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圣安卡永恒围城 » 248.乡下的男人

248.乡下的男人

    圣安卡,内城特洛雷斯大区。

    第一朵幼嫩的春芽已经萌生,战争结束半个月后,这座城市的情况也没有多少改观。

    根据战后条约所规定的一系列事项,圣安卡附近的土地将被划出法希,东大区的解体带来了地缘政治的变动。

    新的共和国已经成立,内阁首府正在组建,这座城市将作为新国家的首都,以崭新的面貌屹立在法希冻原的东南方,即将解封的港口将作为唯一的东区不冻港,将这里重新跃迁为世界的中心。

    至少心怀希望的人是这么想的...不算上那些不看好独立的人。

    身份的转变带来了一系列混乱,让所有人瞬间放下武器是不可能的,传达停战的消息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街道上常常是半战备状态,有时还会爆发枪战。

    路边的卡车运来成批成批的建材以及赈济粮,这瞬间遭到了人们的哄抢,只有靠着军警人员,他们才能保证领取物资变得井然有序。

    空卡车又运走一片片的瓦砾,人们摇头哀叹着,在废墟上找着有用的东西,清理着各种杂物和尸体,互相用荒谬的话语挖苦着对方。

    昨天他们还是法希人,今天他们就已经发现,为之而战的国家四分五裂,自己则成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新公民。

    更可笑的是参战而死的家人甚至得不到一个应有的荣誉,变成了某种可笑的‘错误’。

    “哈哈哈!笑吧,没准笑完了这些废墟就都没有了,我们还是那个强盛的法希公民呢!”搬开砖石的汉子大声吆喝起来,嘴里唱着不清不楚的小调。

    他旁边一个邋里邋遢的流浪汉朝他有气无力的啐了一口:“没啦,都没啦,现在你需要搬出尸体,我们现在是圣安卡人!醒醒吧孩子。”

    “哈,我做梦也没想到,这座城市可以他妈的成为一个国家!”

    在广场上,代表着法希联合标志的鸢尾鹰雕像正被人们拆毁,这里树立着不少象征着荣誉的半身像,也被纷纷砸碎。

    在人群中,有一个工人嬉笑着指着半身像刻画的白洁女孩大声问道:“这女孩是谁啊,看着这么小?”

    他的工友吐了口吐沫,偏头嘲笑道:“一看你就没有知识,这可是法希的第一任女皇,奥维法勒·特蕾莎陛下!”

    “她可是我们的大英雄啊!”

    工人闻言恼怒的骂了一声:“切,我管她是谁?”

    “能干出计划战争这种事,贵族没一个好东西!”

    几个工友讥笑起来,调笑道:“嘿,蒙杰,为什么公爵老爷在的时候你趴在地上像条狗?”

    那工人闻言恼羞成怒,狠狠一拉旋杆,厚重的推土机一把将半身像砸的粉碎,摔在地上溢出一股浓厚的烟尘。

    “我呸!我看她现在还能不能耀武扬威!”

    路边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看到了这一幕,两只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呜呜!”

    见旁人沉默,年轻工人似乎找回了面子,哈哈大笑着。

    “兄弟们,新时代来临了,我们未来会更好!”

    太阳照常从寒冷的冰原上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只不过,有很多东西都已经变了而已。

    路边的酒馆里,人们在泪流满面的庆祝着这一刻,他们终于可以从阴暗的角落里重新走上大街,看着满目疮痍的街道兀自叹息,或者是默默垂泪。

    寻人启事在街头到处都是,焦心的人们仍处于煎熬当中,路边的士兵自发的帮助他们维护起必要的基本设施。

    “嘎哈,老哈桑,来杯啤酒!”

    哐唧!

    一大杯生啤被砸在圆木桌子上,里面有些许灰尘在游动,酒馆老板冷漠的脸上看不出几分真诚,凝练的男人也没多在意,笑了笑将几枚钱币扔在桌子上。

    “这个不行。”

    酒馆老板瞅了一眼,轻蔑说道。

    “怎么?”男人讶异,去拿啤酒的手尴尬的停驻在半空,向其投去质疑的目光。

    “这是法郎,现在法郎已经不用了你不知道吗?小子?”

    老板不满的低吼着,抽身拿回了啤酒:“毛手毛脚的年轻人,你为什么不拿这些去换新币?”

    男人不高兴了,摊开手:“嘿拜托,我只是很渴而已,我不知道什么新币!”他焦躁的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谁规定的?”

    “新政府。”

    “新政府?!”年轻人的表情变了变,声调拉的很长,随即嘲弄起来,“我只是看到战争结束出来谋个生路而已,行个方便,老板。”

    “那个新政府是什么鬼?我们不是法希人了?”

    酒馆老板固执的摇了摇头,他的脸色铁青,对旧联邦的恨意让他对年轻人的态度很不友好,场面陷入僵局。

    “我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在战争中没了!!”

    “你今天别想用这种恶心东西来应付我!”他恶狠狠地咆哮着,吸引了其他顾客看戏的目光。

    年轻人苦闷的皱了皱脸:“哦哦,冷静伙计,我很抱歉,但这与我无关。”

    他无奈的抽身退了几步,打算去想一想这个该死的法郎究竟要怎么兑换成‘新币’这种听都没听过的玩意儿。

    听老人们都说圣安卡是祖国最繁荣的工业城市,祖国东南冻原上的明珠,大型的世纪之都,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压抑的城市,压抑的人,还有满地的萧条衰败,他默默思忖着,悲叹自己生活在一个不开明的时代。

    酒馆老板面色不虞,他偏头看了看这里的饥民惨兮兮的缩在墙角,心里宛如堵了块磐石,同样不怎么高兴。

    “把酒给他。”

    将两份的钱扣在了桌子上,冷不丁的阴声让年轻人抖了抖。

    明白过来是在跟他说话。他震撼的转过头,想看一看是哪个大好人给他这样一份白给的礼物。

    也不是没有好人嘛,这真是走了好运!

    杜籁卡黝黑干裂的手臂让老板不经意的挑了挑眉,他冷冷的瞥了杜籁卡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将啤酒又放了回去。

    “士兵?”

    “是。”

    “杀过人吗?”

    “当然。”

    “那你为什么而战?”

    杜籁卡眯了眯眼,有点不耐烦的扫过老板那微妙的表情。

    算了,他不打算惹是生非。

    “为我自己而战。”

    “唷,我这里不卖杀过人的士兵。”老板听完这个答案,恶劣的笑了笑,将他的钱推了回去。

    “......”杜籁卡沉默了。

    “你有没有搞错啊!我看你就是找事是吧?”

    年轻人闻言忍不住了,一拳头砸在桌面上,愤怒的瞪着老板,大声指责着他的刻薄无情:“他为国而战,在前线拼命的时候,我看你还在废墟里抱头鼠窜吧?!”

    “士兵怎么了?”

    “你有什么资格侮辱他?”

    他的话引来了许多人的低声议论,他们投来或奚落或看笑话的目光,这让老板愣了愣。

    杜籁卡没趣的冷哼一声,侧头瞥了一眼充满正义感的年轻人,低声讽刺道:“我也在废墟里抱头鼠窜,其实和你们没什么区别。”

    “他说得对。”

    年轻人哑然失色,他眼睁睁看着杜籁卡收回钱币打算离开,只好把接下来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

    “唉!我是开玩笑的!”

    老板脸色变了变,连忙开口叫住了杜籁卡,又将啤酒递了回去。

    “嘁!”年轻人鄙夷的嘀咕了一嘴,不动声色的抽走了啤酒,连忙跟上了独自离开,坐在角落的杜籁卡。

    看着他身上那灰突突的旧外袍,年轻人迟疑片刻,一步一顿的跟了上去,有点犹豫的坐在他的对面。咂了咂嘴,想了好半晌才开口。

    “嗨,交个朋友吧?”他笑了笑。

    “呵...”

    将盈润着泡沫的啤酒喝下肚,温热沿着肠胃徐徐而上,酒精充斥麻痹着有点不大灵光的脑子,杜籁卡阴沉的目光让年轻人忐忑起来。

    “呃,我只是想谢谢你,这个...其实,你是本地人吗?”他挠了挠头,稍稍侧过目光,开始说着一些其他的话题。

    “我是亨布里特,从拉沃尔镇来,你听说过那个地方吗,啊,其实还挺远的...哈哈。”

    “我姑妈说这里是个伟大的城市,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享受的工作...至少战争前是这样,我想现在也肯定差不多吧?”

    他抓耳挠腮,笨拙的口才不善于打开话题,似乎总是让严肃的气氛变得有那么一丝丝的尴尬。

    看着兴致缺缺的杜籁卡,亨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像个没头没脑的白痴在这里胡言乱语。说一些不知所谓的废话,这让他顿感无地自容,忍不住低下头去。

    就在他不时考虑自己是不是先离开比较好,面前的男人便开口了,声音冷冷的,像是打磨过的磨刀石,光洁而锐利。

    “我是杜籁卡,很高兴认识你,欢迎来到新废墟。”他开口便是恶趣味的玩笑,没能让亨特感到舒心。

    “呃...谢谢。”

    日光渐渐黯淡,杜籁卡环顾四周,顾客变得稀少起来,这个废酒馆千疮百孔,也没什么品味可言。

    他淡淡起身离开,亨特犹豫片刻,还是不甘的紧跟在他后面,道:“你知道哪里会分配工作吗?”

    “分配工作?”

    杜籁卡愣了愣,要不是这个年轻人嘴里煞有其事的说出这个词,他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还有这样一回事。

    说实在的,战争结束的太快。

    快到让他还深陷在战前的泥潭,完全对现在的日子迷茫起来。

    逃兵没有正当的身份可言,即使法希已经覆灭,这些士兵的记录也不会消失,在新政府里,他的档案里面会有一个大大的DST(逃兵)来标志着他的身份。

    没有人会宽恕这样的人,可以说战争结束反而是作为他个人灾难的开始,就算是解放派,恐怕也大多不会承认这种行为是为了抵制计划战争这样的解释。

    他们只会说——你没有为国而战,你抛弃了你的身份和荣誉,是一个可耻的懦夫。

    对,你没有为国而死,这就是最大的罪名。

    杜籁卡目光阴沉,低低笑了笑,这奇怪的反应让亨特有点摸不到头脑。

    “啊,是啊,不是说这里百废待兴?”

    亨特耸了耸肩,随口道:“我想会需要人手的吧?”

    这个干练的年轻人撸起袖子,炫耀般的朝杜籁卡展示了一番,看得出来他干的农活很多,壮硕的肌肉并没有虚假的成分。

    杜籁卡不语,他在隐隐构思一个计划,能成功完成复仇,接近新内阁的办法。

    他无法忍受那些贵族依然以另一种方式在新政府潇洒自由的活下去,那些死在自己眼前的战友,被害死的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些罪人必须去死。

    只要完成这个,他可以欣然接受所有残酷的审判。

    看着面前的亨特,他勾起了嘴角,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

    “嗯...确实有一个工作,实不相瞒,我就可以为你介绍一个去处。那里的条件很优渥,而且还能提供免费的住所和洗浴条件。”

    杜籁卡笑了笑,他脸上的阴霾似乎减弱了不少,眼底满是温和,字里行间充斥着威信。

    亨特喜出望外,道:“真的?不过先生你...我是说你为什么敢这么说?”

    杜籁卡稍稍侧目,确定没人注意到这里,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皮包,随手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德鲁尼亚文的证件。

    那大概是不知道哪一天在士兵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了,是一个德军连长的公司执照,反正这个小家伙也看不懂。

    “这是新政府的公文,我是里面的文职官员,负责内城区的战后治理。”杜籁卡微笑着说道,他的话让亨特眼底亮了不少。

    上面的德鲁尼亚文他当然看不懂,但是那明花花的印戳还有这气势不凡的样子应该是造不了假的,虽然他很好奇为什么大官员会穿着这么狼狈去酒馆喝酒,不过这不妨碍他生出信任感。

    “这样...那您,能给我什么工作呢?”亨特迫不及待的问道。

    如果能解决这里的吃喝住行,或许在战后安身立命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他还能考虑考虑入职新政府的事情。

    “别着急小伙子,跟我来,我要交代你很多事情。”杜籁卡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

    “内城区是一个复杂的地方,你需要学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