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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心有明月昭昭,千里赴迢遥”

    番外——怀月

    含着金汤匙出生,优渥的家境,良好的教育,不必担心未来的人生,他的出生的就代表他的以后是优于无数人的康庄大道。

    上头还有长兄长姐的存在,他甚至不必关心所谓的财产继承。

    他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快乐的消磨自己的时间就好。

    可惜,整个世界好像独他一个没有想做的事,没有梦想,没有以后。

    长兄为了家族生意奔波,聚少离多却意气风发,长姐亦是追求艺术,为了跳舞日复一日不惜受伤辛劳,却受人崇拜。

    大家都好快乐,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的人生意义等着要去实现。

    他活着仿佛也只是路人中的某个,恰好运气好些,托生在这不愁吃喝的角色上。

    他像是个空壳,没有情热,没有理想,没有意义。

    直到消磨时间时,无意点开了那人的作品。

    他的眼底第一次燃起热情期待,心口的跳动声震耳欲聋,这感觉让他呼吸急促几乎就要被屏幕上文字的冲击给弄得头晕目眩。

    他无法控制的对她的作品反复阅读,成宿成宿的因为她的故事而雀跃伤心。

    对她能够成名深信不疑,毕竟那是如此能够撼动人心的作品。

    甚至一朵朵柔嫩花苞,甚至被阳光无私亲吻的灰尘,都被她那双手描写的极其柔软,跃然纸上。

    所有的角色都是温柔动人,她仿佛是造物女神降世一般的慈爱。

    他潸然泪下,深受感动了。

    那一刻他也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他希望能够追赶她,也创作出能够温暖大家激励心灵的故事。

    就这样,他那毫无波澜的人生被那人给予了梦想和意义,给予了对未来的期待,给予了对某件事的憧憬,向往。

    心脏都因为这陌生的感情跳动,第一次感受到心跳声震耳欲聋。

    如果因为我的故事,大家也能感受到力量就好了。

    他是这么想来着。

    可是他错了,运气极佳的爆火,紧接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读者。

    大家欢欣雀跃,一拥而上,他很感激能够仔细阅读全文并被故事所打动的读者,但更多的是甚至连主要配角名字都记不清楚的从众者,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表现得喜爱他的作品,越是排外。

    甚至在他提起自己非常喜欢姜落的书的时候,那群人笑着说了起来,

    “没听说过,有啥作品?”

    “呜哇,搜了一下,写了好几本了,一本热度高的都没有。”

    “那种没几个人看,还连载到这种时候的作者也太死脑筋了吧。”

    “好歹迎合一下市场吧,还是他自己写作能力不行,不然你看怀月大大怎么就开辟新市场火了呢。”

    “那种作者写书也没啥意义吧,看了一眼不知所云,不如多看两遍怀月大大的书呢。”

    “笑死,建议多打份工,还能养活自己。”

    “哎呀,那种人怎样都好,多讲讲您自己的事情吧。”

    他一瞬间哑口无言,胸腔中似是暴躁愤怒与无数恶毒词汇纠缠,毫无预警的打败了他出生以来相伴的修养与矜持。

    那好不容易树立起的人生理想,由她给予的意义,仿佛没了目标。

    像是在告诉他,他的写作毫无意义,并没有激励别人,没有让别人朝向更好的地方迈进,没有让人变得温柔。

    且他最无法接受的就是,居然有人会拿着他去贬低那个给予他人生意义的人,每每思及,他几乎就要因为横膈膜传来的剧烈呕吐感而无法继续写作了。

    他犹豫再三托了编辑的关系提笔给她发了邮件,怀着无比的尊敬崇拜,如同撕裂次元壁般的激动。

    他讲述了身为新人作者的自己开始怀疑自身,不知道还是否要继续进行写作的事。

    那个人很快就回复了,宛如她文笔般的温柔缱绻,从文字中带着温度抚摸安慰他的心灵。

    “您好,因为现实原因,我暂时只能大概看一看您的作品,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会用心重新阅读的。

    如果评价有遗漏或者冒犯,请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我很喜欢您的作品哦,男主为了拯救大家所付出的努力让人敬佩,女主温柔善良却不圣母,恰到好处的坚强天真,都让我心生怜爱。

    女配强大不畏牺牲更让人心痛,都让我觉得深受感动。作品传达出的力量让人心口发热,你是有着才能的作者,请不要放弃写作,不要怀疑自己。

    我虽然已经不写作了,但是请您以后继续加油,我会继续关注的。”

    “为什么不写作了,我其实看过很多您的作品。”

    “谢谢你的观看,不过我是因为现实生活原因,无法继续写作了,实在抱歉。”

    他根本没法说出如果是钱的话,请让他帮忙这句话。

    因为他心中笃定,她会成功,她会有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万众瞩目、不愁金钱的日子。

    如果自己这时拿着最不值一提的身外之物入场,只是在侮辱她的才华、否定她的作品。

    在等待了一个月后,她仿佛是真的不准备在拿起笔,给予那未完结的小说后续。

    他还是用了最不值一提的臭钱,用最卑劣的方法,打听了所有的一切,去见了那个给予自己生命意义的女人。

    去了解情况后才知道她的状况有多糟糕,那没有起伏的订阅已经让她连生活都维持不下去了。

    她在凌晨十二点也依旧站在那收银台后,即使眼下疲惫,还是温柔耐心的指示来询问的客人,告诉他们想要的东西在哪里。

    他在出了店铺后快步走着,皮鞋鞋跟在地上咯噔咯噔,他腿迈出的速度越发缓慢,像是有千斤的钢球拖拽着他,让他动弹不得,随着走远,他脸上的笑容冷冽下来,牙齿在口腔中碰撞两下,他侧低下头看向手中的购物袋,哐当一下丢在身旁的垃圾桶里,随后眼神阴鸷怨毒的狠狠盯住那女人刚刚递给他的提手附近。

    他眼中的不甘恨毒几乎满溢,把他的眼晕得通红,心中无数咒骂不自觉想要溢出他的喉咙,要撕裂他与生俱来的涵养。

    她不是该放弃写作在这里做这种事的人!她应该做更有意义的事啊!!

    他口腔因为用力,甚至出了血,喉咙滚动,他咽下那抹血腥。

    可是要伸手干预她的人生吗,如果干预了她的人生,将那最不值一提的东西给她,那就是在侮辱她的自尊,侮辱她可能即将到达的成就。

    她会成功这个想法,让他就算心如刀绞也还是强迫自己没有回头,没有和她撕开这最后一层纸。没有告诉她,自己想要用那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去帮助她。

    倘若下次再遇见她,她的现状没有缓和稳定,他会出手的,他会对她道歉,即使伤害了她的自尊,也要用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帮她。

    可惜没有下次。

    对她格外残酷严厉的老天爷,仿佛提前知道了他的计划。

    在他无法忍耐下去时,他希望自己能委婉的用那不值一提的东西帮她,顺风顺水的人生第一次拜托别人帮忙。

    斛稚看着提出想法,说想要帮助喜爱作者,哪怕是自己出钱当做固定工资的他,斛稚点了点头叹口气,拨通了姜落前任编辑的电话。

    他赶过去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又或者说是,实在是太不巧了。

    不巧到连咒骂上天的力气都没有。

    寒冬腊月,她口鼻竟是一丝白雾都没有,只静静躺在黑白交叉的斑马线上,仿佛所有生气都随着她身下一大摊暗红色液体一同溜走。

    他咒骂自己,要自己镇静呼吸,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都是扰人的,他俯下身,想要听取一下女人的心跳声来获得安心,希望她只是受了点伤睡着了罢了,他屏住无法控制的颤抖呼吸。

    自己心跳声好吵!什么都听不到,为什么什么都听不到,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吗?

    为什么根本听不见身下女人的心跳和呼吸声啊!

    他伸出手用力揉搓着她的指尖,心中已经不停咒骂起这该死的凌冽寒冬,就把人的指尖吹得怎么暖,也一点好转都没有。

    他泪滚滚而下,咒骂着撞了她后视若无睹的司机,怎么能就这样怯懦冷漠,丢下被自己撞了的人逃之夭夭。

    咒骂着上天,怎么能如此冷漠,让她在数九寒冬中就生生耗完了性命,没有一个人路过!

    她的死静谧绝望,她被“冷漠”带离了他的世界,

    仿佛是强迫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世界仅此一朵的花,被粗鲁无情的在含苞待放之时折断。

    她像是还未升起的星星悄无声息的坠落在他怀中。无尽的后悔与痛苦迟迟袭来,将他的心一次次的凌迟,每一天都是煎熬和自责悔恨怨毒。

    他深知他们之间的缘分浅薄却坚韧,是靠她的温柔才华和他的执着爱慕所筑成的纤细缘分。

    曾有过这种痴心妄想,渴望依靠着这浅薄的缘分,能在她得到自己应得的东西时,她看向缘分另一头的他。

    她会一如往昔,温柔的对他说道,谢谢这么长时间你的喜爱。

    他则是会犹如被选中的人类,妄想在温柔女神成神的瞬间,被她回头所感谢,这就是他想要的。

    在医生叹气确定她的死讯后

    他的灵魂在那一瞬间被抽干,不可抑制的枯竭了,嘶哑的吼叫着,她的死亡代表那一天不会来了。

    就算是来了,她也不在了,她永远无法犹如终于得见胜利的温柔女神,对着所有没放弃的支持者说谢谢大家的支持了。

    死亡是十分无情的事,在她成名前,在自己的希冀实现前,在他与她正式的面对面前,她先一步永辞于世,死亡将他们之间坚韧却纤细的缘分无情斩断。

    “因为个人原因所以不继续写了。”

    “你是有才能的作者。”

    “谢谢你的观看。”

    要是早点出手就好了,要是除了心意和相信以外给她更多的支持就好了,要是能早些把最不值一提的东西给她就好了,没能说出口的话一股脑堵在了胸口般,传来难以呼吸,强烈想要随她而去的窒息绝望感,伴随着一阵阵的呕吐欲,心中某个地方开始无限下落扭曲。

    要是她不被恶心的世界所包围就好了。

    他落着泪抱着她的骨灰上了飞机,她已经无亲无故,要去将她安葬在她的家乡,眼神中的后悔怨毒被斛稚一览,斛稚看着潸然泪下带着怨恨落泪的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毕竟那被他狠狠崇拜的女人死的太虚无了,太可怜了,知道她的事恐怕圣人都要骂上一句老天无情。

    她死后的每日每夜,除了怨怼恨毒,就剩下疑惑,到底哪里出了错,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大家活着是有意义的吗,他写的小说里什么拯救世界拯救众人,那是什么有意义的事吗?

    她的才华与努力无可置疑迟早有一天会有所得。

    可她却在努力有所收获之前先一步永辞于世。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倘若能再次遇见她,倘若能再次遇见她!倘若能再次遇见她!!!

    我一定要——!

    他没日没夜的怨恨仿佛是惹恼了对她格外残酷的上天,竟然实现了他的愿望。

    与她再次相遇的那个瞬间,她温柔缱绻正在花瓣雨下认真思索,美好得像是一幅画,她开口更是有种突破次元壁的感动感。

    这让他不禁潸然泪下,感激了曾写下小说的自己,能在她死后承载了她的灵魂,能够像现在与她再次相见。

    在与她同自己小说里真正面对面后,了解到她是如此认真努力的活着。

    他再次确认了,错的不是迟迟没等来开花结果的她,而是这个不认可她的冷漠世界,是带给他绝望的冷漠世界。

    在她一次又一次受伤后,他的担心溢出。

    带她离开,让她远离这些危险,她重生的意义不是拯救这些文字拼成的不重要的角色。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还有她自己花了短暂一生都没完成的梦要实现啊!他心中几乎歇斯底里。

    “……即使是我,和大家倾力合作,也可以做到我以为做不到的事,也能保护别人,我的努力也能有所收获,这对我来说也是有意义的事。……”

    被拒绝了——

    被拒绝了……他被拒绝了!

    她会死!会再次离开他,会重蹈覆辙!会将宝贵的生命在没意义的地方浪费!

    她就这样放下笔,即使带着犹豫迷惘,仍旧一次次坚持的击杀情绪之鬼,用她那宝贵的重获新生,去守护了他的角色,去放弃了上辈子到死都未完成的梦。

    碍眼,太碍眼了,心中某个地方开始崩坏,他仿佛能听见脑中某个弦被割断的声音。

    是那些不重要的文字组成的角色夺走了她,和她筑构了威胁她重要生命的缘之线。

    是他遇见她太晚了,他能怎么做,怎么能让她恢复原来的样子。

    某个想法从心底油然而生,是能够让她脱出守护那群角色的怪圈,回归她的本我的一个剧本,那就是。

    只要她“再次”死于冷漠,她会如他小说中的“姜落”一样。

    头也不回的抛下那些人,用“牺牲”来守护他们。

    然后被我回收,就如原著般。

    将她那些无所谓的缘斩断,她就能继续朝着她该有的路前进了吧。

    这次说什么也要保护她!要实现她未完成的心愿!要实现她的意义!

    还要——

    一定要——插手她的人生!

    这一次绝对不要袖手旁观!!再不相信世界会公平的给予她应得的东西,这一切就由他来……

    他如豁然开朗重新找到道路的人。

    只要再一次,再一次遇见你,在你再一次死于“冷漠”之时,斩断牵绊你威胁你生命的缘分,那个时候就能实现你的愿望,也能实现我的愿望

    他看着再次相识的他们,他甚至不知道心中翻涌崩坏的情绪,是对他角色获得她宠爱的嫉妒,又或者是因为她偏离了他一步步筹划的愤怒,

    他的第一部小说,男主角难以避免的有他自己的影子,他自己除了没有梦想以外,再没有别的缺少。

    而“男主角”身为只能用文字表达的东西,要想表现的立体,就要有起有伏,有着拯救世界的梦想,有着某处的不足。

    毫无疑问,“男主角”是个残次品。

    更不要提爱上了姜落的男主,更是有着难以言说私心杂念的残次品。

    且是一个有着合理身份备受她宠爱的残次品,让他心中某个地方扭曲坠落。

    他做了个决定,那是个毫无回转的决定。要把备受她宠爱的残次品清空,只有他们俩一同迈向未来的决定。

    这个决定毫无疑问是伤害自己作品,伤害她的心的决定

    但是因为我不能再一次,再一次失去你。

    因为第一次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插手,没有在那个时候说要帮你,哪怕是把最不值一提的东西给你,哪怕是会伤了您自尊心,我都没有做,我很后悔。

    这一次,我想要保护您,哪怕是以伤害自己,伤害您为前提。

    他眼角带泪从那世界中抽离,亲人朋友得知了他苏醒的消息前来祝贺慰问,父母感谢着上天的怜爱,让他能够平安无事。

    大家如同走马灯般轮番上前不停关心,他则是一如既往,优雅仿佛是刻在了骨子里点头微笑,礼貌回应,直到人头攒动的病号房随着问候结束人逐渐变少,安静。

    斛稚穿着病号服缓慢上前,表情复杂难言,犹豫不决。

    “您…醒了?您没事了吧?和那位好好聊过了吗。”

    他的优雅缓滞,笑容停顿,最后点了点头。

    “是的,多谢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她远远比我想象中温柔,倘若能再次遇见她…就好了…”他这么说着,眼波流转,像是在期待犹豫踌躇,宛如个天真的小孩。

    “没事就好,会重逢的……”斛稚拍了拍他的肩膀,聊以慰藉。

    “会吗…如果会的话,那就太好了……”看着那人端坐在床上,轻轻微笑,如一尊玉雕,温润安静。

    他看起来情绪缓和毫无波澜,斛稚终于放下心,确认了姜落将事情完满的解决,退出了病房,轻轻关上那扇白色的房门。

    还没等他走,那静谧的房间像是压制不住一般传来微不可查的抽泣声,声音轻得就像是一片雪缓缓降落,后再融化。

    斛稚倚着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啪嗒一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也落了泪,他张开手捂住眉眼,小声喃喃。

    “小姜,你们都没有事,真的是太好了…倘若能和大家再次遇见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