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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栗子和羊奶

    是天狼!

    秋池头皮一紧,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秋池,没有神武,没有神脉,也没有神木之心作倚仗,就连这假身都未完全掌控,灵力少得可怜。

    “哥——!!!!”她尖叫一声,说哭就哭,拔腿就向绝色跑去,什么脸面,什么骨气,什么尊严,跟性命比起来简直是笑话,“哥救救救救……救我!有狼!”

    绝色被她一嗓子嚎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差点握不住扇子。

    “哎哟!哥哥在这里,别怕别怕。”便把扇子往前襟一插,转身就迎了上去,张开双臂作拥抱状,将两个小娃娃拥在怀里。

    萧将军目如鹰隼,全程冷眼旁观。

    不对劲。

    他明明暗示了手下放松对天狼的控制,天狼又是出了名的嗜血好战,为何个个都这么平静?

    即便两侧凹陷的山洞有玄铁铸造的栅栏,它们出不来,可也不该这么乖巧。不,不是乖巧,是有点怂,就好像它们忽然都变成了乡下来的小孩子,明明看到了糖,想吃,却因为那是富贵人家少爷手里的点心而不敢多看两眼。

    萧将军眼睛一眯,再看秋池。

    秋池已经哭得不能自已,当真是鼻涕两行,眼泪一把,要多邋遢有多邋遢。不止她,怀里的孩子被惊醒,立马也跟着哭了:“哇——!!!”

    孩子一哭,声音不见得多大,却把两侧凹陷山洞的群狼吓得纷纷呜咽一声,俯首耷耳,前肢半跪,竟作臣服惶恐之状。萧将军心神巨震,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再看去,群狼分明无人号令,此刻却纷纷回撤,撒腿就逃。

    萧将军:“……”

    绝色也是一怔,不过他更嫌弃秋池的哭相,尤其觉得耳心尖疼,吵得慌:“好啦好啦!”他假意劝慰,低声提醒,拿出一方帕子给秋池擦脸,“别演了,差不多得了啊。”

    秋池这才一抽一抽地停止了骇哭,顺手颠了颠怀里更沉重了几分的小孩,十分熟练地从绝色袖囊里摸出一方帕子给小孩擦眼泪和口水。

    同样是哭,她眼泪鼻涕一把,小孩就只有眼泪。至于口水,那是因为小孩在长牙,牙床发痒,自然口水就多。

    秋池有些郁闷:她从前哭相可美了,哪有这么遭人嫌弃?一定是这假身太差劲!她自觉分析得不错,方有心情安抚小孩:“弟弟不哭,弟弟不哭哦……乖乖……”

    绝色诧异道:“你喊他什么?他不是你儿子么?”

    秋池剜了他一眼:“你才是我儿子呢。他……是我捡的。我当弟弟养,不行?”

    两人眉眼官司打得火热,嘀嘀咕咕半天,萧将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绝色公子。”

    绝色回头。

    “劳烦绝色公子移步,随在下去个地方。”

    绝色眉梢一挑:“哪里?”

    “绝色公子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护山大阵消失,为防牲与傀儡入关,凤城城主赐了我葫芦关一面鸿蒙镜,这天上的我们管不着,地上的却不得不照一照本相,以防万一。”

    绝色听明白了,秋池也懂。

    这萧将军是起了疑心,怀疑他们其中有人是牲,或是傀儡。

    说来说去都是魔息和混沌之气闹的。

    魔息侵染游散人间的新鲜死魂,使其恶化成鬼态,这种鬼态灵体与天然因罪业堕落的鬼不同,是可直接夺舍活人,替生异变的,世人称其为煞。

    而被煞吞噬了原生魂魄的人,就变成了傀儡。

    煞只能夺舍没有灵脉的普通的人,夺舍异变后成为傀儡,则会生出新的灵脉,自发吸纳天地之间的阴气。所以傀儡虽看着与常人无异,体内却是邪气充盈,污浊不堪。

    至于牲,则是混沌之灵投胎转生之人。

    牲的天赋极高,灵脉也纯粹,修灵后视天分不同,觉醒时机也不同,觉醒后修为突飞猛进,却易堕魔。

    但无论有无堕魔,只要觉醒过,在鸿蒙镜前就什么都藏不住。

    “好说好说。”绝色把用脏了的巾帕随手一扔,施施然抬手,“请?”

    “请。”

    鸿蒙镜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仙器,唯一的用处就是验看灵脉与神魂。即便如此,炼制也不简单,所以两百多年来只有五大域主及四处天险各得一块。

    秋池高仰着后脖颈,惊叹无比地看着眼前这面深深嵌入地下的水晶镜,半天合不拢嘴。真大呀!左右宽就足足三丈,上及山腰,大概半百丈,镜面平滑清晰,如有月光,摸上去隐隐散发寒气,却不冻手。

    鸿蒙镜,都这么大的么?

    那得多大的屋子才放得下?莫非就搁外头?

    气派!

    “弟弟,这镜子好,回头咱们也弄一个。你看使得么?”

    “嗯呀~叽咕噗噜噜……”

    “好,就这么说定了!”

    秋池愉快地和小小人击了个掌,回头看绝色:“哥,这镜子好,我也要一个!”

    绝色眉头一皱,仿佛不耐烦,一副哄骗小孩儿的语气道:“回家给你买。过来。别把将军的镜子弄脏了。”

    秋池便乖乖跑过去,眼巴巴瞅着萧将军,看着他的表情从一言难尽到哑口无言再到不敢置信,再一瞅绝色:“哥,咱们什么时候回家?我饿了。”

    天已经黑透了。

    萧将军顺势就道:“耽误绝色公子行程是在下之过。绝色公子如不嫌弃,在下愿亲自送诸位出关。”

    绝色笑了笑:“那敢情好,就辛苦将军了。”

    便见萧将军一招手,有属下伶俐地赶了一辆马车过来。没有牵马,却是马车,真是上下一心,用心良苦。

    这马车半新不旧,空间狭小,四个人挤在里头难免你搭着我,我挨着你,磕磕碰碰。一路都从容不羁的绝色终于有些艰难道:“萧将军,其实我们可以骑马。”

    萧将军道:“绝色公子见谅,在下是粗人,下手没个轻重,不太会抱孩子。”言下之意:他们之间若分配马匹,恐怕两匹不够,三匹又太多,不太方便。

    这倒也是个理由,正儿八经的。

    绝色只能吃瘪。

    赶车的是个老把式,马车走起来很稳,但偶尔总要颠簸一下,毕竟路上不平坦。秋池坐在绝色旁边,萧将军坐在对面,一颠簸,一只大手便要趁机搭在她和小孩的腕脉上,一触即离。

    秋池故作不知。

    绝色是本来就瞎,心粗脑子笨。

    到达白驹关时,萧将军敲了敲车壁,就听车夫扬声一喊:“萧玉关萧将军在此!放行!”

    接着头顶一声唱喏,亦扬声道:“放行嘞——”

    随后前方传来一阵沉重木门开合之声,马车悠悠颠颠,竟一路不停地驶出了白驹关。关外果然停着一辆漂亮马车,萧将军最后打量了一遍秋池和她怀里的小孩,终究没说什么,拱拱手告辞离开了。

    绝色准备的马车十分宽大舒适,外头四马并辔,看上去也派头十足。

    秋池累极了,一头栽到被褥里就不想起来,奈何小家伙哼哼个不停,她照顾这孩子照顾出了经验,只得把马车喊停,抱着孩子找了个偏僻的草丛解决一下人生大事。

    背篓已经丢了,怀里没有草纸,左右也没有宽大的叶片,秋池大喊一声:“绝色!拿纸来!”

    绝色没来,赶车的小童颠儿颠儿地来了,捧了一叠富庶人家专用的柔软棉纸,一脸稀罕地看着秋池给小儿把屎把尿。

    秋池没有半分羞涩和尴尬,当着小童的面飞快给孩子擦干净屁股蛋子,收拾收拾,起身就走。心里想:从前你捡我回去,把我全身上下看了个精光,现在轮到我把你看光,真是天道轮回,因果不爽。

    小童跟在她后头上了马车,默默坐在外头。

    只听缰绳一抖,马车又动起来。

    微微摇晃的车厢就像寻常人家睡婴儿的摇床,秋池眼睛一闭,几乎立刻就睡着了。外头淡淡的月色透过帘子缝隙照进来,绝色沉吟不语,静坐了一夜。

    第二天天光大亮。

    秋池还未醒来,便感觉自己身上压了好重一坨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睁眼一瞧,霎时一个鲤鱼打挺,将正聚精会神嘬手指的小孩子从自己肚子上扶起来,顺手在他脸上捏了个包子褶儿。

    小孩受到干扰,嘬不成手指了,撇撇嘴就要哭。秋池立刻放手,小孩又嘬起手指来,她忽然悟了:“弟弟,你饿了是不是?”

    这还是神君大人复生以来第一次表现出对食物的需求,她没有养孩子的经验,却也知道这么小的孩子只能喝奶,而不是吃饭吃肉。

    可荒郊野外的,她该去哪里找奶?

    秋池有点头疼,但很快就释然了:“你乖乖的,姐姐给你找吃的去啊!等着。”

    便掀开被子,往前蹭了蹭。

    车厢一分为二,里头铺了床,前半截是桌椅,桌脚椅子腿儿都钉死在车底板子上,不怕颠簸挪动。此刻车里没人,她蹭下床,一掀帘子,外头也没人。

    “绝色!”秋池下车喊人,没人应。

    “赶车的!”还是没人应。

    都去哪儿了?

    绝色不在,小童也不在,她也不敢把神君大人一个人丢在马车里,自个儿跑远了啊。

    秋池只得在附近找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远远看到路尽头,一旁的灌草丛里,绝色牵着一只野羊走了出来。

    野羊?活的!

    秋池脑子一转,立刻盯着野羊的肚子,果然!

    有人依靠的感觉真好!秋池喜不自禁地跑过去:“绝色,你真棒啊!”

    绝色骄矜地一抬下巴:“叫哥哥!”

    看在野羊的份上,秋池毫不吝啬,立刻甜甜叫了一声:“哥哥。”

    绝色便笑了,喜滋滋把栓羊的发带交到她手里,拿帕子擦了擦,丢掉,兀自往马车走去。

    秋池捏紧了临时充作绳索的发带跟着往前走。

    走不动。

    再走,还是走不动。

    嘿!秋池来脾气了,回头一瞪,那野羊瞪得比她还要目如铜铃:“咩~~”

    “绝色!我拉不动它!”

    “自己想办法!”

    “哥!”

    一刻钟后。

    秋池端着一碗煮得热热的羊奶认真吹气,绝色坐在一边认真给秋池撕兔腿肉。

    野兔是赶车的小童抓的。

    野羊还有小崽子等它回窝,挤了奶就放了。

    绝色给她喂一口肉,擦了擦手指,继续慢条斯理地对付兔腿,口中有些嫌弃道:“这娃娃哪里捡的,忒麻烦,回头找个合适的人家送了得了。”

    “不。”秋池细细吹着羊奶,态度坚决,“我捡的我养,不许送人!”

    绝色:“……”

    “好吧,看在他也蛮漂亮的份上。”

    吃过饭,马车颠颠哒哒又跑动起来。

    秋池哄睡了孩子,坐在绝色对面剥栗子吃,也不晓得绝色怎么做到的,这一路分明没看到他炒栗子,这栗子却焦黄油亮得好像刚从炒锅里捞出来,热得发烫。

    好不容易剥了一个,秋池两手抄着栗子肉,抛来抛去连翻了翻,一吹再吹,扔嘴里还是烫得她直呼噜舌头。

    “香。”她嚼吧嚼吧,满足地咽下去,撩开帘子问赶车的小童,“吃么?”

    小童摆摆手,礼貌地拒绝了。

    秋池觉得奇怪,试探道:“我叫秋池,‘秋声催落叶,池水荡风烟’的秋池。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起先还乐呵呵听她自我介绍,听到后头笑容一收,悻悻垂了脑袋,举起一只手摇了摇,大概怕她不懂,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再摇了摇。

    秋池懂了:“你不会说话?天生的?”

    小童点点头,又摇摇头,讪笑着转开脸,一心赶车去了。

    秋池最后看了一眼他发红的耳垂,收身回来,好心情顿时坏了大半,便两肘子搁在桌子上问绝色,声音压得低低的:“喂,这小可怜哪里来的,怎么会成为你的马夫?”

    绝色爱美,更爱完美,尽管这小童面皮清秀,性子也好,但是个哑巴,就绝不会是绝色能看中的人,哪怕是个赶车的。

    绝色也学她把肘子支在桌上,双手交叉,拿手背撑着下巴,低低回答道:“你猜?”

    秋池表情一顿,狠狠咬了一颗栗子,偏不猜:“你打算带我去哪儿啊?”

    “自然是你说的中洲啊。”

    “你当我眼瞎?这不是去中洲的路。”

    “哦。”绝色抛一颗栗子肉过去,秋池昂首接了,嚼吧嚼吧听他道,“先去玉马镇。”

    “玉马镇?为何?”

    “到了自然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谁要死了?值得你巴巴儿跑过去。”

    “你猜。”

    秋池看着他那得意劲儿,又狠狠咬了一颗栗子肉:“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