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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岂有此理!”谢霖再难抑制的怒吼伴着又一只茶盏摔在地上粉碎的声音。这次就连冷月也听出了门道,武英殿是朝中大臣议事的地方,月英虽未提及殿中有无大臣,只这“皇上和众皇子”在场,还要召见谢嫣就是大大的不妥。谢嫣虽是名声不济,但毕竟是未嫁女的身份。无论是吴国还是蜀国的风俗,都不该在此时抛头露面。一句“久闻公主美貌”就是定死了不能遮掩面容,冷月心中冷笑。这怕不是要下吴国的面子,而是有人要将祁昭逸和皇后上官瑜狠狠踩在脚底下。

    谢霖胸口剧烈起伏着,这事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三十六拜都拜了,若是一朝得罪了蜀国,让两国联盟就此瓦解,岂不功亏一篑?睨一眼一旁端坐的冷月,只见她唇边带笑,透着一抹讥诮。想是已经明白过来,只不知她愿不愿意代谢嫣受此屈辱。

    冷月倒没觉得有何屈辱,土堡虽在吴国境内,但她从小长在一群男人之中,自来无甚男女戒防。即便是去买人性命,因知其人必死,也少有遮掩面目。既然蜀帝一家上下都想看看这三国**,那又何必遮遮掩掩?上官瑜都不在乎儿子颜面扫地,她顶着谢嫣的名号,又何必在乎这些虚礼?

    “劳烦姑姑回禀襄王殿下,本宫与三哥稍作整理即刻入宫,劳烦王爷王妃稍等片刻。”

    月英应是后退出屋外,谢霖盯着那一地的碎片兀自气恼不休。冷月站起身,将手中茶盏递到谢霖面前,“事已至此,三哥也不必生气。我看这副茶盏价值不菲,你若是还不解气,这里还有一只。”谢霖:“.......”

    冷月让秀儿打散了高高堆起的云髻,只将一头长发编成一条又黑又粗的辫子。整头不配一件装饰,只在辫稍处坠了一颗龙眼大的东珠。她换下大红的嫁衣,卸了浓妆。本来打算换上一身素衣,但想到毕竟是即将要嫁做人妇,这种喜庆的时候,穿的太过素净实在不妥。便让秀儿挑了一件湖水绿色的轻纱长裙,腰间系一条粉蓝色绦带,却还是周身不见一件配饰。最后将乌金剑暗缠带中。乌金剑其实只是一条锋利的乌金铁片,剑柄是能正好握在掌中的方木。冷月在剑柄处悬了一枚大红璎珞,珞心里缠着一块红透的猫眼石。璎珞穿过绦带悬在腰侧,显得喜庆又不俗艳。

    冷月握紧腰间璎珞,这枚猫眼还是她第一次出门,做完买卖顺手从人家宝阁里顺来的。璎珞是八姐媚奴亲手打的,为了庆祝她第一次生意成功。当时她本来想选素净些的颜色,八姐却说她平时穿的太素净,姑娘家应该多些明丽,才有了这枚大红的璎珞。这些年八姐一直在外面打理梅兰竹菊,姐妹俩一年也见不上两三次。这次冷月出土堡,八姐也是未归,只不知再相见时这份姐妹情会不会还在。

    冷月未戴面纱,就这样素净净出现在众人面前。谢霖这些日子早见惯了冷月素面冷然的模样,虽然还是陶醉,但已没了初见时的那份惊艳。襄王夫妻及陪同的仆妇就不是这个感觉了,早闻吴国淑惠公主美貌冠绝天下,因她一向放荡,众人便觉得她相貌必是走艳丽一路。今日一见想不到竟是如此出尘脱俗,纯净明丽。众人忍不住替她可惜:如此佳人,怎落得配给个傻子?

    冷月自幼长在土堡,日子过的单纯,对大家子弟中的争权夺利知之不多。但上面几个兄长为了讨堡主的欢心掌握更多的权利,也时常暗斗,对于一些功利手段冷月也有些了解。她虽从未见过祁昭逸,但这一路行来,所听所见,让她觉得这傻子实在可怜的紧。母亲出身尊贵,又正位中宫,母子俩却不受待见至此。被迫配给个**不说,即便落到如此田地,上面的两个哥哥也还要继续对他羞辱。冷月向来不喜欺软怕硬的人,虽然只是借着谢嫣的身份替嫁,但想到和祁昭逸拜堂成亲的毕竟是她本人,怎也不能看着他受辱。冷月步履坚定,眉目冷然。心中暗自决定:祁昭逸,我冷月既要嫁你为妇,就定不能让你受这份屈辱!

    一路过关过卡,一行人终于行到西华门外。谢霖卸剑,冷月和襄王妃只带随身一名侍女换了宫中的马车进入蜀国皇宫。

    襄王妃其人三十岁上,面如满月,是个有福相的女人,可惜和襄王成亲多年却始终未有所出。襄王也是情深之人,成亲十余年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足见夫妇二人情深。

    两人同车,冷月端坐车内一语不发,却是感觉襄王妃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自己。她实在耐不住,抬头对上襄王妃的眼神微微一笑。襄王妃见她微笑,马上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开口说道:“早闻公主美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冷月低头羞涩一笑,“王妃谬赞了。”

    襄王妃又端详了冷月一阵,当她以为话题就此结束时,又听王妃说:“三皇子秉性纯良,甚是好相处。皇后也不是事多的,只是......”襄王妃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只是太子和贇王始终忌惮皇后母子,太后虽有心相护,却不敢做的太明。宫中虽是莲妃主事,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稍后上殿无论莲妃如何挑衅,公主只需紧守规矩,太后自会替您解围。”

    冷月一双大眼睛打量着襄王妃,心中纳罕:之前并未听说谢嫣和这位襄王妃有所交往,她们二人今日才刚刚相见,这襄王妃话里话外对她的维护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莫非她是受了太后所托,特来提点照顾于她?想来谢嫣虽是名声不佳,但要嫁的毕竟是太后疼爱的嫡孙。不看僧面看佛面,无论如何总是保住祁昭逸面子要紧。

    襄王妃只觉眼前淑惠公主的眼神如有实质,盯得她周身冰冷。看她脸色,定是对自己出言提点有所怀疑。谢嫣一向以浪荡著称,从未听说过她还有这份城府。不过想她久居吴国皇宫,若真是心无城府又怎能独得吴帝贵妃的宠信,能如此跋扈骄横?

    “当年我只是一介婢女,和还是晋国长公主的皇后娘娘一同赴蜀,本应是当今皇上的媵妾。可后来我和王爷因机缘巧合相识,长公主看出我俩有情,替我向太后求情。因我身份卑微,皇后娘娘更是认我为义妹,成全我与王爷。太后和皇后于我夫妻有大恩,只可惜我夫妻力薄,昭逸......三皇子人又......单纯。咱们夫妻在大事上虽使不上劲,但公主远嫁而来,你我一见如故。我必当竭尽全力,让三皇子与公主免受羞辱。”

    襄王妃坦诚相告,冷月对她所言确信无疑。上官瑜母子在蜀国历来无宠,吴国势弱,谢嫣又是那么一块料。哄骗于她,对襄王夫妻没有半点好处。听襄王妃直呼祁昭逸其名,提到他时又是一副母爱泛滥的样子,想来她对上官瑜母子尤其是祁昭逸的感情绝对真实无虚。还有她和襄王十几年如初的深情厚谊,当真应了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让冷月欣羡不已却也有一丝伤感。想到自己要嫁的那个傻子,恐怕这一世是不能懂得情为何物了。

    冷月眼神转柔,“王妃恩德,嫣儿没齿不忘。既是自家人,王妃唤我嫣儿即可,不必外道。”襄王妃面露喜色,忍不住握住冷月的手,轻抚她手背道:“嫣儿有这个心,我已是心满意足。只是朝中事多,无谓再多树敌,你我以礼相待就是了。”冷月轻轻颌首,看来襄王妃的这片心全是落在祁昭逸身上,就不知道当她知道自己心爱的侄子竟要娶个那样的女人时是作何感想?

    襄王妃看着面前这个“谢嫣”真是越看越喜欢。蜀帝下旨赐婚时,她和襄王也曾想方设法的替祁昭逸周旋过。只是无奈人微言轻,根本帮不上忙。为此襄王妃更是好几夜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可今日一见,这“谢嫣”身上全没有世人所传的风尘浪荡之气,虽然人冷了点,但却是知情守礼。襄王提醒她说他们与她才相识半日,说不定“谢嫣”是刻意收敛。但王妃却有种感觉,眼前这个“谢嫣”绝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定有些误会。冷月不知王妃早对她生出如此一片“深情”,只是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提起祁昭逸时的母爱深深,想来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了。

    过了玄门,众人下马落车,由执事太监领着一路步行穿过广场入武英殿。因为一路都有襄王夫妇提点,一行人很快步入正殿。武英殿是蜀国历代帝王临朝议事的处所,殿内钟鼎错落,香气缭然。冷月跟在谢霖身后,襄王妃陪侍在旁。她敛了周身气息,提升五觉,虽未抬头,已知殿内不过十人。想那蜀帝老儿还算有些良心,没让文武大臣同来观赏,总算还给他的傻儿子留了些颜面。

    殿上执事太监高声唱喏:“吴国淑惠公主,德威将军觐见!襄王殿下、王妃觐见!”谢霖、祁渭撩袍矮身下跪,祁渭双膝落地行的是文官的全礼,谢霖却只是单膝跪地抱拳行武将礼。

    一声嗤笑大大方方落入冷月耳中,身旁襄王妃似是看到谢霖表现受了惊,微微抽了口气,忙也双膝跪地埋头行礼。冷月嘴角上翘,谢霖这人虽然有些龌龊恶心事儿,但还是瑕不掩瑜,在如此大敌环伺,孤立无援的情境下竟还能有这份傲骨。哥哥既然已经搭好了台面,妹妹也不能怯场,好应该大大方方唱好这出威武不能屈的大戏。

    冷月高举双臂,先环于胸前,双手相交,左手覆于右手之上,再高举过额,双膝半蹲,按照谢霖请的教养嬷嬷所教的规矩给蜀国皇帝行了个吴国宗室的家礼。

    “哼!吴国一向自诩礼仪之邦,谢家这兄妹俩来我朝面见陛下竟不行大礼,真真是打了谢瑾之那老顽固的脸。”声音从上位传来,柔媚入骨,语意却是尖酸刻薄。冷月感到斜前方谢霖身子微微发抖,他虽是一身傲骨,却连累父亲乃至吴国受辱。虽有七窍玲珑心,熊熊怒火烧灼下也使不出一丝神通。

    虽然没有抬头,冷月也猜出说话的大概就是执掌蜀国后宫大权,二皇子贇王的母妃柳氏。这女人当真是跋扈到了极点,上有皇帝皇后以及太后,下有三位皇子,她居然也敢如此当堂大放厥词,真是连燕云的家教都不如。

    “嫣儿虽还未与三皇子成婚,但我二人早有婚约。嫣儿一介女流,无功无名。今日面见蜀帝陛下,自当该行家礼。三哥身为武将,依我吴国礼仪,此已为大礼。我吴国自来崇尚礼仪章法,后宫不得干政。即便是家宴,也绝没有嫔妃先于太后以及帝后之前出言的道理。嫣儿初入贵境,于蜀国礼仪不甚知晓。日后还望贵妃多多提点,嫣儿自当入乡随俗从头学起。”少女声音温润悦耳,如珠落银盘。尤其“贵妃”二字咬的格外重,莲妃一张脸随着她说话阵红阵白。偏又找不出话来反驳,一双手握得指节发白,尖锐护甲要戳的掌心滴血。

    “哈哈哈!一向只闻淑惠公主美貌冠绝三国,却从不知公主词锋竟也如此厉害!”男人声音醇厚低沉,尾音透着一丝沙哑。笑起来气脉悠长,一听便知武艺高强。

    冷月听声辩位,一下便知这次出声的就是蜀帝祁愈。“陛下谬赞,嫣儿兄妹远来不通礼仪,还望皇上、太后及皇后娘娘海涵。”

    “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皇帝,嫣儿和三公子一路风尘,还未休息就入宫见驾实在辛苦。渭儿身体又不好,不该让他们一直跪着。”果然如襄王妃所说,太后对皇后、昭逸一派当真是维护。莲妃一派刚刚小试牛刀,太后就出言相护。也许正是因此,这对不受宠的母子才能在这波诡云谲的蜀国后宫存活。

    “母后说的是,是儿臣思虑不周了。”蜀帝向太后微微颔首,语气恭敬。转而又对阶下行礼的几人说道:“三公子和嫣儿路途辛苦,快快请起。地上阴凉,皇弟和弟妹也快免礼吧。”

    阶下四人起身,虽然蜀帝态度亲昵,谢霖却明显还沉浸在刚刚所受的屈辱里,预先准备的两国联盟,结秦晋之好的祝词他是一句也不想说。大殿中立刻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突然从蜀帝右下首传来一句声音成熟语气幼稚的说话。

    “皇祖母,妹妹站的远还总低着头,儿臣看不清楚!”此话一出,殿上立刻冒出声声嗤笑。冷月琢磨了一阵才明白那人嘴里说的妹妹正是自己,不由得耳根有些发烫。

    “是是是,老三不说哀家还没发现。嫣儿快过来,抬起头让皇祖母好好看看。”阶上太后笑着开口。底下一众声音附和,落到冷月耳里分明就是起哄。心里暗暗咒骂:这祁昭逸真是活该被人欺负,别人还没提,自己倒送上门去。

    斜前方的谢霖转身大大方方的和冷月对视了一眼,早就知道有此一招,索性不必忸怩。谢霖眼中闪过的神情透着自信和骄傲,似乎对冷月的相貌有绝对的信心,可以借此扳回一城。

    冷月在心里嘲笑男人的幼稚,她长得再漂亮又怎样,还不是要巴巴的上赶着送到别人手上?虽是这样想,冷月也知此事避无可避,即便是羞辱也只能迎头而上。

    冷月向前走了几步,停在谢霖稍前方,双手交于腹前,轻抬臻首。日已过午,殿中阶下逆光昏暗。入殿以来冷月一直站在阴影里,如今越众而出,正站在殿中最明亮辉煌处。

    少女未施粉黛,白嫩的肌肤透着一抹稚嫩,清透温润的赛过暖玉。粉红湿润的嘴唇微微向上翘着,带着一抹少女特有的娇憨。又粗又黑的发辫称着那发着柔润白光的东珠,让她散发出一派柔和温雅的气质。只那双眉,青如黛,飞入鬓,带着些许的凌厉。让人忍不住好奇垂着的那双眼睛,想象不出这样如玉的少女会拥有怎样的一双眼睛?终于,少女抬眸,坦然目视前方。殿上每人只觉望向自己的那双眼睛明亮璀璨,如深蓝夜空中点点坠着的星星,离你那样近,却又那样远。除了眼前少女没人能配的上这双眼睛,也只有这双眼睛才配的上眼前的少女。

    殿中寂静,只余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殿中少女身上,一时竟忘了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