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伊始（二）
苏修走路的姿势堪称标兵，他一步一步地走入学校，再走向教室，前后步幅分毫不差，因为这点他还被别人认为是机器人过。他的表情也像是机器人，不是有什么表情，就是纯粹的面无表情，其他人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一个空壳子，不感觉生人勿近，只感觉里面没有灵魂似的。他对什么都没有意见，对这身衣服没有意见，对这个破败的学校也没有意见。
他把伞收起来，靠着墙壁摆放，再走入教室，身上没有一点水渍。迎面有人走来，像是早已等候他，他也早有预料般毫无反应。
“哇哦～看看这是谁来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我最喜欢的学生，这么快就攒够了钱果然你就是学生之中的新星！”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走了过来，笑的像朵灿烂的菊花，手上还拿着一束白色的花：“生日快乐！我的孩子。”
“谢谢你，院长，不过康乃馨是送病人的花。”苏修顺手接过花，朝着屋子里的另一个坐在桌前的人走去，他微微颔首：“高医生，拜托了。”
“生日快乐。”看到苏修进来，高医生也祝福了一声。高医生穿着普通的白大褂，相貌英俊，身材健硕，看上去就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样。苏修也不清楚他到底多少岁，从他记事起高医生就长这副模样，十几年了也没有苍老的迹象，好像时间在他的身上凝固了一样。
苏修不是个废话的人，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高医生的旁边有一个长方体的贴着“手术仓”的箱子，里面散落着许多带细针头的导线。苏修没有犹豫地脱掉了衣服，坐在“手术仓”的上面熟练地一根一根把那些导线往自己身上的各个部位插，整个场景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我告诉你，你已经成年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苏修低着头，没看到院长走了过来。他双手搭在苏修的肩膀上，边摇晃他边用大嗓门吼着，脸上凶恶的表情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我们不会再给你提供任何治疗，这次不成功就给我滚出去，你这个失败的试验品！”
“不管是精神分裂还是双相情感障碍都需要趁早治疗，院长。”苏修若无其事地插完了导线，再抬起头冷漠地看着院长。他不是倔强，是真诚的建议。
两人瞪了一会，院长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帮苏修把康乃馨放到了地下，自顾自的走开了。
苏修躺进了那个“手术仓”，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裂痕和污垢像蜘蛛网一样发散开来，他就这么盯着。不知过了多久，困意上涌，疲惫的感觉像潮水一样包围住他，他只感觉大脑晕眩，自己正在不断地下坠，下坠，一直坠落到深不见底的深海中去，这里没有上和下的概念，也永远没有尽头。
他心想：“也许是高医生开始治疗了。”然后闭上了眼睛，任凭自己被大海吞没。
一道微风从教室的门吹进，手术仓旁的康乃馨微微摇摆，散发出好闻的花香。
一
“儿子……儿子……”有人在黑暗里轻声地呼喊。
“……什么？”苏修醒了过来，头疼欲裂。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听到声音。
“儿子……儿子……”女人温柔的声音又响起。
“……妈妈？妈妈？”苏修很想发出声音，可是他做不到，他也睁不开眼。他感觉脑袋很疼很痛，像是有什么要从里面长出来一样，他的精神快要被疼痛撑爆了。
“儿子……儿子……”
“哼……哼……哼哼……”是一种熟悉的旋律，有阳光、麻布和干净的肥皂味。
“妈妈……妈妈……”苏修又不想发出声音了，也不想睁开眼睛了，他只在心里偷偷的想着。女人的呢喃声和歌声从心里响起，他的脑袋一下就不感觉疼了。他只想继续下去，就这样就好，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老鼠，藏在一块大奶酪里，这样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心里全部都是满足感和安全感。他感觉很安心，想继续睡一会儿。
苏修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但他感觉的到。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女人坐在床边抱着他，低低地哼着一首儿歌，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指尖挠过他的头皮，让他感觉麻麻的很舒服。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小老鼠，女人是他的大奶酪，他躲进去，就什么都不用思考了。
那是家，是他的避风港，是走进去就不用再害怕的地方。
有她的地方就是家。
“哼哼……哼……哼哼……”
又是一段旋律，苏修认真地听着，很想把它记下来。可他忽然感觉有点儿冷了，一道道风向他吹过来，风里藏着人们的议论和目光，冷冷的，身体和心都冷冷的，它们夹杂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善与恶。
“我很害怕……他们……你是不是很难过……对不起……”苏修说出了话，他很胆怯，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对不起，他只感觉应该向她道歉。
女人没有回答，继续哼着哄睡的歌谣，“小老鼠，小眼珠；八字胡，糊涂涂……”
歌声悠扬，苏修终于听清了，他却感觉更冷了，冷的他忍不住出声：“他们……好多人……好吵！”
苏修不由自主地大叫，他感觉很惊愕，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冲动过，某些丧失的，名叫情绪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回来了。他的第一个情绪就是愤怒。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啊，有很多人，也很吵闹。有好人就有坏人，有猫就有老鼠。猫会成群结队，老鼠也会成群结队”女人顿了顿，然后轻声说：“可是人是不一样的啊，人是一座孤岛，你有你的全世界，他有他的全世界，你们都要自己活下去，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啊。”
她吻了吻苏修的脸蛋，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不要生气，要爱这个世界，爱你的世界。”
“可是……我还有你啊……我找不到你了，你在哪里？”苏修感觉自己哭了出来，一些凉凉的东西落到他的脸上，然后在他的脸上横冲直撞，越来越多，直到他的脸全都湿了。
“你就是我的全世界，我们一直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苏修被女人抱了起来，他坐在她的膝盖上，他们头顶着头，共享同一份温存。
越来越冷了，他感觉女人的额头越来越冷了，她的温热也在不断流逝。风声越来越大了，喧嚣至级，盖过了女人的歌声，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又回到了他的脑袋里。他无法忍受，他想睁开眼睛，想看看她，想打跑周围的人群，想让她不再痛苦。
他睁开了眼睛，他想好好地看看她，他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可是他只维持了一瞬间，那些冰冷的风，那些聒噪的喧嚣声，那些难以忍受的痛苦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它们要把他吞没，要把他重新拽下去，要让他一直坠落。
……永无止境。
可是他还是看到了，那一瞬间的模糊，他能感觉到，女人有一双明亮的、温柔的褐色眼睛，像是树木的颜色，这双眼睛会一直注视着他；她的笑容很美很美，像是一束花，而且永远都在绽放；她的身边总是阳光明媚的，就像现在，阳光在他们身边，屋外的那些人只能透过风来侵扰他们。他们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真好啊，苏修心想，真好啊。母亲和孩子，就应该是这样的。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是命中注定的。他们不必去追寻或者相逢，他们的缘分从他出生那天就是注定的，这不是什么血脉的缘故，仅仅只是因为她是他的母亲。她会保护他，直到他长大成人，她会看着他踏入婚姻的殿堂，手牵着手把他交给另外一个女人。即使她死去了，也会继续保护他，她会给他留下自己在这个世界的遗物，不为什么，就因为她是他的母亲。从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重心就转移到了这个新生命上，她瞬间就从一个任性的少女变成一个负责任的母亲。对于她们来讲，这是一种没有难度的转变，是一道她们自愿给自己上的枷锁，也是她们幸福的又一个源泉。
又是一些湿热，苏修知道，这是她的眼泪。他不感觉愤怒了，他想起来这些都已经过去。
他的第一个情绪，从他看见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他们都感觉的到。
那是，爱啊。
“妈妈……”他喊了出来，终于无法抵抗，又坠落下去。
他把伞收起来，靠着墙壁摆放，再走入教室，身上没有一点水渍。迎面有人走来，像是早已等候他，他也早有预料般毫无反应。
“哇哦～看看这是谁来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我最喜欢的学生，这么快就攒够了钱果然你就是学生之中的新星！”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走了过来，笑的像朵灿烂的菊花，手上还拿着一束白色的花：“生日快乐！我的孩子。”
“谢谢你，院长，不过康乃馨是送病人的花。”苏修顺手接过花，朝着屋子里的另一个坐在桌前的人走去，他微微颔首：“高医生，拜托了。”
“生日快乐。”看到苏修进来，高医生也祝福了一声。高医生穿着普通的白大褂，相貌英俊，身材健硕，看上去就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样。苏修也不清楚他到底多少岁，从他记事起高医生就长这副模样，十几年了也没有苍老的迹象，好像时间在他的身上凝固了一样。
苏修不是个废话的人，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高医生的旁边有一个长方体的贴着“手术仓”的箱子，里面散落着许多带细针头的导线。苏修没有犹豫地脱掉了衣服，坐在“手术仓”的上面熟练地一根一根把那些导线往自己身上的各个部位插，整个场景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我告诉你，你已经成年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苏修低着头，没看到院长走了过来。他双手搭在苏修的肩膀上，边摇晃他边用大嗓门吼着，脸上凶恶的表情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我们不会再给你提供任何治疗，这次不成功就给我滚出去，你这个失败的试验品！”
“不管是精神分裂还是双相情感障碍都需要趁早治疗，院长。”苏修若无其事地插完了导线，再抬起头冷漠地看着院长。他不是倔强，是真诚的建议。
两人瞪了一会，院长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帮苏修把康乃馨放到了地下，自顾自的走开了。
苏修躺进了那个“手术仓”，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裂痕和污垢像蜘蛛网一样发散开来，他就这么盯着。不知过了多久，困意上涌，疲惫的感觉像潮水一样包围住他，他只感觉大脑晕眩，自己正在不断地下坠，下坠，一直坠落到深不见底的深海中去，这里没有上和下的概念，也永远没有尽头。
他心想：“也许是高医生开始治疗了。”然后闭上了眼睛，任凭自己被大海吞没。
一道微风从教室的门吹进，手术仓旁的康乃馨微微摇摆，散发出好闻的花香。
一
“儿子……儿子……”有人在黑暗里轻声地呼喊。
“……什么？”苏修醒了过来，头疼欲裂。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听到声音。
“儿子……儿子……”女人温柔的声音又响起。
“……妈妈？妈妈？”苏修很想发出声音，可是他做不到，他也睁不开眼。他感觉脑袋很疼很痛，像是有什么要从里面长出来一样，他的精神快要被疼痛撑爆了。
“儿子……儿子……”
“哼……哼……哼哼……”是一种熟悉的旋律，有阳光、麻布和干净的肥皂味。
“妈妈……妈妈……”苏修又不想发出声音了，也不想睁开眼睛了，他只在心里偷偷的想着。女人的呢喃声和歌声从心里响起，他的脑袋一下就不感觉疼了。他只想继续下去，就这样就好，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老鼠，藏在一块大奶酪里，这样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心里全部都是满足感和安全感。他感觉很安心，想继续睡一会儿。
苏修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但他感觉的到。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女人坐在床边抱着他，低低地哼着一首儿歌，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指尖挠过他的头皮，让他感觉麻麻的很舒服。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小老鼠，女人是他的大奶酪，他躲进去，就什么都不用思考了。
那是家，是他的避风港，是走进去就不用再害怕的地方。
有她的地方就是家。
“哼哼……哼……哼哼……”
又是一段旋律，苏修认真地听着，很想把它记下来。可他忽然感觉有点儿冷了，一道道风向他吹过来，风里藏着人们的议论和目光，冷冷的，身体和心都冷冷的，它们夹杂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善与恶。
“我很害怕……他们……你是不是很难过……对不起……”苏修说出了话，他很胆怯，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对不起，他只感觉应该向她道歉。
女人没有回答，继续哼着哄睡的歌谣，“小老鼠，小眼珠；八字胡，糊涂涂……”
歌声悠扬，苏修终于听清了，他却感觉更冷了，冷的他忍不住出声：“他们……好多人……好吵！”
苏修不由自主地大叫，他感觉很惊愕，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冲动过，某些丧失的，名叫情绪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回来了。他的第一个情绪就是愤怒。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啊，有很多人，也很吵闹。有好人就有坏人，有猫就有老鼠。猫会成群结队，老鼠也会成群结队”女人顿了顿，然后轻声说：“可是人是不一样的啊，人是一座孤岛，你有你的全世界，他有他的全世界，你们都要自己活下去，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啊。”
她吻了吻苏修的脸蛋，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不要生气，要爱这个世界，爱你的世界。”
“可是……我还有你啊……我找不到你了，你在哪里？”苏修感觉自己哭了出来，一些凉凉的东西落到他的脸上，然后在他的脸上横冲直撞，越来越多，直到他的脸全都湿了。
“你就是我的全世界，我们一直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苏修被女人抱了起来，他坐在她的膝盖上，他们头顶着头，共享同一份温存。
越来越冷了，他感觉女人的额头越来越冷了，她的温热也在不断流逝。风声越来越大了，喧嚣至级，盖过了女人的歌声，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又回到了他的脑袋里。他无法忍受，他想睁开眼睛，想看看她，想打跑周围的人群，想让她不再痛苦。
他睁开了眼睛，他想好好地看看她，他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可是他只维持了一瞬间，那些冰冷的风，那些聒噪的喧嚣声，那些难以忍受的痛苦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它们要把他吞没，要把他重新拽下去，要让他一直坠落。
……永无止境。
可是他还是看到了，那一瞬间的模糊，他能感觉到，女人有一双明亮的、温柔的褐色眼睛，像是树木的颜色，这双眼睛会一直注视着他；她的笑容很美很美，像是一束花，而且永远都在绽放；她的身边总是阳光明媚的，就像现在，阳光在他们身边，屋外的那些人只能透过风来侵扰他们。他们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真好啊，苏修心想，真好啊。母亲和孩子，就应该是这样的。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是命中注定的。他们不必去追寻或者相逢，他们的缘分从他出生那天就是注定的，这不是什么血脉的缘故，仅仅只是因为她是他的母亲。她会保护他，直到他长大成人，她会看着他踏入婚姻的殿堂，手牵着手把他交给另外一个女人。即使她死去了，也会继续保护他，她会给他留下自己在这个世界的遗物，不为什么，就因为她是他的母亲。从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她的生命重心就转移到了这个新生命上，她瞬间就从一个任性的少女变成一个负责任的母亲。对于她们来讲，这是一种没有难度的转变，是一道她们自愿给自己上的枷锁，也是她们幸福的又一个源泉。
又是一些湿热，苏修知道，这是她的眼泪。他不感觉愤怒了，他想起来这些都已经过去。
他的第一个情绪，从他看见她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他们都感觉的到。
那是，爱啊。
“妈妈……”他喊了出来，终于无法抵抗，又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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