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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众生皆苦

    每当瞥见高高的白红十字标志时,我心里总是有些害怕。这种感觉在我低头专注走路远离其处的时候便会倏忽消失不见,因为我知道我总是与它相隔着些距离。而今,我踏入其中,曾经的遥遥对望变成如今的触手即是,刺鼻的药水味道弥漫在建筑里面,黑底红字的示牌印出一种冷漠情绪,内心随进入其中而渐萦绕起如雾薄忧。这种印象在我跟在母亲后面刚进入医院时比较明显,而当我深入其中成为这个庞大建筑的其中一部分之后,这种印象又被同情取代。人人都在病中求活,即使生活痛苦不堪,被人们放在心中第一位的总是维持存在。

    来来往往的嘈杂透露出痛苦的疲惫。白色的纸张总是被人放在身前或身旁,茫然地引着人们走入一个房间,又走出一个房间,再进入下个房间;纸张的惨白色像是生命最后唯一的救命标识,迫使着人们在上面写下属于自己的内容,努力延续着属于个人的生死。我随母亲在人群中穿流,而又被带往其他楼层。

    嗒嗒嗒的脚步暂时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下楼的某人。“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你才愿意开口?你非得逼死我,你才心甘情愿吗?”一位穿着粉红风衣脚蹬高跟的女士对着在一旁紧跟着自己的女孩说道。女孩眼中噙泪,但仍是不愿开口说话。

    那位女士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四处张望后发现看她的人是一个小孩,没有在意转过头仍对着她的女儿说道:“你说话啊!”言语中带着急切。“算妈妈求你了,你说几句话好不好?”女孩仍是沉默不语,但依旧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父母成天累死累活的,为了什么?还不是希望你有一个好前途?现在你不光在学校里不愿和人沟通,成绩一落千丈;你在家里也开始不说话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和妈妈说句话好吗?”女人乞求道。

    “我不想上学了。”女孩声音哽咽。“那怎么行?你不上学你还能干什么?这学一定得上。”女人听后立刻否定地说道。女孩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与这对母女相距越来越远,无法知道事情的后续了。来到四楼的眼科,我们推门而入,常规检查都没有问题;医生在询问症状后,因为涉及到头痛之类的症状,又建议做个脑部CT。

    我们便继续来到六楼。走廊的座位上已经坐满了排队等候的人,我和母亲就站在旁边静静等待。我偷偷打量着人们,大多数人脸上看不出什么神采,麻木地盯着某个地方发呆,相叠的双手或许是生命之痛中最后的慰藉。岁月在他们脸上布满痕迹,仿佛无言明示着他们的逐渐老去。我看到有一个人的脑袋上包裹着纯白的纱布,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其中竟然感受到了自己的害怕,紧忙移开目光。

    远处响起一句尖锐的责备:“你眼瞎吗?你走路不看道吗?没看到这有一个人吗?”伴随声音同响的,还有金属碰地的刺耳噪音。众人脸上纷纷恢复了神色,不约而同地向声音源头望去:一位身穿护士服的女士不停地向眼前一位正趾高气昂咄咄逼人的女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护士忙不停地鞠躬赔礼。对面女人扭着脖子看向其他地方也不说话,就这样对待着对面人的道歉,脸上还带着一丝骄傲的享受。

    大约一分钟左右,女人才开口道:“行了,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得亏碰上个像我这样好说话的,轻易放过了你。若碰上别人,哼哼。”她哼哼了几声,也没哼哼出个具体内容,只是摆摆手示意护士离开。护士再次道歉,收拾好散落在地的物品,然后离开。

    周围仍然回归寂静氛围,众人的脸色又重是麻木。刚才发生的事,好像只是无聊生活的一个心跳起伏,虽事发时候足以使人津津有味地品头论足,但发生过也就发生过了。我有点不喜欢这里了,总感觉在这些人身上不停散发出一丝丝即向死亡的腐朽,产生便围绕在其人身边,久久不能清空便越积越多。或许只有真正的死亡来临后,这些死气才会重入虚空,泯灭踪迹。

    路过五楼,婴儿的啼哭回荡在走廊的上下左右,发出刺耳的回响。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生命的无知延续,仰赖着个个被动出生的鲜活生命。

    我们又回到四楼。医生仔细看过成片,说道:“这些检查都没看出孩子眼睛有什么问题。或许是,孩子学习有些过于用神,因此导致了眼部疲惫。这样,咱先用点眼药水,护理一下眼睛,看看以后的情况。如果好了呢,那就没什么问题,因为检查中也显示孩子的眼睛与头部确实没有问题。如果不好,咱们再做进一步更加详细的检查。您看如何?”我妈点点头,拿过医生开的方子说道:“谢谢医生。”

    我们离开医生的诊室,我心底里却莫名产生一种兴奋,终于要离开这里。我眼睛此时的疼痛也接近于无有。我一路行,一路穿过人群;先时来此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医院,门口又有新的人继续走入。医院本身像是一个无情的容器吸纳着新人的持续加入,又随意放出已经进来的人,它好像知道那些离开的人总有一天会再回来。

    我们取完药,便离开了医院。在离开医院大门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有人的哭声,或许为某个人的不复存在。

    空气重新清新。

    我们回到马路上,等待着公交车的到来。我妈突然问我:“要不咱们去吃个午饭,吃完午饭你再回学校吧。”我点点头:“好啊。”“你想吃什么?”“我想吃过桥米线。”“行。”我们离开公交车站,走向一家做米线的小店。

    路上车辆来来往往,共同描绘出一幅世间的即时景象。有人或驱车或步行回到家中,短暂休息又从家里出发,各自奔向自己要去的地方。道路周围是什么呢?怎么模糊不清?

    人们这一生好像太过明确,学习为成绩,工作为挣钱,老时就静静等待死亡。人们什么时候才会开始反思并试图从标准的模板中脱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