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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刀意

    李宓依旧举着伞往前走,距离对方仅有十丈远时,耶律靖仇解开背后包袱,一把将布条扯向空中,如同支起了一张泼天大幕,将雨水尽数遮挡于头顶。

    耶律靖仇手上多出一杆狼毫笔,笔长三尺二寸,狼毫表面略带红色,笔锋透亮挺实直立,在雨水中一蘸,唰地写出一个大字,向李宓砸来。

    李宓将油纸伞向前遮挡,在雨水间穿梭如疾电的泼墨大字轰然砸落,将伞面打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内凹幅度,李宓气机竟被对方牵引得有些紊乱,双脚从原地滑退出几步。

    “狂草抖三抖,神仙也发抖,字写得不错,还有没有别的了?”

    李宓说完,脚掌猛踏地面,将青泥板踩陷一枚脚印,身形向前极掠出数丈,手中油纸伞收成伞柄,势如奔虹。

    耶律靖仇耳朵微微一动,并没有太多表情地再次挥动狼毫,这次写出的字是小狂草,纵任奔逸,赴速急就,根本毫无章法可言。

    只见十几枚草创而成的大字向李宓砸来,他身形腾挪如从波涛中汹涌蹿出的海东青,在狂草仅剩几寸时,油纸伞嘭的向前再次撑开。

    哧喇。

    伞骨微微颤抖着,眼前的雨幕出现十几道明显抓痕。

    那些狂草砸在油纸伞撑出的一方气墙前渐渐消失,李宓握伞的手甚至有些摇摆,他能够清晰感知到这些草字的恐怖力量,心中对这位瞎眼男子便更重视了些。

    如果控鹤府传来的密信无误,眼前这位名叫耶律靖仇的北元谍子应该是三品实力,准确来讲已在三品境界浸淫十几年,只是始终摸不到二品小宗师门槛。

    饶是如此,李宓这位初入三品的武夫对上他胜算也不高。

    而这位耶律靖仇又使得是江湖不多见的狼毫笔,寻常武夫舞刀弄枪一步一步跨过武道门槛,遇上与自己实力相符的也能旗鼓相当打个上百回合。

    可遇上那些使旁门左道或冷僻路子的武夫,哪怕境界相当,光是知己知彼都做不到,比拼时便已失了先机。

    李宓对这类拿笔作刀杀人的武夫了解不多,哪怕先前做过功课,真的实打实与对方碰上了,才知道同是三品武夫,差距已然有云泥之别。

    耶律靖仇一手执狼毫,一手抱腹,笔势流畅,却也狂放不羁,极有宗师风范的站在原地。

    此时李宓才发现,双方原本十丈的距离竟寸步未进,不由得有些恼火起来。

    巷子里雨水积深,李宓身上的儒衫早已被淋透,他挥舞油纸伞,将伞作刀使,横劈竖砍将那些在雨水中宛若放大数倍的狂草击成墨点。

    又使出一招杀鲸刀里的游鱼式,身形在雨水中如游鱼般摇曳向前滑行,终于突进了两丈距离,耶律靖仇脸上稍稍有了凝重之色。

    耶律靖仇抬起抱腹左手轻捻一下狼毫,狼毫笔向虚空点下,这回写的字则是圆劲均匀,上紧下松,自成竖式,瞬间描摹好数十字,稍后收笔向前一掷。

    李宓抬头惶然,立即收势,抬伞格挡。

    却没想到自上而来的一行小字乃是虚晃,下方出现的以秦小篆写就的篆书才是离合之间的神妙。

    李宓匆忙撤手松伞,胸口已被中锋立骨的小篆轰然砸下,油纸伞于空中撕成碎片,被重伤的提督也凌空倒飞出去。

    落地后李宓捂住胸口,强咽回要涌上来的一口血,齿间猩红笑道:“小篆着笔须掌虚而指实,耶律靖仇,你写的小篆虽气息浩然行气贯通,可笔画之中又有些绵绵然,用笔急速,不太够火候啊。”

    耶律靖仇不理会李宓的挑衅,微笑说道:“公子强撑着一口气就为了说这些?再不出刀,我就不会再给机会了。”

    李宓朝巷子里吐出一口血水,很快又被雨水冲刷干净,他瞥了眼原本拉近的两丈距离又给打回原形,苦笑了下,把自始至终丢在巷边的书箱随手掀开。

    一柄三尺四寸的精短寒食刀,李宓不褪刀鞘提在手中,正要往前走,耶律靖仇笑了句,“公子拿刀不出刀,当真有这份自信能走过十丈?”

    李宓把刀扛在肩上,“刀不仅是用来杀人的,还是用来藏势的。”

    说罢,他再次提寒食刀越过雨幕,脚尖连踩积水已深的窄巷雨洼,留下一道道涟漪,好似顽劣孩童拿石子往湖面旋了个十几转的水漂。

    当耶律靖仇再提笔写出一篇小篆时,李宓手中寒食刀向前一掷,似砸非砸滚出一道恐怖刀气,倒卷着雨水向几丈外那道伶仃身影劈去。

    杀鲸刀里这一式名叫沧海式,是温抟老祖当年东临碣石,面朝沧海日日劈潮斩浪悟得。

    原本李宓翻看到这一式总有些困惑,沧海式若想练好,先要将刀气滚动如沧浪,可如何滚却没给出详解。

    今日李宓在雨巷中为雨水所湿,看到那些积水越过靴子已经渐渐摇晃如浮萍的水面,心意相通之下,便使寒食刀滚了遍刀气,没想到真将耶律靖仇那些泼墨大字给打成碎墨。

    李宓突然放声笑起来,脚踩青泥板踏踏提刀前冲,瞬间拉近五丈距离,期间不断施展沧海式,一道又一道刀气滚向巷子深处,将两侧墙壁也给劈开数道沟壑,深不可测。

    耶律靖仇微微皱眉,终于再次一拈狼毫,下笔如有神,字字质朴奔放,浑厚博大,写就成的墨字携泼天雨帘与刀气碰撞一起。

    原本刀势无匹的几道罡气被墨字一砸,仿佛变成了小媳妇似的,再也没了刚猛之势,转瞬消弭殆尽。

    耶律靖仇手上不停,继续提笔写字,字字蚕头燕尾、一波三折,浓重黑墨从头顶高高挂起,宛如一座屹立于天地间的巨大墓碑,终于朝提督大人脑袋砸来。

    李宓硬拼一记,寒食刀与那枚巨大的‘杀’字相碰,宛若被数十匹脱缰野马冲撞过,身上儒衫立即被泼洒的墨滴击穿出几个窟窿,身子更如破烂的筐子扑通滚落进积水渐深的巷口处。

    李宓落地先是一口压抑不住的淤血喷出,随后脸色煞白,握刀的手止不住颤抖。

    耶律靖仇收起狼毫笔,微笑道:“公子,我这隶书写得可还好?”

    李宓擦去嘴角血渍,干脆坐进雨水中,坦然回道:“好是好,但还是差强人意,还有没有拿得出手的字了?没有的话,本公子要过去了。”

    他踉跄站直身体,手拄刀柄,刀鞘落地,他眼神有些复杂看了眼仍在十丈外的瞎眼男子,对方明显已经将笔法与刀法融会贯通到极致,且应该只擅长远处迎敌,一旦贴身对上,很难还手。

    可眼下两人打初次见面,打斗了几十个回合,也没能前进一尺一寸,自己还被重伤,实在难对付。

    李宓缓慢调动体内气机,气走丹田开始疗养。

    两仪经虽说不是能练成后轻易取人性命的上乘内功,但练气易筋与疗伤洗髓却是独门绝学,更有着‘九品易气,八品易血,七品易精,六品易脉,五品易髓,四品易骨,三品易筋,二品易发,一品易形’的九重境界。

    江湖武夫与人打斗,每招每式都要消耗自身内力,当体内气海干涸枯尽,便再无还手之力,而李宓与人打斗往往倾力以赴,只要能在短暂时间内运转两仪经,体内气机会迅速充沛至巅峰状态,可再与人一战。

    大概一盏茶功夫后,李宓再次双手握刀,拖刀前冲,耶律靖仇同样养气片刻,继续抬起狼毫笔,笔锋中挺,点字如点兵,瞬间十几个隶书草就而成,带着滂沱雨水汹涌砸来。

    李宓拖刀跨出一丈远停下,随后将寒食刀整个从积水中掀起,整条巷子雨水都搅动着,仿佛要被这把刀席地卷起。

    耶律靖仇双耳微动,有些皱眉,又写下几个隶书砸去。

    李宓眼眉冷冽,寒食刀以刀气搅起方圆数丈内雨水,脚步疾点如圆,带动着雨水形成一道水龙卷,仿佛一圈刀气蜃楼,十几个携雷带风之势砸去的隶书从水龙卷钻入,便渐渐消散其中,被吞噬了一般。

    李宓刀卷水龙,刀气滚成大幕,身形疾速扭转如陀螺,终于让耶律靖仇收起轻视之心,将狼毫大笔掷向半空,用左手拿住,右手双指拈住狼毫,喃喃自语道:“北元江湖皆知我耶律靖仇善用笔刀杀人,可又有几人知道我耶律靖仇用左手写字更厉害?”

    他皱眉听着距离迅速拉近的水花声,左臂抬起,狼毫笔虚空写下一行诗,行笔而不停,著空而深刻,轻转重按,如水流云行,入木三分。

    李宓蓦然看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十枚泼墨大字宛若一尊巨大铜鼎重重砸来,轻易破开他以游鱼式和沧海式共同搅出的水龙卷,灌顶而下,所向披靡。

    本以为对方会避锋芒闪退撤出,出乎耶律靖仇意料的是,李宓在水龙卷被击破后,非但没有畏缩,反而高抬刀鞘,宛如一轮弯月掠过雨幕,将雨水割裂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身子如流星撞向铜鼎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