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变化
“时至今日，关于辉煌时代为何会结束这个谜题，学术界对此依旧是众说纷纭，因目前缺乏有力证据，所以还没能得出一个具有信服力的答案。但获得联邦内大多数学者的共识是，在公元2405年，这个年份被认为是辉煌时代开始失落的最重要的转折点……”
夏日炎热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洒下，教导历史的年轻女老师正努力板起脸，单手拿起平板电脑，讲解着课本的内容。
室内的温度很高，在高达34°的室温面前，不论是坐着的人还是站着的人，都难免会汗流浃背。
哪怕是在这种汗流浃背的情况下，潘缘潘老师也努力地试图维持自己的威严。
只可惜，这份努力注定是徒劳的。
在闷热的室内，一名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漂亮女教师穿着白色制服，努力绷紧的小脸正双颊发红，香汗淋漓地在教室里讲授课本的重点。
……闷热、教室、女教师、制服、授课。下意识地提取了关键词的在场男生，当场看得眼睛都直了，集体趴在桌子上，注意力时不时滑落到潘老师那因被汗水打湿而变得隐约可见的粉色内衣上，根本就无心听课。
这算是意外的幸运，也算是意外的不幸。
毕竟，停电这事在发生前，谁都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投射荧幕、电子黑板以及电子课本现在都无法使用，连空调系统也停了下来，闷热的教室此刻就如同巨大的蒸笼一般。
在高达三十多度的炎热天气再加上牵连数条街道的大规模停电，仍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原位置上，已经可以称赞这些学生的毅力不错了。
注意力滑坡，实属是不可抗力的影响。
叶柒坐在靠近走廊的位置，一脸的漠然。
此刻，他和其他人一样是神游天外，不过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叶柒的注意力压根没有放在老师身上，只是双眼放空地凝视着摆在桌子上的水壶。
“……病毒学说以及战争学说，是目前最为主流的两个学派，前者认为是某种生态灭绝级别的病毒击穿了当时文明以及生态圈的承受能力，后者……”
潘老师讲解的声音还在继续。
教室充斥着一股莫名的异臭。
汗臭、香水味、洗发水味、狐臭、药膏味、腐臭、血腥味、脚臭、袜臭、泥味、尼古丁、油味、零食的甜味、塑料味、书的气味、墙壁上的漆味、走廊传来的花香、以及各种电子产品的化学涂料气味……这些气味组在一起，像极了一个不知道在炖什么混沌食材的大锅。
这气味是在是太顶了。
叶柒他以前从未察觉，这个世界的气味居然是如此复杂，而且组成的层次感是如此的惊人。
即便是狗子，它们此刻所闻到的气味估计也不会比叶柒闻到的丰富多少。
嗯，大概。
从昨天开始，叶柒的五感就突然得到了极大的增幅，只是这增幅非但没有让人觉得生活多姿多彩起来，反而是困扰徒增，过于敏锐的嗅觉快要让叶柒觉得影响日常生活了。
突然，身后的空气流向变了。
叶柒微微侧头，只见坐在后排的张炘文恰好伸出手，似乎是准备拍打自己的肩膀。
两人四目相对。
张炘文眉头一挑，算上这次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他找叶柒的时候，这小子都好像背后长了眼一样，提前转过身来，简直是不科学到极致。
“怎么了？”叶柒看张炘文不说话，不由得叉起双手。
“没，我就想等一会下课后，问你借随堂笔记本用一下，明天还你。”张炘文讪讪一笑。
叶柒的视线看回讲台方向，只见潘老师依旧大汗淋漓地拿着平板笔记本，只是单纯的使用语言来描述历史比较缺乏直观感觉，授课的效果难免会大打折扣。
在她胸前的口袋里还歪歪斜斜地插有一支电子笔。
如今的教学系统早已完成了电子化，但在停电的当下大多数电子设备都成了摆设，这支用来操控荧幕和隔空涂画的电子笔也同样成了装饰品。
叶柒沉默着，为了方便和身后的人讲话，他换了一个坐姿，把重心靠在后背的椅子上，向后倾听。
过了一会，叶柒压低了声音回答：“老师这不是还在讲课吗，实在听不懂可以等下课后问她要课件去啊。”
“不敢啊，我女朋友知道的呢，”张炘文不好意思地回答，“你没注意班里面那些女生的眼神么，几乎可以杀人了。我要这种时候敢上去，肯定会被视为不怀好意，往后在班级里就别想混了。”
没人会在这种时候选择把不怀好意的标签挂在自己头上，这只会成为全班的女性公敌，除非他是真正的傻子。
“这节课的内容有这么难懂？”叶柒不禁皱眉。
“唉，不是难不难懂的问题，是压根没办法集中精神啊，”张炘文假装在看笔记本，视线又忍不住偷偷地滑坡了几下，“阿柒，帮个忙呗。”
叶柒正想回答，突然感觉到边上空气有些微的抖动。
于是叶柒偏过头去，正好看到黑色的电子笔擦着自己的发梢一飞而过。
叶柒恰好躲过了飞笔的投掷，但坐在他身后正趴着桌子的张炘文却是没反应过来，直接被笔头砸中。
“——呃！”
张炘文突然被砸了这么一下，下意识地发出了小小的悲鸣，抬起头左顾右盼，只见整个课室的人都看着他偷笑。
叶柒伸手接过被张炘文的额头弹飞出去的电子笔，免得掉到地上不好找。
“你们两个，”因天气炎热的缘故，潘老师完全没了往日的笑容，说话的声音还显得十分的不客气，“在那说什么悄悄话呢，都给我站起来！”
叶柒用手揉了一下后脖子，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
而张炘文则是用手按住桌子，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有些歪歪扭扭。
潘老师眉头一皱，“你看你，站都站不直，成何体统。”
见张炘文站起来那怪异模样，有学生忍不住窃窃偷笑，但潘老师杏眼一瞪，这些笑声就渐渐熄灭了。
“今天是很不巧地停电了，而我们教学楼的设计为了集中供暖供冷，所以不怎么通风透气。我不会说正是因为条件艰难你们才要艰苦学习，这话说得很没必要，前人从废墟中重新建立文明，付出了那么巨大的代价，若你们还非得以通过艰苦来证明自己，那只能证明前人的努力并无意义。”
潘老师伸手擦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相反的是，比起对前人的尊重，你们更应当对自己尊重。”
“你们在我的课堂里不体面，那我就让你俩现场学会体面。”
听到这里叶柒是明白了，潘老师这是见自己的尊严摇摇欲坠，准备现场挑两个不怎么聪明的小可爱开刀，借此来证明自己还是那么的威严满满。
这算是自己一不小心就给撞枪口上了？
“说，你们刚刚私底下在聊些什么！”潘老师厉声呵斥，小脸上满是红光。
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被天气热的。
叶柒摇了摇头，“老师，我们刚刚没有聊天，都在认真听课呢。”
张炘文露出诧异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叶柒。心想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居然这么勇？
要知道一般学生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像条死鱼一样闭上嘴巴任由老师输出，吱声一句算我输。
这可是他们多年以来面对老师的经验之谈。
“呵，”听闻叶柒这么回答，潘老师看起来相当的斗志昂扬，有点像植物园里面养着的那只肥鹅，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
“是。”叶柒简短地回答，“老师可能刚刚是看错了，毕竟天气太热，而我的坐姿又不太规范，难免眼花。”
完了。张炘文以手扶额，惹了教历史的潘老师，那不是光被骂几句就能完事的了……要知道这老师的追随者在学校里可多着呢，像是隔壁教数学的洛老师、教语文的张老师、教物理的叶老师，教体育的谷老师等几个，今后怕是要惨遭他们轮流布置作业了。
叶柒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老师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复述你刚刚讲课的内容。”
“……好吧，说来听听。”
“公元2471年，结束了50年休眠程序的避难所居民登上了舞台，他们是233号避难所的居民，特殊的休眠冻结技术以及线粒体修复技术确保了这些居民探索时的安全，即便进入生态已经完全崩坏的地上世界也可以无惧污染，然而他们还是少低估了外界的恶劣环境，以及，直到进入地表后他们才发现，原来他们并非是第一批重新返回地表世界的避难所。”
叶柒的回答可以说是和刚刚潘老师所说的内容分毫不差，若说他刚刚开小差，那肯定是回答不上来的。
潘老师不禁眨眨眼，原来这位学生不光有认真听课，记忆力还挺不错的样子？
但为什么他的历史成绩这么差，这臭小子是看不起我了？
一想到这里，潘老师当即一脸黑线，“没想到你上课还挺认真的啊，怎么成绩一直都上不去，是因为不喜欢历史课，还是因为不喜欢历史老师？”
“……，”这是什么死亡问题，叶柒用无助的眼神看向四周，但其他人却纷纷别开视线，唯恐被这家伙波及。
没救了，等死吧！坐在旁边的女生对叶柒竖起大拇指做了一个鬼脸。
这女生叫做杨小雅，是叶柒的死党之一。
叶柒一般用昵称来称呼杨小雅，叫她做鸭鸭。
叶柒、张炘文、杨小雅三人，其实是从小学开始就是孽缘不断的三人组了。
“好，”潘老师双手一拍，双手间发出了响亮的掌声，“我就见不得别人不喜欢历史课。恰好历史的课代表还空缺着，今后就由你来担任了。”
而唯恐天下不乱的杨小雅则是带头鼓掌，大声说道：“恭喜叶同学成为课代表，以后有哪里不明白的可得要找你了咯。”
张炘文当即如获大赦般，兴奋地跟着鼓起了掌，嘿，他没事了。
在一片掌声中，叶柒露出了苦瓜般苦闷的脸，要是早知道会惹事上身，他宁愿乖乖地站稳挨骂好了。
正当这时候，老校长拿着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面找出来的敲铃路过走廊，一边走一边敲击。
“叮”、“叮”、“叮”的声音自远到近，又从近到远。
众人一阵愕然。
这是下课的铃声？话说老校长哪里翻出这么古老的玩意的，这怕是只有博物馆里头才能找到这种敲击设备了吧。
潘老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时间到了，我们下课吧。”
她想了想，接着又补充道：“还有，叶柒同学，一会你直接来办公室找我，我们来聊聊课代表的事情。”
叶柒突然察觉到杀气。
班里的其他人在看自己的时候，眼神似乎有些不善。
……
“哇哦！小伙子你这是咋回事，体育课好猛啊，你是不是趁我们不注意悄悄去做了基因手术了？”
放学路上，杨小雅边走边拍打着叶柒的肩膀，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好奇。
“怎么可能，不论是注射基因药物还是进行基因手术，那玩意可都是会极大地改变体型的，”张炘文伸手把闹腾的杨小雅的肩膀按住，无奈地解释起来：“你看阿柒他这副身板，像是做过基因手术的人吗？”
“有点道理，”杨小雅不住地点头，“太瘦了。”
在招兵传单上有前后对比，做过转基因手术的人普遍身高增长二十到三十厘米，而体型更是大了一圈，像是熊一般体型庞大。
“什么叫有点道理啊，你在问我有没有做过基因修改手术之前，忘了这玩意在市面上是什么价格了吗？”
叶柒一脸苦笑，“不参军的话，那可是金额按亿算的大手术啊，我有这钱不搬去18号都市过逍遥快活的日子而去做什么基因手术，我脑子有问题吗？”
18号都市是出了名的金融中心和繁华之地，所有能叫得出名字的大明星以及大公司都在那里，可以说是出了名醉生梦死的地方。
“柒柒说得对，”杨小雅当场就被说服了，不住地点头，“我要是有这钱，哪怕每天混吃等死都可以逍遥自在到一百岁，最后估计还能剩个不少来做延寿手术，拿去做什么基因手术确实太蠢了。”
张炘文听到杨小雅这么一说，不由得皱眉：“你们俩啊，怎么一听到有钱就准备混吃等死，难道你们就没点人生追求了？”
“有啊，有钱地混吃等死。”叶柒回答道。
“柒柒这回答深得我心，没钱那不叫混吃等死，叫直接饿死！”杨小雅满脸笑容地伸出手掌示意，随即和叶柒击了一掌。
击掌后，三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会。
从生态穹顶投下的落日余晖拉长了一行人脚下的影子，三人正慢悠悠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
过了一会，张炘文一想起体育课的事情，也忍不住对叶柒追问起来：“不过说起来，阿柒你平时是怎么练的，一脚就把球抽飞过半场，这力量可不简单啊。你是纯生的自然人吧，莫非祖上还有哪个是基因战士什么的？”
叶柒讪讪地用手挠脸，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能回答什么呢，自己压根就没有练过体能啊！
在历史课之后是体育课，上课的时候叶柒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躲到旁边的树荫下纳凉，结果有人用水平歪到姥姥家的射门技术一脚把球送到叶柒坐着的草坪面前。
叶柒只好一脚把球送回去。
结果没怎么用力的那一脚直接把球踢飞到了对面半场，这下子连在旁边摸鱼的体育老师也惊呆了。
体育老师当即表示这力大势猛的一脚压根就不是学生水平，一看就知道叶柒在装病，把他赶回球场。
结果自然是无法顺利控制力度的叶柒在球场上表演了各种力大砖飞式的传球，让体育老师兴奋得当场就拉着他的手问要不要加入校队。
因为体力猛的自然人太少了。
而这年头，校队联赛的分级制度是看是否自然人的。
叶柒的思维从微微发散的状态收束，关于自己身上的变化，老实说他自己都没搞懂是怎么一回事。
“……”
所以面对张炘文的疑问，叶柒直接沉默了。
见叶柒一副避而不谈的样子，张炘文愈发笃信这小子是在背后偷偷练体能，或许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适度健身可以吸引异性，但过度健身只会吸引同性。
张炘文不禁上下打量起叶柒的体型，他只觉得叶柒的腿劲那么大，肯定不是适量训练能练出来的力量，不由得下意识地往边上拉开了距离。
杨小雅突然伸手拍了拍叶柒的肩膀：“我总觉得，今天柒柒有些怪怪的。”
“哪里怪？”叶柒不禁歪头。
“说不上来，”杨小雅拿出了手机，“就是感觉有些不像平时的阿柒。”
“是吗？我没什么感觉啊。”
张炘文刚回答同意，但看了一眼叶柒的表情后立刻摇头，“不，不对，阿柒他确实是变了。”
“是吧是吧！”杨小雅当即兴奋地嚷嚷起来：“我就说柒柒怎么有点不一样了，男人突然成熟了起来，莫非是谈恋爱了？！”
“喔！”张炘文一拍手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小柒柒你变了，居然有人看上了我们十三中的第一小浪子，是之前的曙光节连休里面认识的吗？还是说我们学校里面的哪位小可爱？”
叶柒摇了摇头。
“不说就算了，反正迟早会知道的。”
杨小雅也不在意，指着前面说道：“我爸在路口的前面等我，我先走一步咯。”
“我也约了女朋友，往那个方向走。”张炘文指着路口的左边说道。
“嗯，明天见。”“明天见！”“拜拜。”
三人同时道别，叶柒大步地往十字路口的右边走去。
……
回到家后，看着一切如常的家具摆设，叶柒突然觉得有些倦了。
是精神上的疲惫。
他耷拉着脑袋，蹲在玄关位置，不停地思考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方才面对死党的提问，叶柒一言不发，是因为他真的是没搞懂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叶柒知道哪怕他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别人也只会以为自己的精神出问题。
因为这事连警察都已经上过门了，最终也只是装模做样地拍了几张照片，只留下一句等待案情的后续调查便转身离开。
生怕你多说几句废话提出什么新的疑点，就会加剧了他回去以后需要提交的报告文字量一样。
叶柒还记得昨天那警察上门的时候，那一副看傻子般的怜悯表情。
但这事也怪不得警察。
昨天是曙光节连休的最后一天，叶柒醒来后发现自己倒在血泊里，家里有某种被暴力破坏过的痕迹，墙上涂满血迹，连天花板都没有放过，到处都是爪痕，看着就让人心里害怕。
家中这番巨大的变化吓得叶柒当即拨打了报警电话，然后警察上门，把家里各个旮旯都摸索了一圈，什么痕迹都没有发现。
没错，是什么痕迹都没有发现。
不论是那布满墙面的血迹，还是家中被暴力破坏过的爪痕，在警察上门查看的时候都全无踪影，哪怕调出室内的监控录像也只是显示无事发生。
因此警察叔叔很委婉地表示叶柒或许需要心理方面的治疗，随后给了叶柒一个心理医生的联系电话，自己拍拍屁股果断地离开了。
只是在警察离开后，确认日期的叶柒才反应过来，曙光节怎么突然就结束了？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曙光节连休明明才刚要开始。
他整整失去了这三天假期里的记忆。
而在这之后，叶柒便发现自己获得超人一般的五感和身体能力，简直就跟做了基因手术一样，同时获得的还有一股莫名的空虚感。
整个人都失去了那些世俗的欲望，像是被人从精神层面掏空了一样。
哪怕全校师生心目中的女神，教历史的潘老师在他的面前被汗水湿透，但对叶柒来说吸引力还不如摆在桌子上的水壶。
叶柒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何况他正处于年轻气盛的十七岁，节制和克制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组合，他又怎么可能会对潘老师那若隐若现的身材视而不见呢？
这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想到这里，叶柒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头顶，发现头发一根没少，似乎也不是传说中那种变强以后会直接秃顶的变异。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在失去记忆的三天里，在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夏日炎热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洒下，教导历史的年轻女老师正努力板起脸，单手拿起平板电脑，讲解着课本的内容。
室内的温度很高，在高达34°的室温面前，不论是坐着的人还是站着的人，都难免会汗流浃背。
哪怕是在这种汗流浃背的情况下，潘缘潘老师也努力地试图维持自己的威严。
只可惜，这份努力注定是徒劳的。
在闷热的室内，一名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漂亮女教师穿着白色制服，努力绷紧的小脸正双颊发红，香汗淋漓地在教室里讲授课本的重点。
……闷热、教室、女教师、制服、授课。下意识地提取了关键词的在场男生，当场看得眼睛都直了，集体趴在桌子上，注意力时不时滑落到潘老师那因被汗水打湿而变得隐约可见的粉色内衣上，根本就无心听课。
这算是意外的幸运，也算是意外的不幸。
毕竟，停电这事在发生前，谁都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投射荧幕、电子黑板以及电子课本现在都无法使用，连空调系统也停了下来，闷热的教室此刻就如同巨大的蒸笼一般。
在高达三十多度的炎热天气再加上牵连数条街道的大规模停电，仍能老老实实地坐在原位置上，已经可以称赞这些学生的毅力不错了。
注意力滑坡，实属是不可抗力的影响。
叶柒坐在靠近走廊的位置，一脸的漠然。
此刻，他和其他人一样是神游天外，不过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叶柒的注意力压根没有放在老师身上，只是双眼放空地凝视着摆在桌子上的水壶。
“……病毒学说以及战争学说，是目前最为主流的两个学派，前者认为是某种生态灭绝级别的病毒击穿了当时文明以及生态圈的承受能力，后者……”
潘老师讲解的声音还在继续。
教室充斥着一股莫名的异臭。
汗臭、香水味、洗发水味、狐臭、药膏味、腐臭、血腥味、脚臭、袜臭、泥味、尼古丁、油味、零食的甜味、塑料味、书的气味、墙壁上的漆味、走廊传来的花香、以及各种电子产品的化学涂料气味……这些气味组在一起，像极了一个不知道在炖什么混沌食材的大锅。
这气味是在是太顶了。
叶柒他以前从未察觉，这个世界的气味居然是如此复杂，而且组成的层次感是如此的惊人。
即便是狗子，它们此刻所闻到的气味估计也不会比叶柒闻到的丰富多少。
嗯，大概。
从昨天开始，叶柒的五感就突然得到了极大的增幅，只是这增幅非但没有让人觉得生活多姿多彩起来，反而是困扰徒增，过于敏锐的嗅觉快要让叶柒觉得影响日常生活了。
突然，身后的空气流向变了。
叶柒微微侧头，只见坐在后排的张炘文恰好伸出手，似乎是准备拍打自己的肩膀。
两人四目相对。
张炘文眉头一挑，算上这次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他找叶柒的时候，这小子都好像背后长了眼一样，提前转过身来，简直是不科学到极致。
“怎么了？”叶柒看张炘文不说话，不由得叉起双手。
“没，我就想等一会下课后，问你借随堂笔记本用一下，明天还你。”张炘文讪讪一笑。
叶柒的视线看回讲台方向，只见潘老师依旧大汗淋漓地拿着平板笔记本，只是单纯的使用语言来描述历史比较缺乏直观感觉，授课的效果难免会大打折扣。
在她胸前的口袋里还歪歪斜斜地插有一支电子笔。
如今的教学系统早已完成了电子化，但在停电的当下大多数电子设备都成了摆设，这支用来操控荧幕和隔空涂画的电子笔也同样成了装饰品。
叶柒沉默着，为了方便和身后的人讲话，他换了一个坐姿，把重心靠在后背的椅子上，向后倾听。
过了一会，叶柒压低了声音回答：“老师这不是还在讲课吗，实在听不懂可以等下课后问她要课件去啊。”
“不敢啊，我女朋友知道的呢，”张炘文不好意思地回答，“你没注意班里面那些女生的眼神么，几乎可以杀人了。我要这种时候敢上去，肯定会被视为不怀好意，往后在班级里就别想混了。”
没人会在这种时候选择把不怀好意的标签挂在自己头上，这只会成为全班的女性公敌，除非他是真正的傻子。
“这节课的内容有这么难懂？”叶柒不禁皱眉。
“唉，不是难不难懂的问题，是压根没办法集中精神啊，”张炘文假装在看笔记本，视线又忍不住偷偷地滑坡了几下，“阿柒，帮个忙呗。”
叶柒正想回答，突然感觉到边上空气有些微的抖动。
于是叶柒偏过头去，正好看到黑色的电子笔擦着自己的发梢一飞而过。
叶柒恰好躲过了飞笔的投掷，但坐在他身后正趴着桌子的张炘文却是没反应过来，直接被笔头砸中。
“——呃！”
张炘文突然被砸了这么一下，下意识地发出了小小的悲鸣，抬起头左顾右盼，只见整个课室的人都看着他偷笑。
叶柒伸手接过被张炘文的额头弹飞出去的电子笔，免得掉到地上不好找。
“你们两个，”因天气炎热的缘故，潘老师完全没了往日的笑容，说话的声音还显得十分的不客气，“在那说什么悄悄话呢，都给我站起来！”
叶柒用手揉了一下后脖子，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
而张炘文则是用手按住桌子，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有些歪歪扭扭。
潘老师眉头一皱，“你看你，站都站不直，成何体统。”
见张炘文站起来那怪异模样，有学生忍不住窃窃偷笑，但潘老师杏眼一瞪，这些笑声就渐渐熄灭了。
“今天是很不巧地停电了，而我们教学楼的设计为了集中供暖供冷，所以不怎么通风透气。我不会说正是因为条件艰难你们才要艰苦学习，这话说得很没必要，前人从废墟中重新建立文明，付出了那么巨大的代价，若你们还非得以通过艰苦来证明自己，那只能证明前人的努力并无意义。”
潘老师伸手擦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的汗水：
“相反的是，比起对前人的尊重，你们更应当对自己尊重。”
“你们在我的课堂里不体面，那我就让你俩现场学会体面。”
听到这里叶柒是明白了，潘老师这是见自己的尊严摇摇欲坠，准备现场挑两个不怎么聪明的小可爱开刀，借此来证明自己还是那么的威严满满。
这算是自己一不小心就给撞枪口上了？
“说，你们刚刚私底下在聊些什么！”潘老师厉声呵斥，小脸上满是红光。
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被天气热的。
叶柒摇了摇头，“老师，我们刚刚没有聊天，都在认真听课呢。”
张炘文露出诧异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叶柒。心想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居然这么勇？
要知道一般学生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像条死鱼一样闭上嘴巴任由老师输出，吱声一句算我输。
这可是他们多年以来面对老师的经验之谈。
“呵，”听闻叶柒这么回答，潘老师看起来相当的斗志昂扬，有点像植物园里面养着的那只肥鹅，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
“是。”叶柒简短地回答，“老师可能刚刚是看错了，毕竟天气太热，而我的坐姿又不太规范，难免眼花。”
完了。张炘文以手扶额，惹了教历史的潘老师，那不是光被骂几句就能完事的了……要知道这老师的追随者在学校里可多着呢，像是隔壁教数学的洛老师、教语文的张老师、教物理的叶老师，教体育的谷老师等几个，今后怕是要惨遭他们轮流布置作业了。
叶柒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如果老师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复述你刚刚讲课的内容。”
“……好吧，说来听听。”
“公元2471年，结束了50年休眠程序的避难所居民登上了舞台，他们是233号避难所的居民，特殊的休眠冻结技术以及线粒体修复技术确保了这些居民探索时的安全，即便进入生态已经完全崩坏的地上世界也可以无惧污染，然而他们还是少低估了外界的恶劣环境，以及，直到进入地表后他们才发现，原来他们并非是第一批重新返回地表世界的避难所。”
叶柒的回答可以说是和刚刚潘老师所说的内容分毫不差，若说他刚刚开小差，那肯定是回答不上来的。
潘老师不禁眨眨眼，原来这位学生不光有认真听课，记忆力还挺不错的样子？
但为什么他的历史成绩这么差，这臭小子是看不起我了？
一想到这里，潘老师当即一脸黑线，“没想到你上课还挺认真的啊，怎么成绩一直都上不去，是因为不喜欢历史课，还是因为不喜欢历史老师？”
“……，”这是什么死亡问题，叶柒用无助的眼神看向四周，但其他人却纷纷别开视线，唯恐被这家伙波及。
没救了，等死吧！坐在旁边的女生对叶柒竖起大拇指做了一个鬼脸。
这女生叫做杨小雅，是叶柒的死党之一。
叶柒一般用昵称来称呼杨小雅，叫她做鸭鸭。
叶柒、张炘文、杨小雅三人，其实是从小学开始就是孽缘不断的三人组了。
“好，”潘老师双手一拍，双手间发出了响亮的掌声，“我就见不得别人不喜欢历史课。恰好历史的课代表还空缺着，今后就由你来担任了。”
而唯恐天下不乱的杨小雅则是带头鼓掌，大声说道：“恭喜叶同学成为课代表，以后有哪里不明白的可得要找你了咯。”
张炘文当即如获大赦般，兴奋地跟着鼓起了掌，嘿，他没事了。
在一片掌声中，叶柒露出了苦瓜般苦闷的脸，要是早知道会惹事上身，他宁愿乖乖地站稳挨骂好了。
正当这时候，老校长拿着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面找出来的敲铃路过走廊，一边走一边敲击。
“叮”、“叮”、“叮”的声音自远到近，又从近到远。
众人一阵愕然。
这是下课的铃声？话说老校长哪里翻出这么古老的玩意的，这怕是只有博物馆里头才能找到这种敲击设备了吧。
潘老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时间到了，我们下课吧。”
她想了想，接着又补充道：“还有，叶柒同学，一会你直接来办公室找我，我们来聊聊课代表的事情。”
叶柒突然察觉到杀气。
班里的其他人在看自己的时候，眼神似乎有些不善。
……
“哇哦！小伙子你这是咋回事，体育课好猛啊，你是不是趁我们不注意悄悄去做了基因手术了？”
放学路上，杨小雅边走边拍打着叶柒的肩膀，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好奇。
“怎么可能，不论是注射基因药物还是进行基因手术，那玩意可都是会极大地改变体型的，”张炘文伸手把闹腾的杨小雅的肩膀按住，无奈地解释起来：“你看阿柒他这副身板，像是做过基因手术的人吗？”
“有点道理，”杨小雅不住地点头，“太瘦了。”
在招兵传单上有前后对比，做过转基因手术的人普遍身高增长二十到三十厘米，而体型更是大了一圈，像是熊一般体型庞大。
“什么叫有点道理啊，你在问我有没有做过基因修改手术之前，忘了这玩意在市面上是什么价格了吗？”
叶柒一脸苦笑，“不参军的话，那可是金额按亿算的大手术啊，我有这钱不搬去18号都市过逍遥快活的日子而去做什么基因手术，我脑子有问题吗？”
18号都市是出了名的金融中心和繁华之地，所有能叫得出名字的大明星以及大公司都在那里，可以说是出了名醉生梦死的地方。
“柒柒说得对，”杨小雅当场就被说服了，不住地点头，“我要是有这钱，哪怕每天混吃等死都可以逍遥自在到一百岁，最后估计还能剩个不少来做延寿手术，拿去做什么基因手术确实太蠢了。”
张炘文听到杨小雅这么一说，不由得皱眉：“你们俩啊，怎么一听到有钱就准备混吃等死，难道你们就没点人生追求了？”
“有啊，有钱地混吃等死。”叶柒回答道。
“柒柒这回答深得我心，没钱那不叫混吃等死，叫直接饿死！”杨小雅满脸笑容地伸出手掌示意，随即和叶柒击了一掌。
击掌后，三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会。
从生态穹顶投下的落日余晖拉长了一行人脚下的影子，三人正慢悠悠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
过了一会，张炘文一想起体育课的事情，也忍不住对叶柒追问起来：“不过说起来，阿柒你平时是怎么练的，一脚就把球抽飞过半场，这力量可不简单啊。你是纯生的自然人吧，莫非祖上还有哪个是基因战士什么的？”
叶柒讪讪地用手挠脸，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能回答什么呢，自己压根就没有练过体能啊！
在历史课之后是体育课，上课的时候叶柒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躲到旁边的树荫下纳凉，结果有人用水平歪到姥姥家的射门技术一脚把球送到叶柒坐着的草坪面前。
叶柒只好一脚把球送回去。
结果没怎么用力的那一脚直接把球踢飞到了对面半场，这下子连在旁边摸鱼的体育老师也惊呆了。
体育老师当即表示这力大势猛的一脚压根就不是学生水平，一看就知道叶柒在装病，把他赶回球场。
结果自然是无法顺利控制力度的叶柒在球场上表演了各种力大砖飞式的传球，让体育老师兴奋得当场就拉着他的手问要不要加入校队。
因为体力猛的自然人太少了。
而这年头，校队联赛的分级制度是看是否自然人的。
叶柒的思维从微微发散的状态收束，关于自己身上的变化，老实说他自己都没搞懂是怎么一回事。
“……”
所以面对张炘文的疑问，叶柒直接沉默了。
见叶柒一副避而不谈的样子，张炘文愈发笃信这小子是在背后偷偷练体能，或许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适度健身可以吸引异性，但过度健身只会吸引同性。
张炘文不禁上下打量起叶柒的体型，他只觉得叶柒的腿劲那么大，肯定不是适量训练能练出来的力量，不由得下意识地往边上拉开了距离。
杨小雅突然伸手拍了拍叶柒的肩膀：“我总觉得，今天柒柒有些怪怪的。”
“哪里怪？”叶柒不禁歪头。
“说不上来，”杨小雅拿出了手机，“就是感觉有些不像平时的阿柒。”
“是吗？我没什么感觉啊。”
张炘文刚回答同意，但看了一眼叶柒的表情后立刻摇头，“不，不对，阿柒他确实是变了。”
“是吧是吧！”杨小雅当即兴奋地嚷嚷起来：“我就说柒柒怎么有点不一样了，男人突然成熟了起来，莫非是谈恋爱了？！”
“喔！”张炘文一拍手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小柒柒你变了，居然有人看上了我们十三中的第一小浪子，是之前的曙光节连休里面认识的吗？还是说我们学校里面的哪位小可爱？”
叶柒摇了摇头。
“不说就算了，反正迟早会知道的。”
杨小雅也不在意，指着前面说道：“我爸在路口的前面等我，我先走一步咯。”
“我也约了女朋友，往那个方向走。”张炘文指着路口的左边说道。
“嗯，明天见。”“明天见！”“拜拜。”
三人同时道别，叶柒大步地往十字路口的右边走去。
……
回到家后，看着一切如常的家具摆设，叶柒突然觉得有些倦了。
是精神上的疲惫。
他耷拉着脑袋，蹲在玄关位置，不停地思考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方才面对死党的提问，叶柒一言不发，是因为他真的是没搞懂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叶柒知道哪怕他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别人也只会以为自己的精神出问题。
因为这事连警察都已经上过门了，最终也只是装模做样地拍了几张照片，只留下一句等待案情的后续调查便转身离开。
生怕你多说几句废话提出什么新的疑点，就会加剧了他回去以后需要提交的报告文字量一样。
叶柒还记得昨天那警察上门的时候，那一副看傻子般的怜悯表情。
但这事也怪不得警察。
昨天是曙光节连休的最后一天，叶柒醒来后发现自己倒在血泊里，家里有某种被暴力破坏过的痕迹，墙上涂满血迹，连天花板都没有放过，到处都是爪痕，看着就让人心里害怕。
家中这番巨大的变化吓得叶柒当即拨打了报警电话，然后警察上门，把家里各个旮旯都摸索了一圈，什么痕迹都没有发现。
没错，是什么痕迹都没有发现。
不论是那布满墙面的血迹，还是家中被暴力破坏过的爪痕，在警察上门查看的时候都全无踪影，哪怕调出室内的监控录像也只是显示无事发生。
因此警察叔叔很委婉地表示叶柒或许需要心理方面的治疗，随后给了叶柒一个心理医生的联系电话，自己拍拍屁股果断地离开了。
只是在警察离开后，确认日期的叶柒才反应过来，曙光节怎么突然就结束了？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曙光节连休明明才刚要开始。
他整整失去了这三天假期里的记忆。
而在这之后，叶柒便发现自己获得超人一般的五感和身体能力，简直就跟做了基因手术一样，同时获得的还有一股莫名的空虚感。
整个人都失去了那些世俗的欲望，像是被人从精神层面掏空了一样。
哪怕全校师生心目中的女神，教历史的潘老师在他的面前被汗水湿透，但对叶柒来说吸引力还不如摆在桌子上的水壶。
叶柒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更何况他正处于年轻气盛的十七岁，节制和克制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组合，他又怎么可能会对潘老师那若隐若现的身材视而不见呢？
这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想到这里，叶柒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头顶，发现头发一根没少，似乎也不是传说中那种变强以后会直接秃顶的变异。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在失去记忆的三天里，在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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