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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算计

    更五味杂陈的,却是汪忠嗣。

    他和哥舒知途还算相熟,对哥舒寒这个异族将领也颇有关注,只今日突闻明月夜与他竟有渊源,心里不知为何觉得不太妥帖。

    平日他军务繁忙,从不限制明月夜外出。难道这段时间,这两个年轻人,背着自己真有暗通情愫这档子事?他心底弥漫上来淡淡酸涩。

    再仔细看去,又见女儿的神情奇怪,貌似两人确实相熟,心中更着实吃惊。莫非今日这孩子的荒常之举,都源自少女春心萌动,芳心暗许呢?那……该不该成全……他心里一时七上八下,五内纠结。

    汪忠嗣胡思乱想间,厅上竟一时冷场。

    哥舒寒眼见明月夜眸中泛现寒光,料她已恼羞成怒,笑意更浓:“将军若不信,一问令嫒便知晓。”

    “死都不愿意!”她呲着呀几欲冲口而出,只见他宽大的袍袖随意一闪,瞬间露出一枚寸于的褐色小草。上面还系着一条昂贵丝绦,正乃那日胖子随身之物。旁人并未注意,但她可看了个结结实实,也只能硬生生把不客气的话,咽回了自己的肚里。

    她暗自思忖,若那湖底的胖子真乃皇亲国戚,自己左右脱不开干系。

    今日这厮能找上门来,证明他确实神通广大,何况他还心狠毒辣、狡诈多谋。他若有备而来以此威胁,必要连累到汪忠嗣,他即将带兵出征,在朝上已顶着万般压力,心力憔悴不已。若此时,再揭出这般闹剧,会不会影响他的出征计划呢?

    此时众目睽睽,雪貂兽自然无法召唤,明月夜不由望向汪忠嗣,只见他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又看见一旁被丫鬟扶着的汪慕雪,隐现痛不欲生的尴尬样,心下竟生出几分得意。

    一时间,心神混乱,情绪复杂,终归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硬气,银牙一咬,掷地有声道:“月夜,愿意。”

    汪忠嗣震惊之余,心下瑟瑟发凉。

    原来早前的不愿嫁人,不过一套幼稚说辞,其实早已心有所属。那她何苦要骗他?自己是个迂腐的老顽固吗!还有,她何时喜欢上了哥舒寒?他心里不舒服辗转着,竟还夹杂几分愤愤不平,还有被蒙在鼓里的恼羞成怒。

    突如其来,自己宠爱的女儿心里,竟然悄悄驻了旁的男人。还和对方一起,演了这么一出逼宫的闹剧,这哥舒寒也未免胆子太猖狂了些。他暗自咬牙,只希望这场宴会尽早结束,自己好独自一人梳理纷乱思绪。

    汪慕雪也花容失色,心灰意冷,咬着嘴唇扭头走入内厅,后面跟着一群慌慌张张的丫鬟。

    未承想,倒是一旁呆住半天的柳江云,最先明白过来。她心里不禁乐开了花,其实她早就想找个机会,把这贼丫头赶出府去,能嫁人当然也是办法之一,只不过她不希望这死丫头嫁得如意而已。

    但八卦如她,早风闻圣上有意将慕雪指婚给哥舒寒,深知这位将军并非嫡系,且留恋风月,浪荡不羁,她便心下十分不愿,所以今日夜宴对他也极冷淡。谁知这杀出来的程咬金,心里早认定了明月夜,这实乃祖上积德的好事,有如神助。那就让他娶了她,好好折磨去,皆大欢喜。

    细想至此,柳江云不禁心花怒放,忙不迭地打着圆场,言语间难掩喜悦之情:“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啊,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啊,既然如此妙缘,大将军不如允了吧。”

    “恭喜大将军……贺喜哥舒将军。”厅上宾客如梦方醒,纷纷举酒祝贺。

    众人们各自舒气,欣然再次入座。汪忠嗣冷冷地斜了一眼柳江云,也默不作声落座,他表情异常沉静。事到如今,他也再无办法反对。

    柳江云坐在丈夫身侧,不无得意和宾客周旋着。忽然之间,她对哥舒寒就亲热了许多,忙不迭的让下人们,调整席位,及时上好酒上新菜。

    明月夜坐在哥舒寒的斜对面,她冷冷地盯着他,心里用尽残忍方式,将其各种殴打与诅咒。可惜,后者长眉微扬,眸色流光,笑得意味深长,更不掩得意非凡。

    她心里明白,上已夜宴之事,可气得汪忠嗣着实不清。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对自己不理不睬了。她心情纠结,却又无计可施。

    夜宴之后,汪忠嗣便以军务繁忙住进军营,基本不再回将军府。

    他的军团被命名为铁魂军,是来自皇上御笔亲题的荣耀。军营驻扎在城外,距离将军府要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往时军务繁忙,他也会住在军营几日,但百忙之中,总还要抽空回府,看望家里的一双女儿。但这次,他竟半月未归。

    随后又闻,哥舒寒进宫面圣。皇上分别宣召了越王和夜斩汐,密谈半夜。

    不日,皇上下旨赐婚,将汪忠嗣之嫡女汪慕雪,赐于越王常系为侧妃,择日成婚。随后,常皇又将汪忠嗣之庶女明月夜,赐于怀化将军哥舒寒为夫人,但因哥舒家正值守孝期,不宜娶亲,便将婚期推迟,暂定年后服满迎娶佳人。

    汪慕雪入王府前夕,赶上明月夜的及笄之礼。哥舒昊老早就惦着,这个叛逆的儿子能早日成亲,开枝散叶,何况还与汪忠嗣结亲,自然乐昏了头。

    他大手笔的,为未来的儿媳特别挑选各种奇珍异宝,无所不尽其极。虽只及笄贺礼,但奢华程度,绝不亚于越王纳妃的排场。自然,这可真乐坏了柳江云,因为可以白捡了许多便宜,贴补自己的亲生女儿。

    一时间,有人灰心,有人伤心,有人得意,有人失意。但都各怀心事,彼此心照不宣。

    这场夜宴,几家欢喜几家愁。说不清楚,是谁算计了谁。

    及笄之礼当日,汪忠嗣依然在军营忙于公务未归。哥舒寒也没出现,随便遣来亲信左车,送来一枚沉重而艳俗的黄金发簪,以及两个长安最有名的梳头婆婆。

    哥舒寒不在,着实让明月夜舒了口气,她才不愿见他,最好一辈子不见才妙。

    但汪忠嗣也没出现,却令她心寒失落。她总得找个机会,把误会解释清楚。再说,他分明口口声声盼着自己嫁人,如今称心如意了,却又发脾气。他在怪她隐瞒……殊不知,她有更多的秘密还藏在心里。她也越来越清晰,若有一日暴露,他更会暴跳如雷吧?

    她必须见他,事已至此,也只能全数摊牌。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该说的话总要说,说完心里才会干净。若不然,心里就像生了细幼的虫,时不时刻意啮着人心尖儿,一丝一缕的痛着疼着,挣不脱、扯不断、放不下、死不尽。

    束发仪式的当儿,明月夜将金簪直接赏了梳头婆婆,不假他人,却亲手将母亲的遗物,那枚叶形银簪,盘好自己的发髻。

    未等梳头婆婆颂过祈福之语,她已扬长而去,丢下了目瞪口呆的梳头婆婆,和一众吃惊的宾客。柳江云虽对这桀骜不逊的庶女不待见,但这几日都忙着给女儿准备嫁衣,根本顾不上她,便听之任之。

    在军营驻地不远,有一片宽阔的草场,一条月牙般的小河流贯穿了整片绿草地,河畔稀稀疏疏生着阔叶的大树,枝叶繁茂,绿树成荫。

    汪忠嗣的铁魂军最喜于此刷马,休憩或操练。

    这时,汪忠嗣正独自一人在水边刷马。

    他的爱驹乌羽在身边,虽唤乌羽,但是匹通体雪白的马儿。它追随汪忠嗣已十五年有余,也算老马。因与主人心有灵犀,且脚力又非一般马所不及,所以深得将军喜爱。若非战时,喂草、刷马这一应事情,他从不假他人之手。

    人与马,时间久了,就成了极默契的一对伴儿。

    今天,乌羽分明觉察出了主人的漫不经心,它忍不住用鼻梁,时不时碰着汪忠嗣的胳膊,再打个响鼻,以示安慰。

    突然间,乌羽开心的脱离他视线,缓缓踱向一旁。马蹄在水面上,微微激荡起层层涟漪,一波一波的,默默地散开,最终停留在一道白色倒影前。

    明月夜迟疑了片刻,便挽住乌羽的缰绳,任由那雪白的马儿,亲昵舔舐着她手指。不远之处,那高大而熟悉的身影触目可及,但那绷得冷硬的背部曲线,分明坚持着震怒与拒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往前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