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乾清宫论辛秘，皇帝意欲传位
养心殿。
朱逢春来到东暖阁的时候，就发现昨儿还同他说话的大明天子，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了床榻上。
于床榻边缘，一长着长眉，面容方正的御医，紧皱眉头，正在把脉。
另一侧的黄花梨屏风处，王皇后也正坐在椅子上，布满了忧思。至于其他的内侍们，包括闻讯到来的一应妃嫔，全都噤若寒蝉。
这般过了约莫十多息，诊脉的庞太医，方将皇帝的手放在被窝里，其人且从凳子上站起！
静候的王皇后，当即显得有些焦急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回娘娘，圣上之龙体，依微臣之检查，乃是中了一种慢性之毒，其平日看不出来，更无法试验，然日积月累，直到今日，该是下毒之人，忽然加大了剂量，导致圣上吐血晕倒……”
庞太医一言，于众人耳畔，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竟有人暗自投毒，欲行弑君之事，还隐秘的做了这么久？
连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都没发现？
霎时，伺候在乾清宫的所有宫女太监，都打了个寒颤。皇帝若真的出事了，他们铁定是要陪葬！
于前侧站立的朱逢春，心里也是揪了一把。
多日前，他还寄希望于宫里的皇祖父，能像老朱一样，帮他杀完那些国之蛀虫，然后废了东宫，他再坐上乾清宫位子。
可人算不如天算，谁会想到，事情这么快就出现了变化？
单凭皇后，还有背后那位在边地戍守的国舅，可能同东宫抗衡？
即便心里忧思不已，朱逢春明面上，露出忧思之色，且是满脸关怀之态，完美扮演着一个好圣孙模样。
一畔，王皇后在听闻后，一双丹凤眼眯着，瞥了眼床榻上，尚显昏迷的皇帝，向左右同来的后宫妃嫔道：“此事涉及到皇家机密，尔等之中，但有敢胡言乱语之人，休怪本宫无情，将尔等杖毙之！”
“是，皇后娘娘！”
站在后面的庄妃等妃嫔，嘴上虽这么应下，但事到临头，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不一会儿，王皇后让其他人都下去了，只叫上朱逢春，来到了一旁的侧殿。
看向这位满脸沮丧忧虑，又恭恭敬敬站立的皇太孙，王皇后沉声道：“你皇祖父之情况，你也都听到了。便是这段时间，你自身之安危，也要多加注意……”
王皇后这话，听在耳中，很是关怀。
但朱逢春知道，坤宁宫的皇祖母只是不希望在此关键时刻，他这未来的“傀儡”出现太多问题！
朱逢春显得很配合，忙应声道：“孙儿铭记皇祖母教诲，凡事都会以皇祖母为主，一定记得保护好自己，也请皇祖母照顾好自身，勿要因皇祖父之病疾，过于忧伤！孙儿相信，皇祖父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一番话下来，实际也是朱逢春假意表明态度。
但大明天子若真没了，他能侥幸坐到那个位子的话，岂会甘心成为一个傀儡？即如这一年以来，在宫中之掩饰一样，只待伺机而动……在此之前，却需要依旧保持好对皇后之敬重和信赖，不可表现出忤逆之心。
以朱逢春这一言，将其中担忧紧张之心态，表演的淋漓尽致，王皇后生起的那丝怀疑，也渐渐消失，她颔首道：“你能明白就好！这朝野，也只有本宫是真心对你！这些时日，你常来乾清宫，将其中所见，都给本宫说说！”
看出王皇后态度变化，朱逢春那跳动的心脏，缓缓趋于平静，事无巨细，将近半月来，在乾清宫见闻，全都相告。末了，他加了一句道：“而今皇祖父病重，孙儿想在皇祖父身边照料，以尽孝心，请皇祖母允许！”
皇帝中毒晕倒，而今仍未醒来，可见整个乾清宫内外，都处于戒严状态。
若说宫里面，时下哪里最安全，自是乾清宫了！
王皇后不疑有他，道：“好，你就在皇上身边伺候着罢！”
朱逢春告退下去，回往东暖阁后，侧殿之内，只剩下了冯介一人。
王皇后思衬了两息，看向亲信太监道：“根据乾清宫里，咱们自己人的回禀，皇太孙有没有说谎？”
“回娘娘的话，太孙之言，一般无二！可见太孙明白，谁才是他能依靠的人，且以太孙也不过十来岁，娘娘可是多虑了！”
王皇后从榻边站起，透过宫窗看向外面不断走动巡视的侍卫，还有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摇了摇头道：“小心无大错！以今日之事，本宫就算下了封口令，那些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咱们也要多准备一些，连夜给宫外送出消息，告诉国舅爷，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是，娘娘！”
还真如王皇后所料，皇宫这個漏斗里面，就没有什么能藏得住消息。
无论是东宫，还是于神京的几位皇子，包括时刻关注宫里的王侯大臣，不到半日功夫，就得到了消息。
有人窃喜，有人担忧，也有人无动于衷，静观其变！
但所有人都有种贴切感受，那就是大明天下，要变天了！
东暖阁内。
一晃到了五更天，朱逢春接近一宿，却是连眼睛都没能迷上一会儿。
接过太监递来的汤药，就是给床上的皇祖父喂药，又是帮着盖被子！
趁着此间数个时辰，心里将所有事给过了一遍，重新做出各种预案，但都被他一一否决。
不能急，绝对不能急！
他皇祖父智谋深远，肯定还留有后手，而他又没什么实权。借着接触之机，冯紫英几人，虽在月前就按照他的建议，当了宫廷侍卫，然则，只他们几人，又能成什么事？
时间还是太过紧迫了，若能再给他数年布置，所面对的局面，也不会这么被动！
即于朱逢春思虑重重，来到旁边的椅子处，打算眯一会。
怎料到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这大半夜里，如此之况，吓得本有些神游天外的朱逢春，差点跳了起来。
待转头看去，发现背后躺着的大明天子，不知何时，竟主动坐了起来，正望着他。
“皇……皇祖父……您醒了！”
朱逢春感受到握着他的那双手之温度，知道不是在做梦。
方才还在思考大明天子人若没了，该怎么破局爆金币，这当事人竟就醒来，还抓住他的手。当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朱道真见皇太孙面上憔悴，还有一夜未眠，眼睛周围的黑眼圈，还有他醒来之后，佯装昏迷期间，太孙之无微不至的照料，声音柔和道：“朕醒了，太孙可是辛苦了！”
“皇祖父能安然无恙，健健康康，孙儿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愿意！孙儿便是做这些小事，也算不得什么！”
回正心情后，朱逢春忙言表起了孝心。
他时已察觉到，床上的皇帝，其中精神之重方面，就近一瞧，看起来不像是快要入土的样子！
刚才拉住他手的那力气，可是很大！
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只有一个，也是最让他舒心之结果。
装病！！
姜还是老的辣，只这一手，经过一夜，不知道会将多少人给诈出来。可是为那些掩藏祸心之人，再添上一把火？
朱逢春心里尽管在窃喜，但脸上只有浓浓的孝意。
朱道真见此一切，那颗心有所触动，指了指床边，道：“太孙姑且坐下来，朕有话对你说！”
“是！”
朱逢春屁股挨着床沿后，只听皇帝声音有些飘忽，亦有些愤怒，更带着几分冷笑。
“这大明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盼着朕能死了！朕又岂会是那么容易就死了？”
说到“死”这个字的时候，不同于普通人那般恐惧，朱道真竟显得平静很多。
“便是当年，朕为皇子，为太子时，所经历之事，要远比而今还要凶险。那时候，先帝尚在，然则，先帝一心修道炼丹，不理朝政，便是朝臣们，也都称之为‘道士皇帝’。先帝之子嗣众多，我虽为长，但并非最受重视，一旦出了事，按照嫡长顺序，自有其他人补上……可在朝局平衡之上，先帝看似无所事事，然用的是炉火纯青，朕远远不及也！”
谈及曾为皇子、储君期间的一应辛秘，朱道真语气里，多有感慨，更带着对先帝之崇拜，还有些许怨气。
皇帝也是人，人总有七情六欲。
“至朕登基以来，先帝留下的大明天下，实则已经是危机重重。朕丝毫不敢懈怠，重用陈丰、徐来，王安左，张文正等阁臣，行以改革，力图兴利除弊，又重用冯唐，王广等帅才，力图将西北之患，彻底根除，让北面的罗刹国，再不敢犯我大明之土！南洋之地，则派遣更多驻军，以守备我大明之地，华夏自古以来之土！如此二十余载，原本死气沉沉之天下，终是显露了一番生机，人又称之为‘永隆中兴’，但根患未除，大明不算真正的迎来兴盛……”
朱逢春听着大明天子讲过往，还有一应很多人不敢说的辛秘，于他所处之大明，有了更为具体的了解。
这常被史鼐等人，挂在嘴边，又复杂又崇敬的先帝，还真是同历史上的嘉靖皇帝，一个模子给刻出来的！
而当今天子，也就是他皇祖父，倒有些继位后的明穆宗朱载坖与万历皇帝朱翊钧之结合体！
有革新之志，在位时长，同样沉迷于酒色之间，导致身体每况愈下，即使现在看起来装病，但身体情况，于朱逢春看去，也有些不太好。
朱道真还在讲述，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皇太孙，思绪飘到了另一个时空。
“且说朕之身体，朕自清楚，可能没有几年了！便是昨日昏迷吐血，也非只是装病……只不过，朕便是不在了，也不放心大明天下，更不愿死后，遇到了太祖，太宗，高宗，武宗等祖先们，为之唾骂，言之不肖子孙……”
在听到这里的时候，朱逢春半坐在床边的屁股挪了挪，怎么听到后面，感觉自家这皇祖父在说他当日，向老朱等人告状的那档子事儿呢？
“可惜，让朕失望的是，东宫之所行，未丝毫将天下装在心里，朕这些年来，给过他很多机会，然则到头来，依旧我行我素，就像是个长不大的顽童！朕何敢将国器交给他？”
这还是朱道真第一次向旁人，将一些心事给说出来，由此可见对朱逢春之倾心喜爱。
在听到皇祖父说到这里，朱逢春自明白“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道理，而今的东宫之主，那位名义上的生父，到底有些类初唐之李承乾了！
好好一手牌，打成了这样。
朱道真渐渐转头，朝着皇太孙，目中真挚，又充满期盼道：“唯有太孙你，带给了朕太多意外！你认真进学，又好武功，就让朕仿佛看到了昔日之自己，你之眉色长相，且同你已故的嫡亲祖母一模一样！”
此间朱逢春的嫡亲祖母，正是朱道真为太子时期，第一任妻子，也是太子妃常氏。
常氏乃大明开国功臣，故中书平章军国重事、太子少保常遇春之后人。
但于这皇权斗争中，不仅是男人有危险，依附之妃嫔，同样凶险，常氏就是在储位之争中，不幸遇刺身亡。因爱妻之逝世，朱道真登基之后，为了报仇，无视血脉关系，以铁血手段，将陈王等兄弟，圈禁至死。
遂，在一年前，看到长开的皇太孙，同当年妻子，及嫡长子之五官，有些类似，就知道这是老朱家的种，他的嫡长孙！
其他一切，于此面前，都显得不重要了。
后续朱逢春一应主动展露，让朱道真更为喜爱，才下定了传位太孙，并布置一个，以朝野为棋盘，文武之臣为棋子的庞大之局，肃清最后障碍，而助力太孙登基！
若是他还能活几年，亲眼看着皇太孙坐上那位子，他自会退位为太上皇了。即便是死，也能安然瞑目。
“朕，可能将此天下，放心交到伱手里？”
就在此时，朱道真忽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话。
朱逢春实也一惊，观察到皇帝目中一片真挚，他心跳加快，忙站起身道：“皇祖父必能长命百岁，安然无忧！即为朱家子孙，皇祖父让孙儿做什么，必努力作为，不辜负皇祖父期待！更不负皇明，不负天下百姓！”
“好！”
朱逢春来到东暖阁的时候，就发现昨儿还同他说话的大明天子，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躺在了床榻上。
于床榻边缘，一长着长眉，面容方正的御医，紧皱眉头，正在把脉。
另一侧的黄花梨屏风处，王皇后也正坐在椅子上，布满了忧思。至于其他的内侍们，包括闻讯到来的一应妃嫔，全都噤若寒蝉。
这般过了约莫十多息，诊脉的庞太医，方将皇帝的手放在被窝里，其人且从凳子上站起！
静候的王皇后，当即显得有些焦急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回娘娘，圣上之龙体，依微臣之检查，乃是中了一种慢性之毒，其平日看不出来，更无法试验，然日积月累，直到今日，该是下毒之人，忽然加大了剂量，导致圣上吐血晕倒……”
庞太医一言，于众人耳畔，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竟有人暗自投毒，欲行弑君之事，还隐秘的做了这么久？
连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都没发现？
霎时，伺候在乾清宫的所有宫女太监，都打了个寒颤。皇帝若真的出事了，他们铁定是要陪葬！
于前侧站立的朱逢春，心里也是揪了一把。
多日前，他还寄希望于宫里的皇祖父，能像老朱一样，帮他杀完那些国之蛀虫，然后废了东宫，他再坐上乾清宫位子。
可人算不如天算，谁会想到，事情这么快就出现了变化？
单凭皇后，还有背后那位在边地戍守的国舅，可能同东宫抗衡？
即便心里忧思不已，朱逢春明面上，露出忧思之色，且是满脸关怀之态，完美扮演着一个好圣孙模样。
一畔，王皇后在听闻后，一双丹凤眼眯着，瞥了眼床榻上，尚显昏迷的皇帝，向左右同来的后宫妃嫔道：“此事涉及到皇家机密，尔等之中，但有敢胡言乱语之人，休怪本宫无情，将尔等杖毙之！”
“是，皇后娘娘！”
站在后面的庄妃等妃嫔，嘴上虽这么应下，但事到临头，心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不一会儿，王皇后让其他人都下去了，只叫上朱逢春，来到了一旁的侧殿。
看向这位满脸沮丧忧虑，又恭恭敬敬站立的皇太孙，王皇后沉声道：“你皇祖父之情况，你也都听到了。便是这段时间，你自身之安危，也要多加注意……”
王皇后这话，听在耳中，很是关怀。
但朱逢春知道，坤宁宫的皇祖母只是不希望在此关键时刻，他这未来的“傀儡”出现太多问题！
朱逢春显得很配合，忙应声道：“孙儿铭记皇祖母教诲，凡事都会以皇祖母为主，一定记得保护好自己，也请皇祖母照顾好自身，勿要因皇祖父之病疾，过于忧伤！孙儿相信，皇祖父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一番话下来，实际也是朱逢春假意表明态度。
但大明天子若真没了，他能侥幸坐到那个位子的话，岂会甘心成为一个傀儡？即如这一年以来，在宫中之掩饰一样，只待伺机而动……在此之前，却需要依旧保持好对皇后之敬重和信赖，不可表现出忤逆之心。
以朱逢春这一言，将其中担忧紧张之心态，表演的淋漓尽致，王皇后生起的那丝怀疑，也渐渐消失，她颔首道：“你能明白就好！这朝野，也只有本宫是真心对你！这些时日，你常来乾清宫，将其中所见，都给本宫说说！”
看出王皇后态度变化，朱逢春那跳动的心脏，缓缓趋于平静，事无巨细，将近半月来，在乾清宫见闻，全都相告。末了，他加了一句道：“而今皇祖父病重，孙儿想在皇祖父身边照料，以尽孝心，请皇祖母允许！”
皇帝中毒晕倒，而今仍未醒来，可见整个乾清宫内外，都处于戒严状态。
若说宫里面，时下哪里最安全，自是乾清宫了！
王皇后不疑有他，道：“好，你就在皇上身边伺候着罢！”
朱逢春告退下去，回往东暖阁后，侧殿之内，只剩下了冯介一人。
王皇后思衬了两息，看向亲信太监道：“根据乾清宫里，咱们自己人的回禀，皇太孙有没有说谎？”
“回娘娘的话，太孙之言，一般无二！可见太孙明白，谁才是他能依靠的人，且以太孙也不过十来岁，娘娘可是多虑了！”
王皇后从榻边站起，透过宫窗看向外面不断走动巡视的侍卫，还有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摇了摇头道：“小心无大错！以今日之事，本宫就算下了封口令，那些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咱们也要多准备一些，连夜给宫外送出消息，告诉国舅爷，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是，娘娘！”
还真如王皇后所料，皇宫这個漏斗里面，就没有什么能藏得住消息。
无论是东宫，还是于神京的几位皇子，包括时刻关注宫里的王侯大臣，不到半日功夫，就得到了消息。
有人窃喜，有人担忧，也有人无动于衷，静观其变！
但所有人都有种贴切感受，那就是大明天下，要变天了！
东暖阁内。
一晃到了五更天，朱逢春接近一宿，却是连眼睛都没能迷上一会儿。
接过太监递来的汤药，就是给床上的皇祖父喂药，又是帮着盖被子！
趁着此间数个时辰，心里将所有事给过了一遍，重新做出各种预案，但都被他一一否决。
不能急，绝对不能急！
他皇祖父智谋深远，肯定还留有后手，而他又没什么实权。借着接触之机，冯紫英几人，虽在月前就按照他的建议，当了宫廷侍卫，然则，只他们几人，又能成什么事？
时间还是太过紧迫了，若能再给他数年布置，所面对的局面，也不会这么被动！
即于朱逢春思虑重重，来到旁边的椅子处，打算眯一会。
怎料到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这大半夜里，如此之况，吓得本有些神游天外的朱逢春，差点跳了起来。
待转头看去，发现背后躺着的大明天子，不知何时，竟主动坐了起来，正望着他。
“皇……皇祖父……您醒了！”
朱逢春感受到握着他的那双手之温度，知道不是在做梦。
方才还在思考大明天子人若没了，该怎么破局爆金币，这当事人竟就醒来，还抓住他的手。当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朱道真见皇太孙面上憔悴，还有一夜未眠，眼睛周围的黑眼圈，还有他醒来之后，佯装昏迷期间，太孙之无微不至的照料，声音柔和道：“朕醒了，太孙可是辛苦了！”
“皇祖父能安然无恙，健健康康，孙儿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愿意！孙儿便是做这些小事，也算不得什么！”
回正心情后，朱逢春忙言表起了孝心。
他时已察觉到，床上的皇帝，其中精神之重方面，就近一瞧，看起来不像是快要入土的样子！
刚才拉住他手的那力气，可是很大！
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只有一个，也是最让他舒心之结果。
装病！！
姜还是老的辣，只这一手，经过一夜，不知道会将多少人给诈出来。可是为那些掩藏祸心之人，再添上一把火？
朱逢春心里尽管在窃喜，但脸上只有浓浓的孝意。
朱道真见此一切，那颗心有所触动，指了指床边，道：“太孙姑且坐下来，朕有话对你说！”
“是！”
朱逢春屁股挨着床沿后，只听皇帝声音有些飘忽，亦有些愤怒，更带着几分冷笑。
“这大明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盼着朕能死了！朕又岂会是那么容易就死了？”
说到“死”这个字的时候，不同于普通人那般恐惧，朱道真竟显得平静很多。
“便是当年，朕为皇子，为太子时，所经历之事，要远比而今还要凶险。那时候，先帝尚在，然则，先帝一心修道炼丹，不理朝政，便是朝臣们，也都称之为‘道士皇帝’。先帝之子嗣众多，我虽为长，但并非最受重视，一旦出了事，按照嫡长顺序，自有其他人补上……可在朝局平衡之上，先帝看似无所事事，然用的是炉火纯青，朕远远不及也！”
谈及曾为皇子、储君期间的一应辛秘，朱道真语气里，多有感慨，更带着对先帝之崇拜，还有些许怨气。
皇帝也是人，人总有七情六欲。
“至朕登基以来，先帝留下的大明天下，实则已经是危机重重。朕丝毫不敢懈怠，重用陈丰、徐来，王安左，张文正等阁臣，行以改革，力图兴利除弊，又重用冯唐，王广等帅才，力图将西北之患，彻底根除，让北面的罗刹国，再不敢犯我大明之土！南洋之地，则派遣更多驻军，以守备我大明之地，华夏自古以来之土！如此二十余载，原本死气沉沉之天下，终是显露了一番生机，人又称之为‘永隆中兴’，但根患未除，大明不算真正的迎来兴盛……”
朱逢春听着大明天子讲过往，还有一应很多人不敢说的辛秘，于他所处之大明，有了更为具体的了解。
这常被史鼐等人，挂在嘴边，又复杂又崇敬的先帝，还真是同历史上的嘉靖皇帝，一个模子给刻出来的！
而当今天子，也就是他皇祖父，倒有些继位后的明穆宗朱载坖与万历皇帝朱翊钧之结合体！
有革新之志，在位时长，同样沉迷于酒色之间，导致身体每况愈下，即使现在看起来装病，但身体情况，于朱逢春看去，也有些不太好。
朱道真还在讲述，并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皇太孙，思绪飘到了另一个时空。
“且说朕之身体，朕自清楚，可能没有几年了！便是昨日昏迷吐血，也非只是装病……只不过，朕便是不在了，也不放心大明天下，更不愿死后，遇到了太祖，太宗，高宗，武宗等祖先们，为之唾骂，言之不肖子孙……”
在听到这里的时候，朱逢春半坐在床边的屁股挪了挪，怎么听到后面，感觉自家这皇祖父在说他当日，向老朱等人告状的那档子事儿呢？
“可惜，让朕失望的是，东宫之所行，未丝毫将天下装在心里，朕这些年来，给过他很多机会，然则到头来，依旧我行我素，就像是个长不大的顽童！朕何敢将国器交给他？”
这还是朱道真第一次向旁人，将一些心事给说出来，由此可见对朱逢春之倾心喜爱。
在听到皇祖父说到这里，朱逢春自明白“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道理，而今的东宫之主，那位名义上的生父，到底有些类初唐之李承乾了！
好好一手牌，打成了这样。
朱道真渐渐转头，朝着皇太孙，目中真挚，又充满期盼道：“唯有太孙你，带给了朕太多意外！你认真进学，又好武功，就让朕仿佛看到了昔日之自己，你之眉色长相，且同你已故的嫡亲祖母一模一样！”
此间朱逢春的嫡亲祖母，正是朱道真为太子时期，第一任妻子，也是太子妃常氏。
常氏乃大明开国功臣，故中书平章军国重事、太子少保常遇春之后人。
但于这皇权斗争中，不仅是男人有危险，依附之妃嫔，同样凶险，常氏就是在储位之争中，不幸遇刺身亡。因爱妻之逝世，朱道真登基之后，为了报仇，无视血脉关系，以铁血手段，将陈王等兄弟，圈禁至死。
遂，在一年前，看到长开的皇太孙，同当年妻子，及嫡长子之五官，有些类似，就知道这是老朱家的种，他的嫡长孙！
其他一切，于此面前，都显得不重要了。
后续朱逢春一应主动展露，让朱道真更为喜爱，才下定了传位太孙，并布置一个，以朝野为棋盘，文武之臣为棋子的庞大之局，肃清最后障碍，而助力太孙登基！
若是他还能活几年，亲眼看着皇太孙坐上那位子，他自会退位为太上皇了。即便是死，也能安然瞑目。
“朕，可能将此天下，放心交到伱手里？”
就在此时，朱道真忽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话。
朱逢春实也一惊，观察到皇帝目中一片真挚，他心跳加快，忙站起身道：“皇祖父必能长命百岁，安然无忧！即为朱家子孙，皇祖父让孙儿做什么，必努力作为，不辜负皇祖父期待！更不负皇明，不负天下百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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