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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夜语

    杨府,后院。

    “昔芳,你还好吗?昔芳,你睁开眼……”

    惊梳苒看着已经昏厥的龙时,他周身昙花一现的气现在又一次消失了,她第一时间为龙时的右臂止住血,随后伸手探了探龙时的胸口。

    虽然龙时已经昏厥,但是他的心却以一个快得让人发慌的速度跳动着。

    惊梳苒惊讶地捂住嘴,她知道龙时方才是用被阻塞在心门中的气,一次又一次冲击被惊雷封住的气脉,但还是不够,所以,才在擂台上,用拳头重击胸膛,只为能让那阻塞的气脉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龙时成功了,但这样强行御气的后果,是直接损及气脉,如果不立刻修复,轻则落下终生病灶,重则危及性命。

    惊梳苒急忙让龙时面对自己盘腿坐下,没有任何迟疑地向他的身体里灌入气,一点一点修复龙时那被冲撞得千疮百孔的气脉。

    “快点,再快一点。”惊梳苒默念着,不遗余力地持续注入气。

    “呃……”一声闷哼从龙时嗓中发出,看得出来,他此刻定然是痛苦至极。

    好在,在惊梳苒御气的治愈下,龙时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紧蹙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来。

    两个时辰慢慢过去了,在不断的御气之下,惊梳苒体内的气也几近耗尽。随着最后一缕气灌入龙时体内,他的气脉终于重新恢复了正常。没有了惊梳苒的支撑,昏迷的龙时很快躺倒在床上。

    看着安然睡去了龙时,惊梳苒舒了口气。抬头看向窗外,一轮明月早已攀上夜空,此刻,她实在不宜再待在龙时的这间小屋中。

    她转身要走,但已经躺下的龙时不知为何又坐了起来。

    她正疑惑身后的动静,一只温暖的手早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惊梳苒一愣,想要去查看龙时的情况,却感到龙时牵住她的那只手已经发力,拉着她的身体转过,最后竟是直接将她搂抱在怀中。

    “昔芳,你……”惊梳苒被这突如其来的大胆行为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居然不知该怎么办。直到已经感受到龙时怀抱中开始升温,她才轻轻挣扎了起来。

    “惟儿……别走……”

    惊梳苒停下了挣扎,她意识到是因为四周一片漆黑,加之龙时尚不清醒,这才将她误认为了夏惟。

    她的心跳得很快,在此之前,她还从没有被一个年龄和她相仿的男子这样搂抱过。

    可是,在听到“惟儿”这一声称呼的一瞬,她忽地想到了什么。

    是的,龙时这么拼命,这么勉强,为的都是那个小公主。

    她的心跳渐渐恢复了正常。

    她告诉自己应当快点挣脱开这个怀抱。但身体却迟迟没有做出反应,那一刻,她终于发觉,自己对龙时的态度不知何时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搂抱着她的那只手很快又无力地松开,而龙时也再没了动静。

    惊梳苒轻轻推开他,才发现龙时再一次昏睡了过去,她默不作声地再次将龙时安顿好,走出了小屋。

    站在月下,惊梳苒长长地吁了口气,定了定心神。

    她想起书心亘告诉过她,在这个年纪,男女间的相处难免会生出一些懵懂的想法,但这些想法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她想,自己方才对龙时的那种微妙情感也定然如此。她低垂下眼帘,一对美眸中多了几分复杂:如果惊雷知道她似乎有那么一瞬喜欢这个少年,会不会很高兴?

    会的。她告诉自己。因为她了解自己的爷爷,知道哪怕他告诉自己不要去喜欢龙时,但心里终究还是想要两人能够相互爱慕,两厢情愿。

    但她又告诉自己,这并不是真正的喜欢,这种情感充其量只是少女情窦在作祟。而她,独独是她,绝不能像寻常的少女那样放任自己的不成熟……

    她迈出了步伐,和自己的爷爷、还有那些曾义无反顾挡在自己面前的众多前辈一样,坚定而沉重。

    ……

    龙时得胜这件事,在第一时间也传入到了王宫。

    夜幕早已降临,朝堂中也是空空荡荡的,只有夏启和另一个中年男人,而那中年男人身着的,是武官的官服。

    “冷卿,龙时这小子,你怎么看?”

    冷空,漠国现在唯一一位拥有武将最高荣誉“大玉”的将军。这个名号只要存在一天,就无时无刻不在威慑着整个穹隆。

    “很奇怪。”冷空回了三个字,他皱着眉头,回忆着白天看的那场比武。

    “此话怎讲?”夏启显然对冷空的回答极为感兴趣。

    “他用的枪法,老臣从未见过。这枪法的一招一式看上去都有些残缺,不像是一套完整的枪法。”冷空道。

    “枪法不完整?呵,有意思。”夏启饶有兴致道。

    “而且龙时的实力也让老臣感到迷惑。”冷空继续说,“老臣以为,龙时的状态,近期当是受到了何种影响,让他的实力骤降了数个台阶。”

    自登基以来,夏启已经很久没有练习武术了,但是冷空,作为需要时刻准备上阵杀敌的将军,虽然已经年过半百,武学造诣却依旧处在漠国的顶峰。正因如此,他能给出更细致的分析。

    今天这一场比武,冷空全程看了下来。他第一时间就判断龙时的反应速度应该是远超身体极限。

    冷空十分清楚,反应速度和身体动作存在细微差距是正常的,但如果差距过大,就会导致格斗决策上出现区别。

    龙时在应对敌手出招第一时间做出的决策,更多是躲闪,而非格挡,这说明在不久前,龙时的身体是具备支持这个决策的素质的。而现在,他的身体速度显然完全无法支持他做出的决策,正是这样奇怪的一点,让冷空给出了他对国主说出的结论。

    冷空曾经有过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与敌人拼杀的经历,他对身体跟不上反应这种情况有着极为深刻的记忆。而龙时在比武中的状态,让他很快联想到那些经历。

    “这……”夏启明白,龙时才十六岁,身体素质按理应该会比那些二十岁的对手弱一些,但事实是,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他都要远超同龄人,甚至要优于大部分年龄比他大的对手。他一直认为,这是龙时最终能够进入终赛的最大资本。

    然而,冷空却判断,具备这样优越素质的龙时,很有可能还是“下降了数个台阶”后的结果,那龙时全盛时期,会具有什么样的实力?

    “还有,最后他击败林家大公子林天涛的那一招。国主,不客气的说,我漠国从上至下,挑不出一人,能使出这一招……”冷空道。

    “齐炎也做不到?”夏启问得很迫切。

    “做不到。”冷空斩钉截铁地答到。

    “冷卿你……也没把握做到?”夏启问到,他知道,作为同样使枪的冷空,更有比较价值。

    夏启倒是丝不忌惮这一问是否会冒犯到对方。

    他与冷空是忘年交,在他还是王子的时候,与冷空的关系就已经不一般,私下里更是以“冷叔”称呼。现在快三十年过去,夏启对于冷空的忠诚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冷空很果断地摇了摇头。

    “好,好啊。”夏启喜形于色,抚掌道,“冷卿,我让这龙时和齐炎一样也去做沙城铁骑的校尉,如何?”

    漠国军力分为三军。以重骑兵为主的沙城铁骑,以步兵为主的铁翎军,还有负责守备的青黄近卫军。其中,沙城铁骑是三军中战功最为卓著,实力最为强横的一军,号称穹隆第一军。能在沙城铁骑任官职,对于漠国的武官而言,已经算得上是一种荣耀。

    但冷空却皱了皱眉,迟疑道:“老臣听闻,龙时是杨培龙的养子。”

    夏启笑,“冷卿,你也相信那传闻么?”

    “自然不会,‘白化病’者体格孱弱,断不可能像龙时这般。他是杨家的独子,只从身世和武学来看,陛下的安排也合乎情理。”冷空道,“不过,为将才,只有武艺恐怕还不够。”

    夏启明白冷空的言下之意。有关龙时的传言,“白化病”一事虽然是假,但被杨家分隔在外却是真。若是自小没有好生教化,只是空有一身武艺,他冷空也是看不上眼的。

    “呵,那这样,这场比武过后,你亲自去验验他好了。”夏启道。

    “正合老臣之意。”冷空拱手。

    夏启点点头,从台上走下,缓缓靠近床边。

    “肯像你这样栽培年轻将领的,我漠国又有几人?朝中大臣,多的是为一己之私忌才如虎者。”

    “将帅之为,当在千秋万代。如若樊、梁之流,一心只在内斗,何时能一扫六合,平定天下?”冷空道。

    “好,好啊。”他长叹道,“朕曾以为,青黄之争后,我漠国儿女再难有这样的豪情壮志去实现烈王之志。但半百之人尚有伏枥之心,更何况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朕心甚慰。”

    “十七年前,漠国人能踏平堑关,直取崇城。十七年后,如何不可?无非是换了新面孔罢了。”

    夏启点头,眼中却忽地闪过一丝复杂:“冷卿,你说,要是风欲静在,他会不会也很赏识龙时这小子?”

    冷空缓步走到夏启身边,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国主如此关照龙时,是不是因为这孩子和那风欲静有几分相似?”

    夏启沉默良久,最后点了点头。

    冷空便不再说话。

    在十七年前,漠国有两位大玉将军,一位是冷空,而另一位,便是两人口中的风欲静。在十七年前那场被称作“青黄之争”的大战中,风欲静作为漠国步兵主力铁翎军的都统,与冷空的沙城铁骑协同,在对樊、梁二国的作战中所向披靡,势如破竹,闯敌国腹地如入无人之境,攻势一度波及到敌国都城。

    但那场大战最后的结果,是樊、梁、漠三国在北漠和内原的交界,即所谓“青黄界”,定下了“青黄之约”,约定停战二十年。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穹隆志》中明确记载,是风欲静在攻打樊国都城崇城一战中投敌,置铁翎军于不顾,延误战机,导致漠国铁翎军主力陷入崇城守军和援军的包围之中,兵粮寸断,全军覆没。

    风欲静为何临阵投敌,至今还是个谜。

    “听说,风欲静在樊国已经拜为上卿,现在还把跋国拉入了同盟,这是铁了心要和我漠国作对。”夏启道。

    “国主,你我都再清楚不过。王妃死后,他恨你入骨。”冷空淡淡地说到。

    两人静了一会。

    “所以……冷卿,那件事,你也觉得是朕错了?”

    冷空没有回答。

    夏启的脸上显出一个意料之中的苦笑,随即摇了摇头。

    “罢了,我们这一辈的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下一辈。至少惟儿,不能让她再重蹈她母妃的覆辙。能拥有她的男人,必须要强大到足够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