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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报复

    简短的吟诵,莫离的脸色狰狞,声音却平静如常。

    巴蛇的虚影早已消散。施展出最强手段,信心满满的谭道宗,操纵着漫天的血刀在空中盘旋一圈,如暴雨一般向着莫离坠下!

    “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莫离不疾不徐地吟诵完毕,血刀已到头顶。

    龟甲盾早已散去,巴蛇虚影也被击溃,此时的莫离,完全没有防御。可以直接贯穿巴蛇虚影的凝血万离刀,一个结丹境想要凭借肉身抵挡是不可能的。可莫离吟诵的时候,目光又盯向了一个空无一物的角落,仿佛那里有着一个隐身的大敌。

    “去死吧!”谭道宗冷冷一笑。一个号称要复仇的家伙,摆足了排面,做足了气势,最后却没能拿出像样的实力,实在有些可笑。

    然后他就呆住了。

    莫离话音落下,已至头顶的凝血万离刀,忽然不动了。

    不是一柄,所有的血刀全部悬停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莫离的脸上忽然泛起诡异的微笑。他从容地抬起头,想着谭道宗看过来。

    凉意从头顶贯下,瞬间到了脚底。露出诡笑的莫离,并未立刻发动反击;可是看到他表情的谭道宗,瞬间便失去了信心,慌乱起来。

    他不是不想动,不是不想逃开或者反击,可是他动不了。

    莫离那一声低吟之后,不光是他的血刀,连他自己也不能动了。

    不是操控意识或经络的术,这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

    作为一个结丹后境的修者,他敏感地察觉到皮肤上多了一层东西,遍布自己的每一寸肌肤。这些东西把他牢牢地固定住了,他想过动,逃开或者反击都行,可是这禁锢的力量是如此之大,让他全无反抗的能力。

    他不是没有观察。之前操控血刀的双手伸前在半空,此刻还在视线之内。可视线之内的双手上,他没有看见任何异样。

    “你知道吗,蜾蠃这种东西。”莫离的声音从侧面传来,紧接着,人也出现在谭道宗的视线之内。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种诡异的微笑,声音却是不疾不徐:“人们曾经认为蜾蠃是不产子的。可是这个时代的人发现,它们不是不产子,而是将螟蛉捉来,将卵产在螟蛉体内,幼虫出世后,直接便有了食物。”

    谭道宗再次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他不能动,甚至连舌头都不能。全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够转动一下。莫离说的话似乎意有所指,让他联想到了一些恐怖的事情。

    自己,会被什么东西吞掉吗?

    “放心,你不会被吞掉,吓吓你而已。”莫离低笑一声,“控制你的确实是蜾蠃群,你不能动只是因为它们需要进食,所以凭借数量本能地将你固定了而已。它们保留了在猎物体内产卵的本能,却没有了辨别的能力,所以只是将卵产在猎物的表面。这些卵由我的炁养大,孵化的速度极快,一日之间数万次;孵化后的幼虫找不到食物,便只能吞食自己依附着的东西。”

    谭道宗脸色剧变。莫离却再次低笑道:“放心吧,它们由炁养成,需要的食物也只是炁,或者与炁同源的东西。所以,你不用担心自己被吞掉,它们不会吃你的血肉的,就算会,我也不允许。因为……”

    莫离转到了侧面,在谭道宗的耳边轻声道:“我还没有,好好地折磨你呢。”

    谭道宗悚然。

    谭道宗看不到莫离,但是声音却可以听到。那是一种凭声音就可以分辨出来的情绪,是刻骨的仇恨,也带着极度的欢愉。这两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却没有任何中和的效果,只让人更加的毛骨悚然。

    “孩子们,让他看看吧。”莫离低声道。

    谭道宗立刻看到了,莫离口中说的蜾蠃。

    他当然知道蜾蠃是什么东西,日常见到也不会有任何情绪。可是当这东西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那种感觉还是让他恐惧。

    视线里的两只手和半条小臂,瞬间仿佛变成了蜂巢。层层叠叠的蜂群爬来爬去,其间夹杂着密密麻麻的卵。

    这还不是最可怖的,当自己的视野也被纷乱的蜂腿蜂翅甚至蜂头遮挡的时候,那种感觉才是最难以言喻的。

    身体仍然不能动,但是谭道宗全身仿佛过电一般,一股接一股的酥麻感涌过。活了将近五百年的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平凡人的恐惧。

    “美妙的感觉。”莫离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陶醉,“孩子们,让他,跪下来。”

    谭道宗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起来,由前倾作势变成了双腿跪地,双手垂在两侧。

    “我很想要再多多地折磨你,可惜时不我予。因为这里是罗天大醮,时间有限。”莫离再次出现在谭道宗的视野里,低头俯视,神色冷漠。

    “现在开始吧,祭典。”

    “刀来。”莫离低声道。

    漫天的血刀微微颤动,仿佛变成了莫离的召唤物。它们缓缓地回旋着,飞到了莫离和谭道宗的身周,密密麻麻地将两人围了起来。

    谭道宗此时意识还在,蜾蠃群并没有干扰他的意识。有心至少将这些血刀散去,没想到血刀上的炁丝也早已被啃食一空。在蜾蠃群的裹挟下,此刻这些刀和他完全失去了联系,成为了莫离手中的凶器。

    “来吧,绣娘,离儿!”莫离脸上带着一丝狂乱,“到了报复的时候了!”

    绝望在谭道宗的心里涌起。

    被蜾蠃群裹挟的他早已无法行动甚至无法出声。他一直在期待着场外有人发现异常然后中断比试,哪怕身份败露,至少还有机会。可如今自己被困起码过去了两分钟,别说有人来中断比试了,自己连场外的一声喊声都听不到。

    诸天万象!

    他忽然想起来了,这个莫离从一开始就施展的术,自己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影响,以至于下意识地就忽略了。现在想起来,这个难道是类似结界的东西吗?

    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了。耳中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然后在他没来得及反应的短暂时间之后,两张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更大的恐惧袭来。这一刻,他确信就算莫离撤去了蜾蠃群,自己只怕也没有胆量移动分毫了。

    “不可能!你们早就死了!”谭道宗想要大喊,可是完全出不了声,只能在喉咙深处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那是一个美丽的妇人,还有一个三四岁的男孩,都穿着粗布衣服。

    “还记得他们吧。”

    莫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戏谑之意:“放心,他们只是诸天万象之内的造物,不是真的。”

    莫离一边说,一边走到女人和孩子身边,和他们站在一起。

    “这若是真的,那该有多好啊!”莫离闭着眼,陶醉了片刻,然后睁开,漠然地盯着谭道宗。

    “放开他的舌头。”莫离冷漠地说。

    “都是你的错!”谭道宗立刻大喊起来,没有了最开始的道貌岸然,也没有了后来的阴冷和残酷,只有舌头能动的他,忘形地大喊起来:“你当日若痛快出来,便没有后来的事!”

    “也许你说得对。”莫离道,“所以今日,我要弥补我当日的过错,你也要弥补你的过错。我弥补的方式,是杀了你,然后去向他们请罪;而你的方式,便只有一种!”

    谭道宗眼角一跳,忽然大喊起来:“我……”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他的舌头再次被禁锢,连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怎么会让你认输呢?”莫离谑笑道,“你什么都没有偿还呢!”

    他不再理会谭道宗,扭过头,含笑对妇人说道:“当日他一共割了你三十九刀,我们便也割他三十九刀,好不好?”

    妇人也笑着,用最温婉的语调回答道:“好。”

    莫离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依旧,但在谭道宗看来这笑容实在比任何冷酷的表情都可怕。他还想说什么,可是他的舌头再次被控制了起来。

    “现在,”莫离脸上带着没有温度的笑容,嘴里用最轻柔的声音说道,“请你偿还当日加诸于绣娘身上的苦痛!”

    “一。”莫离低声道。

    一柄血刀闪电般划过,从谭道宗肩头切下薄薄的一片血肉。

    “二。”

    第二柄,切下谭道宗右肩的一片血肉。

    “三。”

    ……

    血刀一柄接一柄地划过,每一刀都在谭道宗身上切下一片血肉。一刀接一刀,越来越接近要害,但从不接近要害。

    “十六。”

    “十七。”

    谭道宗呜呜地叫起来,脸上的表情恐惧远远大于痛苦。莫离和妇人孩子站在一边,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可在谭道宗看来,所见的只有诡异。

    “三十七。”

    “三十八。”

    “三十九。”

    最后一刀掠过。谭道宗心口覆盖的那块皮肉被剜了下来,只有表皮。谭道宗神情呆滞,嘴里无意识地呜呜两声。

    “白铁锉青禾,砧间落细莎。”

    莫离忽然低吟一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稳健的马蹄声。片刻后,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出现在莫离身边。

    “感谢吧,”莫离抬眼瞟了瞟失魂落魄的谭道宗,“此兽我从未用过,只为你而留。现在,该偿还当日,加诸于我儿的苦痛了!”

    “十九次,偿还吧!”

    骏马忽然长嘶一声,直奔僵坐的谭道宗而去,马蹄踏过谭道宗的额头,直冲向前。奔出二三十米后,骏马回头,再次奔向谭道宗。这一次,踢中的是谭道宗左肩的那处伤。

    谭道宗痛哼一声,骏马早已绝尘而去,三五秒后,再次奔了回来。

    莫离退在一边,一手挽着妇人,一手抱着孩子,三人一起,含笑看着马蹄践踏之下的谭道宗。

    谭道宗早已失去了意识。

    虽说是结丹境,可是蜾蠃群的繁殖能力极强,短短的时间里吞噬炁的速度越来越快,谭道宗早已支撑不住。失去了炁的保护,谭道宗此时也就是个普通人。拖着失去三十九块皮肉的残躯,被骏马践踏了不过七八次便已失去了意识。

    莫离却不为所动。他的神情里早已经没有了笑容,只有冷漠。

    骏马第十次踏向谭道宗的时候,莫离怀里的孩子和身边的妇人,忽然都消失了。

    莫离骤然抬头,神色间写满了狰狞。

    诸天万象被强行驱散,八道赤符原路退回中心,化作一道,闪电般退回了莫离的袖中。

    “他还没有认输吧?”莫离死死盯着立身于看台之外虚空中的张宇初,神色间全无惧色,“敢问是出于什么原因,中断了比试呢?”

    “莫离!”

    怒喝的不是张宇初,而是来自观礼台上。莫离带着讥诮的冷笑抬头,看向站在看台边缘,一脸怒意的云还。

    “够了!”他说。

    莫离只看了一眼,没有理会。他收回目光,直视半空中的张宇初:“我只想知道,中断的原因。”

    观礼台上,云还脸上肌肉抖动,目光在莫离身上死死盯了半晌,最终袍袖狠狠一甩,坐回了座位。

    三十六天罡位上,张仲坚看看莫离,再看看张宇初,目光在两人间来回了好几次,终于苦叹一声,没有出声。

    “敢问,比试,为何中止?”莫离又问了一遍。

    张宇初未答。他踏虚站在那里,双目眼睑低垂,看不出表情。

    “既如此,我继续了。”莫离低声道。

    诸天万象被驱散了,但是用蜾蠃之术控制的血刀还在。莫离看看倒在那里的谭道宗,神情冷漠地挥挥手。数以百计的血刀同时发动,用最快的速度,刺向地上的谭道宗。

    血刀群距离谭道宗不到两米的时候,张宇初忽然出现在谭道宗身前。他没有任何动作,但是所有的血刀同时溃散,在空中化作细小的红色尘埃。

    “张真人?”莫离的声音和神色都变得冰冷,“敢问这是何意?”

    张宇初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莫离,够了。”张宇初神色不变,语气平淡地道,“比试已经结束,你胜了。只是这个人,你现在不能杀。”

    “哈哈哈哈!”莫离忽然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忽然间看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

    张宇初微不可察地低叹一声。

    莫离的笑声骤停,脸上重新被狰狞之色填满。

    “四百年前,他纵马践踏我那不到三岁的儿子,直至踏作肉泥;他将我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子捆在树上,一刀一刀,足足三十九刀,将她割得体无完肤,直到流血而死。而当时周围三千乡民,八百壮汉,对着三马三匪,竟然无人反抗,反而供出我的妻儿求生!”莫离越说越快,脸上的神色狰狞,青筋毕露。

    “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不能杀?”

    他死死地盯着张宇初,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抱歉,”张宇初低声道,“我知他罪大恶极,百死难赎;也知道你杀他心切,片刻不让。可是这个人牵涉极大,至少在这里,我不能让他死在你的手里。”

    张宇初说道这里,抬起头来直视莫离,深深地施了一礼:“我求你忍耐一年,一年之后,你要杀便杀,哪怕将他千刀万剐,无人阻你。”

    “无人阻我?”莫离冷笑一声,“他已知我身份,离了这里,别说一年,就算一天之后,我再想找他也是难如登天!难道到时候,你天师府会来助我寻他?”

    张宇初默然,片刻后才道:“抱歉。你可以索求任何补偿,但唯独这个人,你现在不能杀。”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莫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嗓音越来越嘶哑。

    “张!宇!初!”

    莫离双目充血,死死瞪着张宇初,眼角几乎流下血泪。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怒吼,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蓬鲜血。

    张宇初不动。他静静地站在谭道宗身前,不解释,也不回避。

    对峙了足足五分钟后,莫离忽然安静下来。他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张宇初,半晌后忽然转身,向着演武场外的看台入口走去。

    他没有再怒吼,或者狂笑,或者责问。所有的情绪表达,全部没有。他低垂着头,完全没有了最早进入秘境时的从容,仿佛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孩子,又仿佛一个早已进入垂暮之年的病危老人,步履蹒跚。

    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通道里,却迟迟没有出现在看台上。

    看台上开始有轻微的嘈杂声传来,又忽然停止。有一个奇怪的声音从通道里传出来,让人们忍不住侧耳倾听。

    是呜咽的声音,莫离的声音。

    再然后,呜咽声渐渐地变成了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听着这嚎哭的声音,张宇初沉默了片刻,转身将昏迷的谭道宗提起,身形在一霎间消失。

    看台上,云还对面,一个蓝袍白领,身材瘦小,白眉白须的老头,正一脸怒色地和云还对峙。

    “云还老儿,这又怎么说?”老头怒气冲冲地道。

    “筑一清,你别没事找事。”云还沉着脸,“你全真派自己识人不明,还要怪到我鬼谷头上吗?”

    名为筑一清的老者神色一滞,旋又怒道:“你别扯开话题!无论如何他也是我全真弟子,被您鬼谷门人伤成这样,连句交代也没有吗?”

    “交代什么呢?”云还冷笑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难道因为他入了全真,便有了免死金牌了不成?”

    老者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嘴里却终于没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