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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幼虎也是虎”

    十九岁的赵南星觉得有趣,他克制着涌现在心头的情绪,反问道:“你的意思倒是有趣,可是我怎么听着,像是你在为这位罪臣辩解?好像是在说,这之后种种,皆非他本意,他是受伤之后,后遗难消,情难自控?”

    这个若是成立,罪名就可大可小了,连累的也就不单纯了,首先就是这位天龙将军的伤势是在战场上,是为了宋国而受伤的,结果宋帝却秋后算了这位为国为民的大功臣的后账,这不是一个明君的做法;其次,太医院没有验证出,这位将军的后遗真症状,使得宋国损失了一方大员,还连累了君王做出不仁不义的举措,种种下来,这一招棋下的漂亮,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整个太医院翻盘。

    如今宋国医界,唯太医院和人间界抗衡,两方都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太医院靠着在朝廷的根基和牵扯而暂时占据上位,可是今日若是这一番下去,真的可以让太医院伤筋动骨。

    对于出身人间界,却又是皇室的赵南星来说,谢明望的到来,即便是单纯的,他也不敢随意真的定性为单纯。

    面对赵南星的警惕,谢明望心中当然了然。

    这就是麻烦之处,和朝廷的人打交道,一件事情交代出去,顺着对方的花花肠子一溜消化,简单的事情也变得鬼鬼祟祟别有目的。

    谢明望实在是没有和朝廷的人打交道的经验,他上一次已经吃亏过一回,当时面对的还是一个区区太守,当然,所谓区区太守,也仅仅是对比现在面前的皇子而言。可是对于他来说,“区区太守”都无法保全他,令他背井离乡,若是得罪了这位眼前最有希望继位的皇子,那么他又能去哪里呢?

    但是再问及谢明望一回,后悔不后悔来,到底还是不后悔的。

    谢明望还未想明白如何对赵南星表述自己的目的单纯,就听到赵南星又问他:“何况,你并无凭证,我确定你之前从未见过这位天龙将军——别紧张,我既然会见你,自然对你的所有需要了解,你的过往,你的踪迹,你的往来的路线,都不曾和这位前将军有过重合,所以我很好奇,你判断这位天龙将军有后遗的根据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大的让谢明望松了一口气:他不怕有人问,也不怕刁难,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怕的是什么机会都不给他,就直接预判了他的预判。而事实上,在官场上,这种事情往往最多见,为了杜绝之后可能会有的麻烦和节外生的枝影响可能的问题,朝廷中,一向喜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有问有答,这反而很好。

    谢明望小心翼翼揣度合适的词汇:“在回答这件事情之前,请允许草民问小殿下一个问题。”

    赵南星这个时候看着很好讲话,虽然到谢明望进来这屋子的时候是蒙眼,且入内之后一杯茶也不见,一个所谓外人都没有,但是谢明望依然能够知道,这四下阴影处,有很多暗角,皆有人。

    任何时候,只要赵南星一个不顺意或者一个顺意,那么走出这间屋子的,只会有一个人,那人绝对不是他。

    好在这个时候,赵南星很好说话:“我允许。你讲吧。”

    谢明望问道:“敢问小殿下,觉得这世间,由何组成?这宋国,由何组成?这万物之灵的人,又由何组成?”

    十九岁的赵南星还不太懂得隐藏自己的喜恶,直接被这个问题笑出了声:“你心中早就有答案,除非我是肚子里的蛔虫,否则十有八九和你的答案不对付,你问这个问题说白了,就是抛砖引玉,用我现在短时间内随口想的回答,去引来你寻思良久的答案,怎么,你是想我当你的蛔虫呢,还是你的砖头?嗯?”

    这反应算是超出了谢明望的预期,他再一次明白自己完全不适合与朝廷的人打交道,他惊地谢明望仓皇抬头,不小心对上了赵南星的脸,当时的赵南星还是个少年脸,没有现在的骨相分明,下颚角还是一幅圆润的弧度,他的眼睛那时后偏圆,眼角还没有真正显示出令人惊艳的走势,不过少年有少年的好处,他当时,对比现在,杀伤力有限,就像是一只对着咆哮,却没有利齿的幼虎。

    但是就是这只幼虎,身后还在躺着一只血迹还未干透的老狼。

    恍惚中吹来有风,风中的血腥味令谢明望瑟瑟发抖,他就像是一只在幼虎面前的成年的山羊,即便是知道那还是个不成气候的初生牛犊,却依然被对方的王者之气震慑到发抖。

    谢明望觉得,此刻赵南星看他的眼神中还有些怜悯,根本原因就在于他已经把自己看成了死人。

    谢明望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膝盖就先无法自控的软了。他顺着这股惯性扑通下跪,心中后知后觉的砰砰直跳:“草民不敢,草民......实在是并无此意,只是草民一向如此说话惯了,冒犯之处,请小殿下饶恕。”

    小殿下没说饶恕,也没说怪,只是说:“你既然问了,那我也回答你——规矩。我不管这世间也好,宋国也罢,哪怕是世人,都是由规矩组成的。天圆地方,无规矩不成方圆。”

    赵南星道:“好了,我说完了,你也说说,你的答案吧。你觉得,这些是由什么组成?”

    赵南星的压迫实在是太强,以至于谢明望觉得自己的头颅千金重到抬不起来,他依然保持跪地姿势,道:“回禀小殿下,草民觉得,这世间一切,皆有分寸组成。”

    “分寸啊......”

    赵南星细细咂摸这两个字,也不是没道理,却也不是那么有道理,不过这一定和谢明望接下来要说的话有关,他也不点破,道:“好吧,分寸就分寸,你继续说。”

    事情走向至此,已经不再谢明望的掌控范围了,谢明望唯有庆幸的,就是赵南星目前十九岁,好奇心尚重,他因为好奇心才同意谢明文的求见,同时也因为好奇心才会继续问下去,事实上,当时谢明望投递拜帖,赌的也是一个十九岁少年的好奇心,实际上好奇心会不会杀死猫不知道,但是说不定会杀死谢明望自己。

    谢明望跪在地上,手掌之下就是一方青石,这种青石他曾经见过,这种青石每块都有足足四寸,长短宽皆相同,且无论冬日严寒还是夏日酷暑,温度都不变,而且它极致的细密,会隔绝大部分的声音,曾有江湖人做过实验,在一个用这种青石搭盖的小屋中击鼓,一墙之隔哪怕是贴在墙壁上凝神听,都听不到任何的动静,连一点的震动都传不过去。

    此时此刻,谢明望若是移开手掌,青石上就会留下一方湿漉漉的掌印。

    谢明望道:“分寸,草民觉得,无论是人还是动物,要在世上生存,皆要受缚于分寸——人与人交往要有分寸,否则会引来争吵;做事要有分寸。否则会事与愿违;哪怕是动物撕咬猎物,也同样要掌握分寸,否则要么到嘴的猎物会跑,要么用力过度,会让自己受伤......这些,都是分寸。”

    “人的分寸,没有定律也没有界限,一切,皆以利好为标准。很少有人会做损人不利已的事情,起码的起码,都是要利于自己的。”

    说到这里赵南星也算是听明白了一些:“你的意思是说,这位天龙将军既然身负大功,而且本身也是个聪明人,一个聪明人的做法就因深谙不做出头鸟的道理,他应该懂得分寸知晓进退,那一份泼天的大功是他的保命符也是他的催命咒,他若是真的会掌握分寸,就应该之后越发的卑躬屈膝,主动交权,像天子表述一颗衷心。可是他没有,他不但功高盖主,还以此越发的过分,引得君王忌惮,最终落这个下场,是他不知分寸,而你觉得,他不应该不知分寸,除非,是身不由己。”

    谢明望没说话,算是默认。

    赵南星道:“可是你不知道的是,这位天龙将军是少年将军,他当年一战成名时候,才十七岁,得百姓封予的天龙将军的时候,还不到而立之年,那个年岁,我虽未到,却也知道那是一个男人一生中追名逐利最好的时间,也是最为看重名利的时候,你让他那时候急流勇退,那他就不是什么可拜上将军了,他可以直接修道成仙了。你这个说法,不够。”

    谢明望又不知死活抬头,面上是一片茫然:“什么不够?”

    赵南星不去计较他的失礼,只是说道:“不够理由,让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让我同意,把他的尸体给你。”

    赵南星道:“对于从医方面,我也略通,我太知道他落到你手里是什么下场,在你们这些好学如命的医师眼里,人就不是人了,平日里看一个人行走坐姿,尚且还觉得是看一副人架子。更何况是一具尸体,到时候在你看来,那就是一个肝,一个肺,一个心脏,一个大脑,甚至你还会觉得脑浆太粘手,然后把脑子洗一洗。——谢明望,他罪不至此。”

    谢明望依然是一脸茫然,似乎不理解赵南星说的“罪不至此”是什么意思。对于他来说,若是真的发现了天龙将军的行为和之前的伤情有关联,也算是替他洗刷冤屈一件了,是,天龙将军在外,还是有体面的,还是会厚葬的,可是那又如何呢?在宋帝心里,在这个未来的天子的眼里,他就是一个罪臣,将来他的家族会被牵连,亲人会被连坐,明着不会,暗地里也行,这个天龙将军有个儿子,今年才十岁,却隐隐有了乃父之风。可是因为自己的父亲,他忽然不知自己的前程已经被断送。

    何况人都死了,做这些体面做什么。

    谢明望其实不信赵南星不懂,他心知肚明赵南星的身份,同样作为人间界的弟子,首要学会的除了对于死者的尊敬中,不包括为了追寻真相而做的不得已的举动。

    谢明望张了张嘴:“可是小殿下......”

    赵南星打断他:“我知道你的意思,谢明望,按照辈分,我应该唤你一声师叔,不过今日我饶了你的命,也当做看不到你的失礼,相互对比看来,我的失礼也说得过去的。”

    谢明望听出了赵南星要结束这次见面的意思,一下子急了:“小殿下,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也从未想过这个意思!小殿下!”

    赵南星止住他的话头,道:“我知道人间界的做法,也明白人间界的大医精神,所谓杀生即是救生,这种对于死者大不敬的事情,按照坊间的话也是作孽的,可是人间界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是能够从死者身上发现办法针对一些顽疾,那么入地狱千百次也心甘情愿。不过谢医师,这件事情,偶然性太大,千百人中许有一例,而那一例,又有多少次机会,会遇到凶猛征战?又有多少机会,会被一箭射中眼睛?那个神箭手,是南燕万里挑一的射箭手,百年不遇啊。”

    赵南星说:“我不会为了这种百年一遇的偶然性和无法复制的病况,去满足你的好奇心。再者说了,你的根据毫无说服力,你去问问随便人间界出师的医者,哪个觉得有道理?”

    原本已经双目无神的谢明望,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忽然直接站了起来,要不是赵南星镇定,那阴影中的暗卫就要动手了。

    面对皇子,这种忽然非许就擅自行动的做法属于大不敬了,但是不要紧,谢明望还有进一步的大不敬:他上前,趁着赵南星还没来得及扯出安全距离的时候一把握住赵南星的手:“小殿下说得对!”

    赵南星:“......”

    ***

    不光是当年十九岁的赵南星糊涂,连带着络央也糊涂起来:“你说了什么就对了?”

    赵南星反问她:“你觉得我哪一点不对呢?”

    络央说:“我觉得你说的哪一点都对,可是对于谢明望的立场来说,若他也觉得对,岂不是白跑一趟了么?”

    赵南星笑:“这可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