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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阿尔茨海默(一)

    等到唐尧再睁开眼时,外面已经黑了。

    想起时明光阴里的黑暗,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那种黑暗,实在是令人触目惊心。

    眼前看见的,伸手摸不到;伸手摸到的,眼睛看不见。

    对四周没有掌控力的安全失离感,向来要比眼睁睁看到自己生命剥离更加令人惊惧。

    唐尧天生就是一个不喜欢事情脱离自身掌控的人,如果有一天他也看不见了,他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也许会比时明更消极。

    甚至是更可怖。

    今天应该不会有顾客了,唐尧伸手拽下了芯片,起身走去合上了门。

    拉下卷帘,屋里顿时黑了一些,头顶上的灯忽明忽暗,竟是生生营造出一丝恐怖片的感觉。

    唐尧向后走回椅子。

    慢慢地,屋子里开始传进外面密密麻麻的穿林打叶声。

    下雨了。

    几滴雨混合着细细的风丝,击在唐尧脸颊上。

    是窗子被风吹开了,可唐尧明明记得,自己应该是上了锁的。

    半路折向窗户,他发现,原来是不堪重负的锁,坏了。

    虚惊一场。

    唐尧随手从一侧的架子上取下几本字典,想压住失去锁头束缚的窗子,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实在是想的太简单了。

    雨中行风的力量,远远要比他想象中的强的多。

    单单只靠几本字典,是不可能与无处不在的风相抗衡的。

    他一直在用手托扶着摇摇欲坠的字典,脸上写满了无奈。

    唐尧很快就失掉了耐性,他用力将架子拉过,倚在了窗前。

    解放双手。

    长舒一口气,他回到柜台后,取出了没看完的那本三国志,按开台灯看了起来。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今天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进入光阴,会极大程度地损伤他的精神,他的大脑现在已经相当疲倦,各种机能落后得厉害。

    只是他必须得撑住,绝不能任由身体感觉操控自己。

    一个人,首先是灵魂在工作,其次才是身体的协调配合。如果精神听命于身体的倦怠,那么灵魂就会萎缩,不再生机勃勃。

    外面的雨声,忽大忽小。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他到今时才明白,这两种声音究竟拥有怎样的不同韵味。

    “爽德薄位尊,沉溺盈溢,此固《大易》所著,道家所忌也……”

    其实读的是什么,唐尧已经不知道了。

    冥冥黑暗似乎拥有某种魔力,敲打人类的思想。他慢慢地合上了双眼,手中的三国志倒下了,正好熄灭了台灯。

    今天,他贸然进入时明的光阴,应该是对他的大脑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神经衰弱,神经衰弱,神经衰弱……

    一夜乱梦。

    再次醒来,已经是上午八点,唐尧伸了一个懒腰,舒缓了僵硬的关节,然后发现自己昨夜原来是睡在柜台上的。

    “心智不定,心智不坚啊。”他摇摇头,小小地鄙视了自己一下。

    抬头看去,那盏老旧的灯终于寿终正寝,换吊灯的计划,今天应该就可以进行了。

    唐尧喜滋滋地起身去洗漱,然后穿好了衣服,拿起钥匙,出了门。

    可能是昨晚刚刚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潮湿,灰红色的行人砖路上,印着各式各样的水花。

    有的砖松动了,一脚踩上,就会挤出一朵瀑布来。

    纷纷扬扬洒落。

    常在路上走,也可能会湿鞋啊。

    唐尧一边在心中盘算着,一边留意着路上往来的车辆。

    今天是星期天,按理说这个时间段街上的车应该不多,可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不短的车龙。

    每一辆车都奋力鸣着笛声,回荡在一条两条街之间。

    “奇怪,这么个地方,也会有这么多车吗?”

    唐尧很奇怪,车龙几乎静止,但他却没有着急过街,而是沿着排队的车一辆一辆地慢慢走过。

    他停下了脚步,站在一处望去,前面还有不少的车。

    他留意到,少数车的车头上,贴着一个明显地“志愿”标志。

    志愿车队吗?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存在答案。

    也无人可以回答唐尧。

    而他也没多大兴趣去搞清楚。

    他没有寻找到事情的源头,只好匆匆过了街。

    一条路,两条路,三条路……

    亚西亚商都,是重光区最大的商场,其实唐尧只要走两条街,就可以到达。

    可他偏偏就不想这么走。

    因为那个人的店,不偏不倚正好在两条街外,处于光阴收容所到亚西亚商都的必经之路上。

    唐尧不想看到那家顾客络绎不绝的黑店。

    因为每看见一次,浓浓的自卑就会涌上他的心头。

    同样是……

    怎么差距就这么大?

    亚西亚商都,十一层吊顶专柜。

    唐尧乘着扶梯,刚刚踏上这一层,就被一片水晶光芒给刺了眼睛。

    怎么说呢?

    放眼望去,茫茫然而不知所以,品,晶莹剔透,性,玲珑有致,形纷乱却又尽显优雅。

    水晶,无论真假,总会有一种高贵质感。

    这是与生俱来的。

    庸人看不出差别,真假不辨,光彩也自然无异。

    而明眼瞟之即见分晓,真者无暇,假者微浊,两相较量,立见分晓。

    唐尧不是鉴宝师,他的眼力还远远不够。

    所以他也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随便找一个吊顶代替自己店里那“垂垂老矣”的灯。

    走了一圈,各处店家纷纷询问唐尧的意愿,那样子,就像是几百年没有见过顾客一般。

    自己,有一天会不会也沦为这般模样?

    他不知道,未来未晓之事,他从不妄作猜测,他也不愿作何猜测。

    可转来转去,唐尧都没能发现一盏称合自己心意的吊灯。

    不是太奢华,就是太昂贵。

    太奢华的,不适合装修简朴的光阴收容所;而太昂贵的,他看一眼,就会被标牌上的四位数甚至是五位数吓到。

    “五千七……八千五……一万一千……”

    唐尧边看边摇头,实际上真正阻止他的,就是这个价格。

    虽说光阴收容师的工资不低,可是离肆意挥霍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

    “吊灯……真的就这么贵吗?”

    他左顾右盼,仍在为一点点希望而找寻着。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其实,他也会选择一盏价格偏高的,付出多一点也没什么。

    毕竟现在早就不是贫困时期,他也并非囊中羞涩。

    稍微任性一些,也没有什么问题。

    唐尧看着看着,忽然在左面的小店面里,有一盏小灯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盏吊灯刚刚好适合光阴收容所,通体浅黄色,水晶吊坠一十六根,间距不大不小,微光融融,疏离中又包含着淡淡的亲切。

    最重要的是价格。

    三千四百九十九。

    唐尧没有带现金,他今天身上仅带的一张信用卡,里面只有五千整。

    “老板,这盏吊灯,有人预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