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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恩师画像

    果然如郭旭扬所料,后山的密集房舍,与会客殿左侧及后侧的,相差无几。每一间屋子都无人居住,房内摆设仅一床、一柜、一套桌椅。简单、粗陋,甚至……无趣。

    郭旭扬的耐性确是极好。同昨晚一样,他继续不厌其多的一间又一间地搜索着。当搜到第三百八十七间之时,终于又让他发现了一间地下暗室。

    他手举火折,顺着蜿蜒的石阶,拾级而下。四壁嵌入四颗夜明珠,将那不甚大的密室照得透亮。

    看到室内的景物,郭旭扬气得浑身发抖,眼泪竟不自觉地滚下两行。

    正对面悬挂着他的恩师——风逸珪的等身人形布画。然而,风逸珪健硕颀长的身形与俊美绝伦的容颜,于画中却不复存在。

    画中的风逸珪,双臂高举过头,一柄长剑将交叠的左右小臂,牢牢地钉在山石当中。红色的血液,从风逸珪的手臂处流淌而下,将湛蓝的衣衫染成一片血污。画中的他,被钉挂在陡峭的石壁上,头脸身躯亦有多处鞭痕血迹,心脏处更是被扎了一把匕首。画中之人,尽显濒死边缘的憔悴。

    更令郭旭扬愤怒的是:风逸珪画像下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张黄纸剪成的人形,纸上用三毒尸血写着“风逸珪”三个字,纸人被罩在一个黑色半圆形铁制樊笼之中,樊笼上贴满符箓。这是一种民间“咒术”,诅咒死者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火折掉落在地,郭旭扬“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朝着风逸珪的画像,一叩到地,“为什么……你就这么恨师父吗?这到底是为什么?!”

    郭旭扬的泪,滴湿了地上的泥。自从师父离世之后,他无数次在梦里与师父相见。重逢的梦有多甜蜜温馨,梦醒后就有多失落孤寂。梦中百转千回的慈爱的身影,与眼前这幅血淋淋的画像重叠,他的心,如千刀万剐那般疼……

    咒术是否灵验,无人可考。今生之人,无法预知来世。然万重山对自己的师父,使用如此恶毒的诅咒,布画上的刀刀划痕,更凸显出其对风逸珪的深深恨意。这些,都是郭旭扬无法忍受的!

    不论咒术是真是假,郭旭扬都绝不允许任何人,玷污恩师的亡灵!

    据传,只要让纸人摆脱樊笼的钳制,并将其燃烧殆尽,此咒立解。

    郭旭扬泪痕未干,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伸手便去揭那铁制樊笼。

    自从进入信义门的那一刻起,他处处小心留意,此刻他却是不管不顾,心中所想唯有一个——解咒!他根本不在意,冲动的行为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解咒”之举,他绝不愿耽误一瞬一息!

    他拿起樊笼,狠狠地砸在墙角。他正欲抓过纸人之时,地下室一阵颤动,一根根如成人小腿般粗细的铁柱,自上落下,直插入地底深处。

    原来,樊笼处设有机关。那樊笼的重量,刚好控制住机栝。郭旭扬掀起樊笼,机栝上移,数十根铁柱瞬间将入侵者、石桌及那幅风逸珪的画像,俱都拦在正中。

    铁柱出现之时,郭旭扬背后的湛卢剑已然在手。他正欲将内力贯注于剑身,挥剑劈断铁柱,石壁上的孔洞内,已喷进一团团蓝紫色的毒雾。眨眼间,成百上千枚暗器毒箭,从四面八方向他狂射而至。

    风逸珪画像的旁边,又垂下一条长幅,上书:老东西想你了,下去陪他吧!

    显然,这是万重山留给师弟郭旭扬的。这句话的意思,他们师兄弟都很明白。万重山很清楚,郭旭扬是一个极难对付的人,但他也很明白这个师弟身上的弱点。看到师父被凌虐的画像和被诅咒的禁术,郭旭扬不可能无动于衷。

    自从“瓦岗寨”外的“一线天”之战后,郭旭扬便知自己倘若中毒,毒素就会迅速侵蚀经脉,且直攻心脉,难以救治,运功亦无法将毒逼出体外。是以,他踏上石阶之时,已紧闭气门、护好心脉,以防中毒。

    然他在气门紧闭,且以五成以上的真气护住心脉的情况下,根本斩不断万重山为他“精心准备”的牢笼——比玄铁更为刚硬的紫金铁,所锻造而成的铁柱。

    郭旭扬右手挥剑斩落毒镖乱箭,左手将方才掉落在地的火折吸入掌中。他将火折整个儿扔在黄纸人上。黄纸遇火即燃,须臾间化为灰烬。

    咒术已破。他一面抵御浸毒暗器,一面将风逸珪的那幅画像一并点燃。师父在他的心目中,崇敬不可侵犯,那样的画像,他绝不能再留在世上!

    郭旭扬被困柱中,各种暗器如暴雨而至,从头顶到脚趾,无处不在地向他发动攻击,而包裹他周身的雨势,却始终没有停止。

    湛卢剑裹挟着剑气,一轮又一轮地拨扫开密不透风的毒雨。郭旭扬的后背已经汗湿。

    若想劈断紫金铁逃离此地,他估摸需要动用十成内劲。而若打开气门、不守心脉,则他必定身中剧毒。值此两难之境地,万重山的三个亲传徒弟,已听到动静,抢身进入密室。

    “怎么是你郭大侠?”程渺第一个现身。当她看清刺客的面容时,很是惊讶。她见过郭旭扬几回,知对方与自己的师父交好。暗夜潜入本门重地之人,怎会是他?

    “叔,叔?”年仅十六岁的何之冲,亦是怔愣在当下。他与大姐在赶来此处的路上,大姐对他说:“来者是坏人,无论是谁,杀!”

    何之冲虽然话说不满四个字,但别人说的,他却能听懂七八成,亦有自己的感情好恶。他很喜欢眼前这个郭叔叔,郭叔叔以前还指导过他的武功。为什么郭叔叔变成坏人了?真的要杀他吗?他左手握刀、右手握剑,平日里最爱打架的他,此时却摇头退了两步。

    最后出现的是寒韬。他慢慢悠悠地走下台阶,懒洋洋地倚靠在墙壁上,望着被困的郭旭扬,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密室内毒雾萦绕,寒韬早早地服下了解毒丹,却并没有提醒程渺和何之冲,谨防中毒之事。程渺自怀内摸出一个小瓷瓶,自己吞下两粒丹药,又倒出两粒喂入何之冲的口中。

    程渺的眉头微微拧起,她不知道师父和郭旭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师父的命令,她却不敢忘记。“师父有命,擅闯此地者,死!得罪了郭大侠!三弟,杀了他!”

    “唔……”何之冲仍然不想动。

    “你敢违抗师命吗!”程渺手执利剑,刺向柱内的郭旭扬。

    “哦……”何之冲瘪了瘪嘴,满脸的委屈。

    郭旭扬右肩的伤本就筋骨未愈,方才闭气护心击落漫天暗器已是不易,如今程渺、何之冲加入战局,不远处还有一个寒韬守在必经之路。僵持得越久,于他而言,越是不利。

    何之冲原本不想对郭旭扬动刀动剑,然而,他一旦出招,便进入一个忘我的绝杀境界,不杀死对手,誓不罢休。他的刀气撞向铁柱,“嗡嗡嗡”直响,无形的霸道刀气穿过铁柱,如汹涌层叠的狂浪,涌向郭旭扬的前胸。

    郭旭扬的湛卢剑,自下而上划一弧度,如风卷残云般,吸纳周遭暗器,挡在胸前,卸掉了何之冲的刀劲。下一瞬,对方的长剑,已向咽喉刺来。

    郭旭扬的思索在电光石火间飞转,刹那间,他内力全开,左手食中两指夹住何之冲的剑刃,手指拧转,硬生生地将利剑扭为两截。他扔下断剑,左掌隔空连拍两掌,将程何二人逼退回石阶上。

    十成内劲倾注于剑身,他一声暴喝,“哐哐哐!”的巨响声中,紫金铁柱碎为十数段。铁柱断,暗器停。

    郭旭扬刚抢出第一步,已觉晕旋,“哇”地呕出一口黑血,毒已达心脉。

    毒发得好快!

    万重山所布之毒,乃天下三大奇毒之一“绝脑离殇”。而“毒”,对于郭旭扬来说,偏偏又是最大的克星。

    他踉跄地又跨出几步,正好迎上程何二人的刀剑。郭旭扬咬牙打掉程渺的长剑,点穴制住对方。湛卢与钢刀相交而过,擦出点点星火。当剑尖轻点何之冲的“气海穴”之时,对手的断剑,已捅进他的腹部。

    郭旭扬闷哼一声,“绝脑离殇”吞噬着他的意识,他感觉自己陷入无尽的空虚深渊,天眩地转,气力尽失。他的经脉血肉好似顷刻间碎为齑粉,化为粉末后,又像是被一股神奇的力量重新粘合,如此往复。在难以言喻的痛楚与虚妄中,魂魄一点一点地与身体剥离。猛地,他又咳出几口黑血。

    湛卢撑地,半跪在地,他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倒下。此刻倒下,日后便再也起不来了。

    他扯出何之冲留在体内的断剑,喷出一阵血花,剧痛感反而让他清醒了两分。他已顾不上腹部汩汩涌出的血液,摸向程渺胸口的手,已是抖得厉害。

    “你,你干什么?”程渺惊骇万分。

    “抱……歉。”郭旭扬甩着脑袋,虚弱地挤出两个字。冷汗与鲜血,早已湿透了他的发根和衣衫。

    他行事素来有君子之风,此时在女子的怀中掏摸解毒药瓶,实在是万不得已而为之,更何况,对方还是他的师侄。他很吃力地控制着抖动的手,尽量让自己的手指,不触碰到程渺的身体。

    好不容易掏出瓷瓶,他倒出两粒丹药,急急地丢入口中,和着解药,暗暗将内息调息了一轮。

    “多谢……送药。”余毒短时间内不可能清除,然郭旭扬已好受了许多。他向程渺抱拳躬身,道:“方才,多有得罪!”

    程渺三人的到来,于他而言,是一个转机。既然解药就在眼前,则此前他的两难绝境,恰好有了一个绝佳的突破口,他当然不会放过!

    右肩的伤又裂开了,腹部还添了新伤。此地不宜久留。郭旭扬点穴止血,对三人抱了抱拳,往台阶处行去。

    三大弟子只不过是听命于万重山,非罪魁祸首。很多事情,他们并不清楚。郭旭扬并不想为难师侄们。

    这三人中,最令他看不透的,就是寒韬。

    寒韬从始至终都没有动,郭旭扬路过他身旁时,他也没有动。仿佛不论谁死谁伤,都和他寒韬一点关系也没有。郭旭扬在与其擦身而过时,望了对方一眼,而他所看到的,只有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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