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伏威镖局
城南，距离太白楼不远，一处开阔门楼，门口放着两尊石狮子，平地立着一根木杆，上面挂了一张黑旗，旗上绣着一个“镖”字。门檐穿层斗拱，中间悬着一张大匾，四个烫金大字：伏威镖局。
前后院子总共五进，侧边开了一个大门，进去后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地上都铺了石板。雨棚下停着七八架马车，一个小伙子踩在凳子上给车篷擦水。中院两侧瓦棚下，兵器架子上放着各色长兵短刃，院中立着梅花桩，还有十几个大石锁。
后院一处会客厅中，坐了一屋子人。几个丫鬟轮流上茶，上首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与他对面而坐的是一个络腮胡子大汉。下首两排圈椅，坐了十来个汉子。杵拐杖的青年坐在最后。
络腮胡子大汉朝白胡子老头拱了拱手道：“冯爷精神正旺，真没兴趣掺和一把？”
冯爷盘着手里的两个核桃，笑道：“呵，当年老夫与孙彪也算有些交情，如今他吃水码头的饭，我吃陆地上的饭，城里这潭水，老夫是没力气再搅动咯。我听小宗说，你们此番要在城内布局，选了个什么‘青龙帮’的开刀，城里什么时候有这个帮派了？”
坐在下面的总镖头宗布笑道：“干爹不知，说起来倒是有趣哩。回来时接到他们十几个人，身上都带着家伙，我一看这架势，还疑惑他们有什么大动作，后来听说是对付青龙帮。我也疑惑，城里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个角色？后来还是听这位王贤侄介绍才知道。”
冯老爷子来了兴趣，问道：“怎么？”
宗布指了指最下首坐着的瘸腿青年，继续道：“这个青龙帮，名字的确是唬人。不知道怕还以为是什么大帮派。原来不过是一群挑粪、卖菜人家的孩子，要么是死了老子的，要么是穷的饭也吃不起的。素日里没大人管教，拉帮结派起来，专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后来这位王兄弟出头，带着这群娃娃组了个什么青龙帮。哈哈，这也就罢了，不想半年前被他们帮里另外一个孩子窜了权，王贤侄腿也被打断了。哈哈，小王是孙帮主的嫡亲外甥，外甥受了欺负，做外公的能不帮着出口气？路上我还笑话过雷虎兄弟呢，对付一群毛孩子，何必劳师动众，四海帮在虞州城也排得上号的，派十几个好手出马对付一群孩子，真是杀鸡用牛刀啊。”
宗布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论势力，伏威镖局不输四海帮，他宗布又是家主冯正峰的干儿子，且老爷子私下对四海帮的帮主孙彪虽念及些旧情，实际颇看不上眼。四海帮此番请他们掩护进城，不算正是任务，也只收了一半的辛苦钱，算是顺带卖个人情，知道他们进城的目的后，更是觉得四海帮上得不台面，十几个江湖道上混的，来势汹汹只为欺负一群孩子，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冯正峰闻言，笑的一阵咳嗽，好半天才停下来：“哈哈，既然如此，也不必急于一时。今夜设宴款待诸位，吃饱喝足，养足力气再去灭那青龙帮不迟。”
此言一出，连一旁的丫鬟佣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下方四海帮的一众兄弟，一个个面色尴尬，低头吃茶。
雷虎倒是不以为意，还抱拳道谢：“呵呵，诸位见笑，有劳冯爷了。”
此番入城，帮主坚持要他带了十几个弟兄走一趟，他也觉得小题大做，奈何帮主的外甥把那群孩子说的如何如何厉害，他也不好多说。据王琪说，青龙帮中篡权的孩子叫夏言，小小年纪，城府却是极深，心思缜密，手段狠辣，颇有些手腕。据说姓夏的小子入帮时间不到一个月，就成了核心成员，多次出谋划策，让他们那个小帮派捞了不少好处。后来他个人威望上升的太快，王琪有些压不住，准备下死手把他做掉，不料对方早有察觉。而且王琪手下几个心腹早被对方策反，轻而易举夺了权。对方倒没有赶尽杀绝，只打折了王琪一条腿，把他放了。雷虎事后推测，那小子多半是忌惮四海帮的势力。
能轻易篡权成功，帮里多半的孩子还能心服口服，这就不简单。据说那小子从来没显露过功夫，王琪说他除了个头儿高些，手无缚鸡之力，就是个穷书生模样。青龙帮被他接手之后，对内推行什么“革新”，制定各种规矩，每人定职责，每月按功劳和贡献发酬薪，又在黑市购置了一批武器，迅速占据了几处菜市场的控制权，赶走了原来的几个小团伙，还和衙门里打通关系，以上种种足可见得此子确实有两下子，即便帮主孙彪听了王琪的描述，也夸赞道：此子不错。
当然，这些成绩放在一群半大的孩子里，的确瞩目，若放在江湖黑道上，放在雷虎面前，屁也不是。江湖上吃饭从来不靠那些花里胡哨的，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饭吃。一群鸡仔跳的再高，也不过是小鸡仔。那小子越是不错，既然结了仇，越是要一巴掌拍死。此行被伏威镖局笑话，也在雷虎的意料之中。他知道的这些情况自然不好说出解释，只怕越解释越被人笑话。
再看坐在下面的王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双手抓住椅子把手，捏的嘎吱作响。雷虎看在眼里，心中也是颇瞧不上眼。王琪虽说是帮主的外甥，帮主二十几个外甥，哪里疼的过来？况且王琪母亲是庶出，当年和一个孙家下人私奔，为此帮主还恼怒了一阵。不过话又说回来，四海帮孙家的外甥，即便是条狗，也容不得外人欺负，这是孙彪一向的处世原则。
今晚暂且在客栈住一夜，收拾那群孩子不过随手的事，有空随手办了便是，倒是另外一件事更为要紧。京城传来消息，宫里最近要大兴土木，西南山里十几个州县下个月要出一批木材、生漆、桐油之类的货物出来。按往常经验，工程周期少则两三年，多则十几年，上面下了批文，转运的事务由虞州漕运衙门一手经办。若能把整个码头工人的单子吃下来，四海帮的势力将大大增强，其余几家也开始行动了。此番出来，孙彪特意吩咐，此行不要怕花钱，若王琪的个人恩怨有妨碍，暂且搁置。各处打点的钱财珍宝也都随行带了过来，对伏威镖局的说法，自然是购置城里的产业。
接待礼数已尽，管家进来带四海帮一群人下去歇息，不必多说。
冯正峰让下人退出去，对宗布开口道：“包道长进城了？”
“嗯，路上恰好碰到，还载了他一程。”
“理该如此。包道士虽脾气有些古怪，你们不可小觑，我当年尚是孩童的时候，他便是现在这副模样，也不知活了几百岁。可惜几番欲与他结交，想攀上些关系，日后好给你和冲儿找个硬靠山，一直不得诀窍。你速差人去打听他住在哪里，知府黄大人那边他定然是要去的，也让小吴留意一下行踪，注意分寸，别惹的对方厌烦。”
“是。”
“对了，他是在哪里下的车？”
“太白楼。”
“会客么？如果是，一并留意。他结交的人，自然不会差。”
“是。”
“四海帮装这些金银进城，莫非真的是要在城里布局？”
宗布摇头笑道：“怕还是漕运上的事。”
冯正峰点头道：“应该是。罢了，不管他这些。这几天无事，你代我看看冲儿的武功，我也是年纪大了，只他一个孙儿，也管他不动。他老子走的早，他娘又不懂教育。成日里跟一群公子哥在外面玩，虽说都是些富贵人家的孩子，我也怕他走了歪路。你是他干爹，也该尽一份力。”
“干爹多虑了，以我看，冲儿心性聪睿，将来成就恐怕还在干爹之上哩。”
冯正峰哈哈笑了起来，忽然又低头看着自己一双老手，轻叹道：“唉，惟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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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院子总共五进，侧边开了一个大门，进去后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地上都铺了石板。雨棚下停着七八架马车，一个小伙子踩在凳子上给车篷擦水。中院两侧瓦棚下，兵器架子上放着各色长兵短刃，院中立着梅花桩，还有十几个大石锁。
后院一处会客厅中，坐了一屋子人。几个丫鬟轮流上茶，上首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与他对面而坐的是一个络腮胡子大汉。下首两排圈椅，坐了十来个汉子。杵拐杖的青年坐在最后。
络腮胡子大汉朝白胡子老头拱了拱手道：“冯爷精神正旺，真没兴趣掺和一把？”
冯爷盘着手里的两个核桃，笑道：“呵，当年老夫与孙彪也算有些交情，如今他吃水码头的饭，我吃陆地上的饭，城里这潭水，老夫是没力气再搅动咯。我听小宗说，你们此番要在城内布局，选了个什么‘青龙帮’的开刀，城里什么时候有这个帮派了？”
坐在下面的总镖头宗布笑道：“干爹不知，说起来倒是有趣哩。回来时接到他们十几个人，身上都带着家伙，我一看这架势，还疑惑他们有什么大动作，后来听说是对付青龙帮。我也疑惑，城里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个角色？后来还是听这位王贤侄介绍才知道。”
冯老爷子来了兴趣，问道：“怎么？”
宗布指了指最下首坐着的瘸腿青年，继续道：“这个青龙帮，名字的确是唬人。不知道怕还以为是什么大帮派。原来不过是一群挑粪、卖菜人家的孩子，要么是死了老子的，要么是穷的饭也吃不起的。素日里没大人管教，拉帮结派起来，专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后来这位王兄弟出头，带着这群娃娃组了个什么青龙帮。哈哈，这也就罢了，不想半年前被他们帮里另外一个孩子窜了权，王贤侄腿也被打断了。哈哈，小王是孙帮主的嫡亲外甥，外甥受了欺负，做外公的能不帮着出口气？路上我还笑话过雷虎兄弟呢，对付一群毛孩子，何必劳师动众，四海帮在虞州城也排得上号的，派十几个好手出马对付一群孩子，真是杀鸡用牛刀啊。”
宗布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论势力，伏威镖局不输四海帮，他宗布又是家主冯正峰的干儿子，且老爷子私下对四海帮的帮主孙彪虽念及些旧情，实际颇看不上眼。四海帮此番请他们掩护进城，不算正是任务，也只收了一半的辛苦钱，算是顺带卖个人情，知道他们进城的目的后，更是觉得四海帮上得不台面，十几个江湖道上混的，来势汹汹只为欺负一群孩子，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冯正峰闻言，笑的一阵咳嗽，好半天才停下来：“哈哈，既然如此，也不必急于一时。今夜设宴款待诸位，吃饱喝足，养足力气再去灭那青龙帮不迟。”
此言一出，连一旁的丫鬟佣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下方四海帮的一众兄弟，一个个面色尴尬，低头吃茶。
雷虎倒是不以为意，还抱拳道谢：“呵呵，诸位见笑，有劳冯爷了。”
此番入城，帮主坚持要他带了十几个弟兄走一趟，他也觉得小题大做，奈何帮主的外甥把那群孩子说的如何如何厉害，他也不好多说。据王琪说，青龙帮中篡权的孩子叫夏言，小小年纪，城府却是极深，心思缜密，手段狠辣，颇有些手腕。据说姓夏的小子入帮时间不到一个月，就成了核心成员，多次出谋划策，让他们那个小帮派捞了不少好处。后来他个人威望上升的太快，王琪有些压不住，准备下死手把他做掉，不料对方早有察觉。而且王琪手下几个心腹早被对方策反，轻而易举夺了权。对方倒没有赶尽杀绝，只打折了王琪一条腿，把他放了。雷虎事后推测，那小子多半是忌惮四海帮的势力。
能轻易篡权成功，帮里多半的孩子还能心服口服，这就不简单。据说那小子从来没显露过功夫，王琪说他除了个头儿高些，手无缚鸡之力，就是个穷书生模样。青龙帮被他接手之后，对内推行什么“革新”，制定各种规矩，每人定职责，每月按功劳和贡献发酬薪，又在黑市购置了一批武器，迅速占据了几处菜市场的控制权，赶走了原来的几个小团伙，还和衙门里打通关系，以上种种足可见得此子确实有两下子，即便帮主孙彪听了王琪的描述，也夸赞道：此子不错。
当然，这些成绩放在一群半大的孩子里，的确瞩目，若放在江湖黑道上，放在雷虎面前，屁也不是。江湖上吃饭从来不靠那些花里胡哨的，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饭吃。一群鸡仔跳的再高，也不过是小鸡仔。那小子越是不错，既然结了仇，越是要一巴掌拍死。此行被伏威镖局笑话，也在雷虎的意料之中。他知道的这些情况自然不好说出解释，只怕越解释越被人笑话。
再看坐在下面的王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双手抓住椅子把手，捏的嘎吱作响。雷虎看在眼里，心中也是颇瞧不上眼。王琪虽说是帮主的外甥，帮主二十几个外甥，哪里疼的过来？况且王琪母亲是庶出，当年和一个孙家下人私奔，为此帮主还恼怒了一阵。不过话又说回来，四海帮孙家的外甥，即便是条狗，也容不得外人欺负，这是孙彪一向的处世原则。
今晚暂且在客栈住一夜，收拾那群孩子不过随手的事，有空随手办了便是，倒是另外一件事更为要紧。京城传来消息，宫里最近要大兴土木，西南山里十几个州县下个月要出一批木材、生漆、桐油之类的货物出来。按往常经验，工程周期少则两三年，多则十几年，上面下了批文，转运的事务由虞州漕运衙门一手经办。若能把整个码头工人的单子吃下来，四海帮的势力将大大增强，其余几家也开始行动了。此番出来，孙彪特意吩咐，此行不要怕花钱，若王琪的个人恩怨有妨碍，暂且搁置。各处打点的钱财珍宝也都随行带了过来，对伏威镖局的说法，自然是购置城里的产业。
接待礼数已尽，管家进来带四海帮一群人下去歇息，不必多说。
冯正峰让下人退出去，对宗布开口道：“包道长进城了？”
“嗯，路上恰好碰到，还载了他一程。”
“理该如此。包道士虽脾气有些古怪，你们不可小觑，我当年尚是孩童的时候，他便是现在这副模样，也不知活了几百岁。可惜几番欲与他结交，想攀上些关系，日后好给你和冲儿找个硬靠山，一直不得诀窍。你速差人去打听他住在哪里，知府黄大人那边他定然是要去的，也让小吴留意一下行踪，注意分寸，别惹的对方厌烦。”
“是。”
“对了，他是在哪里下的车？”
“太白楼。”
“会客么？如果是，一并留意。他结交的人，自然不会差。”
“是。”
“四海帮装这些金银进城，莫非真的是要在城里布局？”
宗布摇头笑道：“怕还是漕运上的事。”
冯正峰点头道：“应该是。罢了，不管他这些。这几天无事，你代我看看冲儿的武功，我也是年纪大了，只他一个孙儿，也管他不动。他老子走的早，他娘又不懂教育。成日里跟一群公子哥在外面玩，虽说都是些富贵人家的孩子，我也怕他走了歪路。你是他干爹，也该尽一份力。”
“干爹多虑了，以我看，冲儿心性聪睿，将来成就恐怕还在干爹之上哩。”
冯正峰哈哈笑了起来，忽然又低头看着自己一双老手，轻叹道：“唉，惟愿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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