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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汉诺德·邓肯

    兰丁顿市,旧城区公寓。

    梳着发髻的中年妇人扶正自己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手持着纸笔站在廊道内连接着数条管道的机械装置前,仰着头记录装置里内部的金属条上的铅黑色数字。

    “一周前是16,现在是22,看来摩根先生最近不在家,邓肯先生的用度,53......天呐,他究竟在房间里做什么?”

    合上笔记,妇人掖紧脖颈里的围巾,看了眼廊道一侧窗外的大雪,迈步走向最里侧的房间。

    “邓肯先生,我刚才检查了计费器,您这一周使用的煤气已经超过定额,超出的部分需要您额外支付25铜币。”

    抬手敲响房门,中年妇人说话的同时视线落在积了层薄灰的门把手和门前堆积的信件,弯腰随手拿起一封扫了眼来信的日期,竟是三天前的,想起今早看到的兰丁顿日报上的内容,表情忽地一滞,敲门的幅度不由的大了些,声调也是跟着拔高,

    “邓肯先生,这儿有你的工作面试回执,过了期的......如果你在家,请回答我。”

    “我正准备睡觉,钱明天给你!”

    门内传来回应,声调嘶哑的像是重感冒患者,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夹杂着痛苦的喘息声。

    “你没事吧,如果需要医生,我可以帮你。”

    中年妇人显然是被这动静给吓到了。

    不论如何,房客要是在里头出事,她想要再将这房间租出去可就难了。

    此时外边的街道却是传来一阵鸣笛声,有人在底下抱怨道,

    “曼蒂,房租就不能明天再收么,你要是再不下来,我就自己去舞会!”

    “我没事,只是有些感冒而已。”

    门内又一次传来回应,这一次倒没有咳嗽。

    被丈夫催的有些焦躁的妇人听到康纳先生还能流畅说话,不由得松了口气,短暂的沉默后还是选择了舞会,而不是眼前这间屋子里的病人。

    高跟鞋踩踏在地板上发出的“嗒~嗒~”声逐渐远去。

    房门的另一边,黑暗的廊道一直延伸至满地狼藉的房间。

    堆放在各处的书籍和零散纸页,不知多久没有处理的食物残渣,还有那些攒成团的衣服证明屋主显然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边沿贴着胶带的窗户大敞着,窗帘在寒风中飘飞,纷杂的雪花争先恐后的涌入这破落的房间。

    “55,56,57......该死的,这种鬼天气,怎么寻死不好,非得开煤气。”

    窗框底下,有人环抱着一床被褥缩成一团,口中念叨着数字,等数满70,忽地起身关窗,低声抱怨着。

    窗外的街道已然积了一层厚雪,互相之间相隔极远的路灯下看不见行人,偶尔有马车还有汽车来往。

    全然陌生的环境让许凛怔在窗台前,借着玻璃的反光,他勉强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样貌。

    长时间没打理而显得有些散乱的及耳黑发遮去小半张脸,皮肤稍显苍白,由于玻璃材质的问题,映照出来五官并不清晰,不过看上去还算工整,隐约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容貌并不差。

    缝隙间透进来的冷风让许凛浑身发颤,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拉上窗帘,裹着被子回到身后的床铺边,双手颤抖着划亮火柴,点燃身前锅炉里的纸团。

    锅炉是从旁边厨房里找来的,纸团则是就地取材,等火苗腾起,便又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晦暗的棕褐色眼眸映着火光,勉强有了光亮。

    身体重新暖和,许凛总算是有多余的心力来思考眼下究竟是什么状况。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的船在海上遭遇到雷暴雨,意外触礁,船员们纷纷登上救生船,而他这个船长却是被海浪彻底卷入大海。

    结果苏醒后就出现在这充斥着煤气味的屋子里头,险些又一次昏死过去。

    意识到煤气泄露的他先是凭脑海中的记忆关了厨房的煤气阀,然后憋气冲向窗户,结果却发现窗框被人用胶带封死,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窗户打开。

    将地板上散落的纸团当作助燃物扔进火堆,借着火光打量着这个房间内的情况。

    标准的一室外加独立厨卫,许凛现在所处的就是卧室与客厅的统合体,却只有十几平米大小,一张床,一个衣柜还有一张书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家具。

    伴随着各种熟悉的事物在眼前闪过,前身的记忆亦是在脑海中逐渐浮现。

    汉诺德·邓肯,斐森公国恩廷斯郡兰丁顿市居民,毕业于兰丁顿市公立大学,父亲死于一次空艇失事,母亲改嫁后抛弃尚处于年幼时期的前身,再也没有见过面,最后在福利院长大......

    租住于旧城区的廉价公寓,职业为剧本小说家,因为一直没有固定的剧场要他,因此也被称为无业游民......

    随着前身的经历在脑海中如走马灯似的迅速流转,许凛,不,现在应该说是汉诺德的青年眉头却是逐渐紧蹙。

    扫了眼锅炉里头燃烧的极快的纸团,侧过身从床底下拎出一个陈旧的煤油灯和一盒火柴,这是屋子里唯一的照明用具。

    按照记忆中的手法将其点燃,明黄色的烛光透过玻璃灯盏照亮整个房间,汉诺德转手将其放到床边的书桌一角,视线也是随之落在书桌中间摆放着的书籍上,忽地挑了挑眉,伸手将书拿来翻了两页,又侧过头去看墙上的挂历。

    脸上蓦然浮现出一抹诧异。

    记忆显示这是前身三天前买的关于写作技巧方面的书,然而汉诺德翻开封面,里边却没有任何字迹,而记忆中的前身是个极为喜欢在阅读时进行标注和在书页上写下个人感想的人。

    拿起另一本翻看,结果同样是空白,单从纸页的状态来看,这两本书似乎都还是全新的。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放下书,汉诺德忽地闷声自语。

    接收前身记忆的他一直在回忆前身自杀原因,毕竟以后他得用这人的身份活下去,这种事情肯定得先弄清楚。

    然而汉诺德却发现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关于最近三天的记忆,事实上他就记得自己去书店买了这两本书回家,这才将它们拿来翻看。

    死前所经历的事情不该是记忆中最为鲜明的那一段吗?

    真要说是因为死亡而让他忘却了一部分记忆,那也只会忘今天的不是么,昨天跟前天的记忆呢?

    煤气泄露不可能漏三天的,隔壁住的人又不是没鼻子的伏地魔!

    短暂的沉默后,汉诺德突然放开身上裹着的被褥,垂眼去看自己的衣服。

    棕色外套,内衬一条米色线衫,灰色直筒裤......三天前的装束,丝毫不变!

    汉诺德抬头再次看向手中的书籍,目光稍顿,旋即有些急躁的起身去翻书桌上的东西,不一会儿就从边角找到了一叠半指厚的稿纸。

    抽出最上边的那一张,粗略的扫了眼内容。

    事实证明汉诺德的记忆没错,这就是三天前写的那张,而他若是记得没错,前身几乎每天都要写许多稿子。

    为什么最近三天什么都没写?

    要说是因为绝望打算自杀,所以自暴自弃,那么他为什么要买这两本书?

    更别说这些稿纸上的字迹同以前没有任何变化,偶尔有错别字也会细心的做出修改,一个绝望到自杀的人,哪来的心思干这种事?

    不对......

    问题到底出在哪?

    汉诺德坐在床沿,手里攥着稿纸,种种怪异的迹象让他心下莫名悚然。

    视线颇有些不安的在房间内四下逡巡,窗外风雪的呼啸声越发凄厉,厨房敞开的门内阴影中似乎也有某种东西潜伏着。

    往火堆里头又塞了些废稿纸,将火势弄旺,面无表情的汉诺德开始回忆三天前的事情。

    前身没有恋人,穷的叮当响,又是个“宅男”,撩起衣裳左右看了眼,肾还在,紧接着摸遍了身上的器官,一切正常......也有不太正常的器官,不过是往“好”方向的不正常。

    或许是自己太敏感,前身根本就没有能让人注意的东西?

    咕噜噜~

    最终是肠胃的“哀嚎”让汉诺德暂时停止了思考,凭着记忆转身打开书桌底下最中央的抽屉,从里头拿出一份用油纸包裹,被这鬼天气冻的梆硬的长棍面包。

    费劲掰下一块,在火堆上烤了会儿,等手指能将表层按出凹陷,便迫不及待的送进嘴里。

    现在这种时候,有的吃就不错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汉诺德的表情陡然狰狞起来,他预料到这种面包绝对谈不上美味,可万万没想到它们入口后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团过期腐烂的酸菜,迫使着他以最快的速度俯身张嘴。

    呕~

    刚吞咽进喉咙的面包混杂着口水被尽数呕了出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就算是发霉也不至于......”

    边抱怨着边拧着眉头打算将面包甩出去的汉诺德视线忽然落在面包刚被他咬出的缺口上。

    米黄色,没有任何白色或是墨绿色的霉菌,而记忆则是显示这面包是跟书本一起被他买回来的,也就是三天前的面包。

    眼下这种天气,这种面包有可能变质吗?

    收回手,又掰了块一小块面包,凑近鼻子闻了闻,麦香味十分浓郁,小心翼翼的张嘴抿了口。

    呕~

    再一次的呕吐!

    等汉诺德重新直起身,脸上已然满是惶恐。

    饥饿感正在加剧,而这种本该最能顶饿的面包,对此时的汉诺德而言却像是致命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