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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厄运受害者(五)

    舒尔晴那闻惯了麻醉剂的鼻翼翕动着,显得有些神经质。

    窗外的阳光,从窗帘间的缝隙中挤了进来,金色的,可惜它却并不属于舒尔晴。

    她是自愿沉在泥淖之中的,现在已越陷越深,污泥没过了她的颈项,那宛如天鹅般的,点缀着些许梅花烙的光洁颈项。

    没有人可以救得了她。

    唐尧平静地从柜台下面取出了光阴容器,其实他本来是不打算给舒尔晴使用的。

    不仅仅是因为光阴收容师的信条,还因为他觉得像舒尔晴这种女人,会玷污了光阴容器。

    可是现在,唐尧虽仍是觉得舒尔晴可恨,但他更可怜她。

    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种人,他们注定了会孤独此生,他们是上天流放下来的罪人,将用尽一生的时间去偿还那些或有或无的罪孽。

    也许一生活不到尽头,又也许,还需要三生三世的反复轮回。

    两边的路人们高举火炬,象征着真实的视角,他们对着悲哀者们评头论足,他们穿着自己的鞋子,意淫着他人的道路。

    站着说话不腰疼。

    唐尧伸出了两只手,手掌上静静躺着两枚芯片。

    舒尔晴走了过去,拿起了芯片,在唐尧的指点下贴到了自己的太阳穴处。

    滋……

    唐尧闭上了双眼,舒尔晴同样闭上了双眼。

    桃色的回忆,阴沉在痛苦的黑暗之中,被肮脏的心海,只木难浮。

    舒尔晴的表情是狰狞的。

    光阴容器的外加刺激,正在强迫她从自己的记忆深处,挖掘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有的生长在了最深处的动脉上,粘连着心脏,上面盖着些粉饰太平的血肉,现在活生生地撕裂开来,鲜红色血液喷溅而出。

    那感觉,撕心裂肺。

    惨叫着,为了无知而受蒙蔽的过往,挣扎着,为了觉醒而自我惩罚的教训。

    心脏,在跳动。

    灵魂,在波动。

    唐尧转过身去,他不想再看到舒尔晴的神色。

    因为那样的绝望,令他都心神悸动。

    舒尔晴花了好长好长时间,久到唐尧站僵了姿势。

    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弛,看来,她已经度过了那段黑暗岁月,或许快要结束了。

    唐尧又转了过来,他在舒尔晴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微笑,那是解脱的样子。

    此时此刻,她应该是回忆到了那些纯真年代。

    菩提不摇,岁月静好。

    “已经结束了?”

    唐尧看着舒尔晴缓缓摘下两侧的芯片,轻声问道。

    舒尔晴睁开了双眼,嫣然一笑。

    “我已经结束了。”

    这句话的意思,可以有很多种理解,但此时此刻,唐尧多希望它只有一种释义。

    不过,想想终究是是想想,唐尧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他只能作为一个旁听者,浅浅地介入舒尔晴的回忆。

    他甚至不能直接进入那段光阴。

    舒尔晴无论对于他光阴收容师的身份,还是普通人的身份来说,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而已。

    “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唐尧实在是不想这样问,搞得像是亲属间最生离死别一般,但事实上,这的确可能是他们二人作为陌生人的人生中最后一面。

    “没有了。”舒尔晴摇了摇头,“我想要留存的,都在光阴容器里面。”

    唐尧有些无奈,他根本就看不了这段光阴,所以舒尔晴留什么在里面,他都无法直接知晓。

    在舒尔晴的口述中,他听到了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的自白,他听到了挣扎与沉沦,他听到了不甘,听到了绝望,听到了痛。

    扭曲的人生,终归于尘。

    舒尔晴笑着对唐尧鞠了一躬:“谢谢,真的谢谢。”

    唐尧明白,舒尔晴想要说的话,绝不止这一句,但是,他却只能听这一句。

    “没关系……”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这是,外面由远及近,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听到这个声音,舒尔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该来的,终究要来。

    “不是我报的警,你相信我。”唐尧诚恳地看着舒尔晴。

    舒尔晴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

    然后她忽然冲出了光阴收容所,唐尧甚至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影子,便只剩下了缓缓合上的玻璃门。

    她是不想连累自己。

    唐尧明白,现在自己手中掌握的,可能是舒尔晴留下的最后一样象征自由的东西。

    纷乱的脚步声从几条街外涌动着。

    逐渐消失在唐尧听力范围内。

    舒尔晴今天来到光阴收容所,就是为了给她自己一个自由的机会。

    她之前一直被游徳掌控着,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

    现在她的身体即将落入囚笼,但至少,在临走之前,她放了自己的思想一条生路。

    她敢于直接面对惨淡的过往,那就是一种灵魂的升华,从前她逃避,所以她愈加痛苦,现如今她揭开,所以她解救了自我。

    唐尧看着面前的光阴容器,久久都没有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悄然走过,唐尧看了看钟表,不知不觉中,现在已临近中午。

    他收好了光阴容器,取出了舒尔晴那部分光阴收纳盒,起身走出了光阴收容所。

    在出门后,他细心地拉下了卷帘,上下拍打了几下后,这才离开。

    拿出了手机,他滑动着生锈的通讯录,找到了那个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迟疑了许久,他终于拨了过去。

    已经两年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换号码。

    彩铃声响起,唐尧的耳边回荡着熟悉的旋律。

    过了一会儿,一个慵懒的女声从电话里面传了出来。

    “稀客啊,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难不成你想我了?”

    唐尧沉默了许久,直到那个声音的主人有些不耐烦。

    “说话啊,莫非你被绑架了?发暗号呢……”

    轻咳了一声,唐尧这才开口。

    “我这里有些东西,想要给你。”

    女声“咦”了一下,又说道:“你能有什么东西给我?莫不是当年的那封信?”

    唐尧摇摇头,旋即他便记起,这是电话,对面人是看不到自己的动作的。

    “不是,怎么可能?是一个顾客的光阴,我看不了,只能交给你了。”

    女人的声音立刻变了:“顾客的光阴?……女的?”

    唐尧“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那边的人寻思了一下,开口道:“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你的确是需要交给我,这样吧,找个时间,我们出来聊聊。”

    “不……”唐尧拒绝了,“我们不需要见面。你找一个你不在店里的时间,我去你店里让你的人交给你。”

    女人一下子笑出声来:“不愿意见我?”

    唐尧爽快地应道:“不愿意。”

    “那好,今天我就不在店里,你过去吧。”

    “好。”

    这声过后,女人已经撂下了电话,唐尧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两条街外的那家光阴收容所走去。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时,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一个身着米色长裙的女子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