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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心远地自偏

    推开房门,正午的阳光尽情泼洒进来,剑芒般刺目。

    唐季清走下台阶,站在新宅的海棠树下,望空发呆。

    清风徐来,抚不平唐季清的心绪,却将张可俞癫狂的大笑扯的稀碎,用一腔子新鲜的血和了,风干了刑场的泥土。

    唐季清长叹一声,将面前的一杯水酒端起,却不小心倾洒在了地上。看着酒渍慢慢被土地吸干,他才又抬起头来,仰望着阳光刺眼的天空,道:“什么事?”

    已在唐季清身后站立多时的贴身小厮不敢多言,只恭恭敬敬递上一封信札,道:“老爷,常春园的信儿。”

    唐季清闻言,忙转身接过信札,打开迅速浏览着,一边看下去,他的眉毛却拧得更紧了:一夜之间,沈鸿若以区区一个七品翰林供奉,擢升四品右佥都御史,简直是乘了孙悟空的筋斗云了!

    其实升的快倒也是不难理解,毕竟只要对了皇帝的心思,朝为布衣暮列三公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沈鸿若之前默默无闻,也未见有何建树,皇帝怎么会注意的到他呢?

    要知道,自己可是拼上了身家性命,才换得这个首辅之位,这个沈鸿若又是何德何能就被委以重任?

    更值得让人注意的是,这位刚刚走马上任的右佥都御史,都没有到衙门里报道,就直接奉旨出京巡查去了!

    巡查什么?官声?民政?农耕?

    皇帝什么都没说。这才是最值得推敲的地方。

    唐季清眯起眼睛,背着手徘徊在海棠树下。

    该怎么办?本以为张可俞案结束了,自己能消停消停,谁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

    风,好像愈发的大了。

    无所不往的风,穿过树梢,越过平湖,从开着的窗子穿堂而过,给这个庸常的午后更添了几分慵懒。

    “从古至今,即使是丹青圣手,也最头痛画这些虚无缥缈的风雨时气,你说画实了吧,会太死板,失了天地以万物为刍狗的潇洒之意;画虚了吧,又不能传其形神,实是两难。”自号白石的六皇子和唐松围在书桌旁,仔细观摩着一幅展开的山水长卷,口中亦不住感叹着。

    “如此便更能考校画者功力了,”唐松点头道:“这幅《秋风入松图》主题为秋风,风之为状,无形无迹无容无貌,极难下手描摹,可是此图却以松涛起伏之状形容秋风阵阵绵绵,不可谓不妙。”

    “是啊,还有这位山下正在过桥将入松林的行人,一手捂着已被掀掉一半的斗笠,一手拉着衣襟,低着头,躬着身,更让秋风之烈跃然纸上,而且还平添了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味,当真无愧于丹青大家的称号啊。”白石赞道。

    唐松小心翼翼地摩挲着画卷,眼睛却是怎么也瞧不够:“真想认识认识这位画画的野藤老人,到底是如何的妙识才能成就这样堪称传世的神来之作呢。”

    “读懂他的画子,不就算认识他的人了么?”白石笑道:“野藤老人的画,多为山水画卷,旷达疏淡,清和寂寂,应该是位阅尽人世,归园田居的隐者。”

    唐松颔首表示赞同,道:“白石说的是。而且,你看他的画中风是秋风,山重水远,行路且难,难掩悲凉之味,此人应该命运多舛,经历过些什么。”

    白石点点头,一时没有说话。半晌,方盯着《秋风入松图》幽幽道:“失意之人,寄意山水,倒也不失为一种自我解脱。”

    这位被一身锦绣堆得像个玉人儿般的年轻皇子,此刻露出与年龄不符的一丝苍凉:“不知道住在这画中的山水里,会是怎样的一番心情?”

    “殿下,其实这山水也就是在画里瞧着不赖就算了,可别住进去,小的老家就在水边,也有座小山,说起来也是山清水秀,可殿下您是不知道,那茅屋泥墙看着挺有田园风格,可是四处跑风漏气,只要秋风一起,冻得小的都睡不了觉。”侍立在六皇子白石身后的一个小黄门说道。

    “大胆!万壑,主子们说话,哪有你多话的份儿?还不快掌嘴!”刚刚匆匆走进书房的李公公听见万壑大放厥词,不由出言喝止。

    “哎,李公公,多大点儿事儿,”白石摆出皇子的架子,摆摆手道:“在我这儿没那么大规矩。再说,我还得谢谢这位——是叫万壑吧?要不是他帮我打扫书房,我都想不起来我还有这么一幅好画呢。”

    万壑低着头不敢说话,却与李公公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公公,你走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儿?沈翰林来了吗?是不是我的诗集刻好了?”白石坐在椅上,喝了口茶问道。

    他一个闲散皇子,不耐烦参与政事,更不愿结交权臣,却与这些舞文弄墨的闲职翰林们走得比较近,唱和往还些风花雪月的诗文,编写些才子佳人的戏文,倒也不失为种风雅的消遣。

    “禀殿下,老奴正是来替沈翰林传信儿的。”李公公低着头,双手捧上一卷刻印好的集子,道:“沈大人昨夜被皇上急召来过常春园了,他被皇上升为右佥都御史,领旨即刻出京巡查,没时间向殿下告别,只托老奴将他代刻的诗集呈给殿下。”

    “升官了?”白石有些吃惊,随即又有些落寞道:“我这些朋友们,一个个都比我跑的快。”

    唐松站在白石身后,哭笑不得道:“你已经是王爷了,还要跑多快?”他抬手放在白石的肩上,用力按了按,安慰他道:“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嘛。”

    白石颇有些恹恹的拿过那本诗集,百无聊赖地乱翻着:“都升官了,都开始争权夺利了,都没人陪我玩了。”

    “你以为他们没升官的时候就不争权夺利了?他们陪你玩,还不是看在你皇子的身份的份上,不然谁耐烦陪你胡闹。”唐松道。

    白石给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道:“我心里烦,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

    万壑端了茶凑过来,谄媚笑道:“殿下要是想静静,不如就到那画里的山水中去,养眼又养心的。”

    李公公低声呵斥道:“有你什么事儿?又多嘴!”

    “没事儿,你让他说,我说了,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白石接了茶,看着万壑,道:“你刚才还说,风景就在画里瞧瞧就可以了,怎么这会儿又改了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