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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大风起兮尘眯眼(17)

    此时正是夜深时分,街上偶尔能见到一辆车在飞驰。虽没有了风,但寒气袭人。田慧怡再没有乘出租车,她一个人慢慢地走着,内心在激烈地翻腾着。她不停地告诫自己,心里要镇静,这样才能思虑出一点头绪来。走了很长时间的路,想了很多的事情,竟然没有断然地下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来。她咬着自己的嘴唇自问着,人的内心为何要不停地改变,持之以恒难道不行吗?究竟爱傅博什么?一个人行为到了如此地步思维到了如此境界,再不能因为敬佩他性格坚强而欺骗自己,应该决定了,杜林比他付出的要多。

    当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使她打了个哆嗦时,她才感觉此时自己已冷得无法忍受,她抬头看了看,是杜林在给她披衣。

    “天冷,注意点身体。”杜林微笑着说。

    “杜林,”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扑在杜林怀里,“给妈治完伤咱们一同回家。”

    杜林分明地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于是用力拥着她:“对,咱们一同回家。”

    杜林想傅博是个好人,他选择田慧怡也好,放弃田慧怡也罢,杜林都感激他。现在田慧怡已经倾向自己,说明她和傅博的执着其中一人已经改变。

    而傅博呢,他不能去木材厂打工了。回到宿舍后躺了两天,人也变得懒散憔悴了。他照着镜子看他那消瘦的脸庞自问,生活没有保障,出来凭力气打工挣了多少钱呢?是像郭虹说的那样给他找个安稳的省城工作呢,还是向郭伯伯要了医疗费继续卖苦力?人的经济、地位和感情究竟哪个更重要?一个人活在世上要活出个啥名堂来?

    想到这里他脱口说出一句:“要活出些精神和性格,不能为别人的物欲所左右。“

    他一个人就抚掌大笑,非常地坦然。郭虹忽地推门进来时他才停止了笑,她说:“你笑什么呢?看把你乐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傅博说,“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没有工作了,在你眼中,我算是什么人物?”

    郭虹说:“你能把我妈妈的病治成这种程度就说明你很有潜力,每个人都有低谷时期,我托几位兄长给你找上工作后不就什么都迎刃而解了吗?”

    傅博问:“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郭虹说:“你放心,此事一定能实现。”

    多么好的女孩,多么诱人的工作,多么难得的机遇,傅博久久不语。

    郭虹又说:“这两天你没到我家,我知道你心里别扭。胡安全的父母已收到了你写的信,他们带胡安全转院了,临走时胡安全告诉我再次谢谢你。还有,田慧怡他们也出院了。”

    “什么?”傅博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你跟她见面了没?”

    郭虹摇了摇头:“胡安全走时,我想去看看田慧怡和她妈妈,可护士说她们已在前一天就出院了。”

    傅博想,伯母的伤还没好,为什么要提前出院?我一定要去找她。给她讲个明白讲个透彻,然后我们二人凭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干一番事业。

    等不及了,给韩大夫做个完了的交待;至于郭虹,我再去给她的母亲治疗一次,钱一分也不要。

    “郭虹,咱们现在去你家治病吧。”

    “行啊。”郭虹欣喜地接受了这个请求。

    二人到了郭虹家时,小刘一颠一颠地跑到郭虹的母亲身旁附耳说:“阿姨,你瞧他俩美滋滋地,这可是我的功劳啊。”

    郭虹母亲笑了,精神分外地好。傅博也做出高兴的样子,细心地治疗着。

    郭虹剥了桔子,这回她一瓣一瓣地往傅博嘴里送。傅博吃在嘴里,郭虹甜在心里。

    郭怀耿说:“小傅中午在这儿吃饭吧,我有话跟你说。”

    小刘抢着说:“干嘛非吃饭时再说,现在不一样吗?我说傅大夫你真好运气,郭伯伯也同意了,他想跟你说现在他托人给你找工作的,他给他那些儿子啊,女儿啊一个一个地打电话全都是为了你,这当然郭伯伯乐意去做呀,这也是为郭虹的。”

    小刘的直言快语让郭怀耿夫妇欢笑起来,郭虹红着脸到了另一间屋。

    傅博推辞手:“郭伯伯,今天我有事要做,改天吃吧。”

    “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小刘很负气。

    郭怀耿替傅博说话:“男人有男人重要的事,你不要事事都问。”

    小刘就不再言语。治疗完后,郭虹不情愿地把傅博送了出来。傅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知道这是最后一眼,不要再有什么留恋,然后就扭了头。

    他首先到了邮局买了信封邮票和纸,抽出笔来在纸上写了两行字,信封上写了郭虹家的详细地址和她的名字,装好信贴了邮票扔进了邮筒,一封投递不远的信件载运着一个蕴含的内容。

    这样以后,傅博就去了韩大夫的家。韩大夫的老婆浓艳艳的照人,看了他老半天才认了出来:“哟呵小傅,你偷着到哪里发财了?”

    说完她就往里走,后面的头发依然黑亮,打着齐整的卷儿。

    韩大夫听说傅博来了就走出来说:“小傅,你没耐心和诚心,我把诊所交给你就是把真心交给你了,你怎么能不在岗位呢?我不准备再用你了,至于你治疗的那个半身不遂的人,咱们是事先说好的。”

    傅博正中下怀,免得自己不好意思说出不干,他问:“应交你多少钱呢?”

    韩大夫说:“你治疗了半个月,应是一百五十元。还有你借我多少钱呢,我记不清了。”

    韩大夫的老婆就说:“是借了一百元,我记得清楚。”

    傅博纠正说:“是借了五十元,而不是一百元。”

    韩大夫不耐烦地说:“不争了不争了,有五十元我也不多,没五十我也不少,交贰佰吧。”

    傅博听了此话,忍着怒意说:“人应该讲信用,你要相信我。”

    “现在这年头谁讲信用,”韩大夫的老婆也说,“现在就交贰佰,马上走人。”

    傅博说我现在没钱等回家寄了钱给你们。

    “你个穷二百五,应交二百五十元,你却一分也没有。”韩大夫的老婆失去了往日的温和和娇贵,丧声丧气地骂出了口。

    傅博的心激烈地震动了一下,沉默也是一种对抗,他缄默无语。

    韩大夫说你走吧,一分我也不要了。傅博就缓和地说,韩大夫你要信任我,欠你的我会补给你的。

    傅博说完就离开了,在街上狠命地蹬着自行车,不留心骑出了线,后面的车也跟着开出了线,司机停了车探出头就骂:‘你小子想找死吗?“

    傅博没有理会他,这个世上互相信任的人太少了,田慧怡能信任我吗?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如此想着,他竟见到了街旁急匆匆走着的杜林。

    杜林也看见了他,向他招手:“恭喜你啊!”

    傅博说你要恭喜什么?

    杜林说:“恭喜你攀了高亲,我和田慧怡已经订婚了。”

    傅博瞪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杜林,一颗心像失去了依附向下无声地悬落着,这是在梦中,傅博这样猜想,田慧怡会等他的。

    杜林见他不说话又说:“我到省医院结账了,出来就碰上了你。什么时候带上郭虹去我那里,我随时欢迎。”他说得很诚恳,带有倦意的脸上流露着喜悦。

    各种幻想再没有余地去选择或是假设,傅博忽然心情宽松起来,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终会无,何需求?

    他伸出了手与杜林的握紧了:“我也恭喜你,她和你是最合适的。”

    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就大笑起来,拍着对方的肩膀和胸膛。傅博想自己的笑声背后没有半点虚伪,只有真诚的祝福。

    杜林走后,他没有感到有一丝伤感,他想起了给郭虹写的信,不禁自吟出口: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

    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这样反复地吟念了几遍,他更加从从容容,更加坚信自己的信念——人要活出精神和性格,不为别人,而为自己。

    回到了宿舍,傅博对孙丙说我要回家了。

    孙丙说:“我羡慕回家,我一个人在这里是多么地孤独。”

    傅博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问他有什么事情这般不快乐?

    孙丙说:“陈媛离开我了,这回是真的。”

    “为什么呢?”傅博诧异地问,“前几天你们不是还好好的吗?”

    孙丙哽咽着说:“我妈的心脏病又犯了,每天要花很多钱去治疗,她生养我这么大,我却无力回家照顾她,更无力拿出更多的钱给她治病。陈媛的妈妈知道我家的情况后,硬是把我和陈媛从中拆开了,她认为陈媛以后跟了我会有很大的累赘,不会幸福……”

    他再也说不下去,一个大男儿,兀自放声痛哭起来。傅博看着他,想到自己工作依然没有着落,想到自己的情感世界一样剪不断理还乱,不禁悲从衷来。

    外面又刮起了大风,声音在空中怒号,一声接着一声,世界刹那变得尘土迷离,再远的景象便模糊不清。傅博的心此时茫然到了极点,但是他还是用力拍了拍孙丙的肩头,坚定地说:“我们人生的路还很长,风再大,尘土只会暂时模糊我们的双眼,但是我们的心,将会变得更加坚强。人嘛,总要活出一点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