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谢嫣”的话像一记重拳打在祁昭庆的胸口上。今晚以前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和昭敏的处境，今晚之后，“谢嫣”的几句话却如当头棒喝，彻底把他从自大中打醒。原来他和长姐都没有注意到，从昭逸和“谢嫣”成婚被蜀帝封为福王获赐帝王潜邸之后，他与武英殿上那张宝座的距离就不只是隔着一个祁昭远了。

    祁昭逸受封之前，即便他是皇后嫡子，但没有爵位又不受宠，到底还是矮他和长姐一头。如今他受封福王，已经与自己比肩，又有吴国和亲公主的加持，地位已今时不同往日。更何况他还是嫡出，昭庆和昭敏姐弟再得宠，也终究逃不开庶出的身份。想起蜀帝自谢嫣归蜀后对昭逸日渐增加的宠信和厚待，上官皇后和父皇关系的缓和。即便他是个傻子，不能参与朝政，但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却早已不是他能够随意拿捏欺侮的了。

    想到这层，祁昭庆不禁冒出一层冷汗。一直以来他都把祁昭远视为最大且唯一的敌人，祁昭逸只是他攻击祁昭远的一个突破口。可走到这一步，他才发现低估了祁昭逸的作用。眼下形势调转，他不仅不是攻击祁昭远的突破口反而成为了他最大的后盾。

    祁昭敏虽然跋扈，但到底出自深宫，对眼前环境的领悟虽没有亲弟弟透彻，却也知道此时必须向“谢嫣”低头。她堆起笑容，低头对澡盆里的“谢嫣”说：“今日是姐姐冒失了，还望弟妹见谅。咱们一家人何必要说两家话，弟妹这样说倒显得咱们兄妹生分了。”

    冷月明白有些话点透就行了，闹大了谁也落不到好处。他们和祁昭庆姐弟还有的是时间折腾，无谓争眼下一时之气。“长姐和二哥说的是，爷一向羸弱，小妹身处异乡，父兄远在江东鞭长莫及。小妹难免多些防备，还望长姐和二哥见谅。”

    祁昭敏哪会不明白谢嫣的意思，立刻掩嘴笑道：“是了是了，本宫看这时辰也不早了，就不打扰三弟和弟妹休息了，我们也该早些回去，明日还要早起赶路。”祁昭敏边说边退到屏风外，祁昭庆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直接转身跟着昭敏离开了大帐。

    祁昭逸一直送长姐和二哥出了大帐，在帐门口躬身送二人离去，看到两人头前领路的灯笼渐渐被黑夜吞没才转身回到帐中。帐帘挑起的一刻，冷月的身影从屏风后闪出，边走边将外袍在身上裹紧，垂在肩膀和腰间的发梢不停的滴着水。她系紧腰带，用棉布擦拭披散的湿发。她的表情太过平常，完全不像曾经和自己赤裸相见的样子。祁昭逸突然感到有些受伤，心里涩涩的很不舒服。“你究竟是谁？”

    冷月抬起头，透过桌上的妆镜看身后的少年，“爷对我的身份不是早就了如指掌了吗？怎么现在还要明知故问呢？”镜中的少女歪着脑袋，亮晶晶的眼睛不停眨着，很俏皮的样子。

    “你我也算是一起经过些风雨了，你却还是以王爷相称，更加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难道到了今时今日你还要跟我如此生分？”祁昭逸的面容映在铜镜里，并不十分清楚，冷月却看的出那双乌沉眼睛里的伤心。

    冷月低下头，只盯着裹在棉布里的发梢，“名字不过是个称呼而已，爷何必如此执着？爷既然要坦诚相待，那我就问爷一句，您做戏这许多年，为的是明哲保身还是为了武英殿上那张椅子？”

    祁昭逸抓住她肩膀，“韬光养晦二十年，若只是为了明哲保身，未免太对不起这二十年受过的许多屈辱。那张椅子我想要，为我二十年屈辱，更为母后二十年辛苦忍耐。”

    他抓着她肩膀的力量很大，冷月却没有本该出现的身体反应，任由他抓住要害，这是杀手的大忌。意识到这一点时，冷月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可祁昭逸的话她却全信了，把师爷教她的见人不可全抛一片心的话全忘了。

    冷月不愿承认自己心软，盯着镜中的少年，想要从那些模糊的镜像里找出一些有关欺骗的蛛丝马迹。可在模糊铜镜里却有一双明亮真挚的眼睛，干净的如帐外高远的夜空。

    “我想要的坦诚不是土堡，不是十三杀，更不是你见过的人做过的事。我在乎的是你，我知道我们之间现在没有心有灵犀，但我希望有一天我们会有，我会成为你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

    两人在镜中对视着，努力在彼此眼中寻找着自己想要的情绪。片刻后，冷月垂下眼，“王爷他日大愿得偿，必能觅得灵犀与你琴瑟和鸣。谢嫣臭名昭著，于王爷将来无益。到王爷无需再沉隐时，就当立时断腕。我受王爷的恩惠，自当鼎力相助。”

    落在肩头的手慢慢滑落，祁昭逸默默退出大帐。映在镜中的背影有些落寞的意味，却比不过少女眼中浓浓的萧索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