人称赞夸耀就有这种反应,简直就像是病了,又或者说,他其实就是病了。

    瑾钥眼底的空洞冷漠逐渐有些别的情绪翻滚上涌,那是恨毒了的怨怼愤懑,随后落了泪。

    “因为我没能接受!”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恨不能咬出血来,他的泪大颗大颗滴落,继续说道。

    “姐姐死的时候大家都好开心,仿佛姐姐去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无法接受夺走了姐姐的恶鬼和老天、

    也无法接受用姐姐的死换来一时安定、而笑着拥抱欢欣雀跃的普通人!

    甚至无法接受做出了那种决定的姐姐!

    我最无法接受的是…!

    踏着姐姐的尸体,来获得荣耀与崇拜的我!”说到此时他的话尾都带着颤抖,泪不断的掉落。

    “所有的一切,我都没办法忍耐,没有办法接受,没有办法原谅!

    所有的一切,都让我阵阵作呕。

    我尝试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将姐姐无畏的牺牲看得像师叔和司裕前辈他们一样,是有价值让人敬佩的牺牲。

    我要像别人那样,笑着坦然接受你的死。”

    他语气缓和,却在下一秒咬牙切齿,他手紧握,仿佛在抓着什么抓不住的东西。

    “可是我不行!

    我不能接受姐姐做出那个决定,我无论如何都没能接受被你抛弃这个事实。

    死到底是什么,这么久我不停的思考。

    一起面对难以预言的残酷现实,还是用别离来换取其他人美好的未来,姐姐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在我知道了死亡是选择别离,永生不再相见的那个瞬间。

    当时的姐姐选择了和我别离,当时的我…毫无疑问的是被姐姐抛弃了。”

    他的眼底是怨毒的执拗,认为姜落当初选择了牺牲自己,救除了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就是选择了抛弃他。

    只是这么想,他就胸口感觉不到呼吸似的加速了喘息。

    师姐的公平慈爱叫他心里难受,他希望自己在她心里是重要的是特别的,起码在选择死去抛弃他,与活着陪伴他中犹豫一番啊。

    而她当时的放手和没有回头的决绝,都让他笃定,姜落比起他来,更重视其他人。

    姜落的表情随着瑾钥怨毒的剖白而归于心疼的平静,他的哭泣声,愤懑的眼睛,沾上眼泪的浅痣,紧咬的牙齿,加速的错乱呼吸,随着姜落啪得一下双手捧起他的脸颊,得以暂停。

    两人视线彻底对上。

    “瑾钥,你错了,大错特错。

    因为想保护你,所以我当时才做了那个决定,所以才保护了你所在的世界。

    因为有你,我才能做到那个决定,这都是因为你是这么重要的这么特别的人,我才做了那个决定。

    因为做了那个决定,导致你变成这个样子,我很抱歉,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一起面对以后吧。”现实的她,没有能力,没有牵挂,也不想背负太多责任,你让她去做什么拯救世界的英雄,她做不到。

    正是因为这个世界有了瑾钥,有了在乎的人,有了支柱,她才想要去保护他,保护他在的世界,才想要做那个英雄。

    姜落捧住他的脸,将他揽进怀里。

    瑾钥啜泣不断呜咽不止,眼神却不再怨毒愤懑,那始终无法平复的错乱喘息,岔掉的那口气,竟然能在他有意识的情况下缓和。

    他再次确认了那个想法,师姐的身边,才是他的容身之处,如果没有姐姐的话,那他……

    姜落从回封磬派屁股还没坐热,现在又收拾起来了。

    瑾钥对她的决定不否定也不肯定,只点点头表示要同去。

    余宁与雎翡听说她要下山后两人匆匆赶来她的屋子,将她拦下。

    “师妹,你要去哪里?师父不是与你说过,只要在山上好好修养就行了吗?”

    “我决定前往淬心湖,其实我那两年曾经前往过淬心湖底,当时没有记忆,不知原由,只是所有情绪之鬼接到命令就会前往集结。

    我要问问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到底要做什么。”姜落手下没有停歇,将手中的镜姬变换形态成仙菱状,想必是那个人帮她炼化,怕她对着镜姬想起往事,可是就在那里的东西,怎么会忘啊。

    “其实甘心师伯如此多日未归,便是前往了淬心湖了。”余宁说罢看了眼始终踌躇无法决断的雎翡。

    雎翡扶额叹息,眼底是无尽的担忧不舍,他温柔翩翩,心碎一般的不舍涌出。

    “怪不得师父说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你知道,师兄我呀,和师父师弟们一样,也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你。

    师父接到传信,淬心湖湖水每日下降,从湖心伏出了九重高塔,普通镇子的怪物突然成倍增多。

    你应该能感受到,现在空气中灵力稀薄,恐怕是出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雎翡看着传音玉佩,扭头看向身后的姜落一边叹息一边娓娓道来。

    现在为了除去负责区域的怪物,修仙者大部分都出动封魔,能力更强的人则是会前往淬心湖一探究竟。

    姜落一拳落在掌心,眼神坚定。

    “看来此行势在必行。”

    那个带着铜钱面帘的男人,恐怕是因为他,身为“姜落”的自己才未死去,他为什么救她,现在又为什么……

    不知为何她想起斛稚曾经说过的话。

    “我是工作的时候和别人一起坐飞机,结果飞机好像出问题了,后来意识不清了。

    你也写小说啊,我也是在这个行业里工作的,正好是这本书的编辑啊,太巧了。

    给你一个我的名片…”

    “你不觉得他有点眼熟?”

    “不是说这一路上的事,就是他刚刚气急败坏怨毒的疲惫感那种状态有点让人眼熟,你真不觉得眼熟?”

    能让斛稚觉得眼熟的,那个人难道是——

    姜落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想,但是他能有这种翻云覆雨的能力,除了身为那个身份的他,也没有别人了啊。

    况且此行如果不去,这仿佛吞噬天地所有灵力的威压就会一直存在,而且如果塔主真如自己所想的,是那个人,她必须问清楚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