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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易普症(三)

    唐娆安静地听着。

    富辞的痛苦,她在一定程度上是理解的。

    一个职业运动员,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专业水准,这意味着生涯的全部崩盘。

    打击是巨大的。

    “易普症,是一个治疗极为困难的症状,但是,理论上来说并不是完全没有治愈的可能……你……尝试了吗?”

    她轻描淡写地问道。

    富辞的表情强行收住了:“你说什么?”

    “我是在问你,你有没有去寻求治疗易普症的可能。”

    唐娆重复了一遍,抱臂于胸前。

    “怎么可能?易普症是绝症,是治不好的……”富辞回答道,“这根本不需要去尝试……”

    “我没有问能否治好,我是在问你有没有进行治疗。”

    沉浮在世间,唐娆已经逐渐拓出了属于她自己的观念。

    富辞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但,却只是仅仅局限于他的生涯前期,那些辉煌的时候,因此有人可能会说,一定是易普症令他不得不面对惨淡的人生,令一朵玫瑰早早凋零。

    唐娆讨厌“丧”的人,很不巧,唐尧就是这其中一份子,而现在,坐在她前面的富辞到底也逃不过这种低迷。

    或许易普症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无法治愈,或许它就是一个生来就意味着毁灭的绝境。

    但是,结果是一回事,尝试是另一回事。

    有尝试的渴望,那说明心中还有希望,还有拯救的必要,若是连尝试都不愿去尝试,那说明打心底,他就已然被击败了,而且是溃不成军。

    富辞来到光阴收容所,不过是为了回顾自己的过往。

    就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坐在夕阳下,睁着混浊的双眼回望自己那早已逝去的青春一样。

    因为他明白青春已逝,不会回还。

    今天的富辞已然有了衰老的心态,回忆过往,意味着不相信过往会重演。

    或许有人会认为是唐娆太绝对,认为回顾一下过去没什么错,只是一种缅怀而已。

    仅此而已。

    可唐娆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她自然是明白绝对化的意思的,她也明白回顾同样是刺激进步或者是重拾信心的一种方式。

    而富辞明显不一样。

    唐娆试探他的第一步他就流露出了心里的真实想法。

    进步?重拾自信?

    都不是。

    他只是在悼念,在追忆,在沉浸,在回味曾经用以止痛。

    一个真正值得尊敬的人,是哪怕落入谷底,也不会乞求怜悯的人。

    这是真正的尊严。

    “你没有去尝试进行治疗,对吗?”

    唐娆咄咄逼人,进一步地问道。

    富辞犹豫着,半晌都没有做出回答,但是他的眼神早已经给了唐娆答案。

    “是的,我没有去治疗……因为治疗没有用……”

    后来他几乎是生生挤出了这句话来。

    对于这件事,说法上一定存在着许多的不一致,唐娆是一个其实也算不上太激进的人,只是她的态度鲜明。

    每一次都是。

    对于富辞,她曾经崇拜过他,因为那个时候他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值得崇拜,而现在,他的心态却着实令唐娆鄙夷。

    “你为什么确认治疗无效?”

    合上盖子,唐娆轻轻转了转手中的钢笔。

    “因为易普症……你不明白易普症意味着什么吗?”

    富辞申辩着,像个孤独的将军。

    “我明白易普症意味着什么,我也明白它对于你意味着什么,但它不代表,你将自己看做什么。”

    唐娆淡淡地说道。

    “我将自己看做什么?”富辞有些困惑唐娆的问题。

    “球员,还是退役选手……”

    “当然是球员了……”富辞毫不犹豫,但是这句话他刚刚脱口而出时,他便愣住了。

    什么是球员?

    什么是退役选手?

    “你真的了解自己的定位吗?”唐娆字字扣在心弦之上,她虽说与富辞交流不多,甚至富辞也是刚刚才坐到她对面没多久,但是,并不意味着她就不了解富辞的想法。

    富辞的心境,无外乎四个字。

    心灰意冷。

    或许从云端跌落更让人难以接受,摔得更惨更痛,更令人想要寻死觅活,更杀人诛心……

    “我的定位?”富辞苦笑一声,“看起来你似乎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你错了。”

    唐娆冷哼一声:“不是我过分了解你,是你的状态太容易被捕获,你的所有的一切,都写在你的脸上,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但是我可以。”

    “你已经不像是一个职业运动员了,或许,你曾经站在这个位置的最顶层,但是,你已经陨落,而且没抱有重回巅峰的憧憬。”

    听着唐娆的话,富辞再一次沉默了。

    一个人,可以没有力量,但不能没有方向;一个人,可以没有奢想,但不能没有希望。

    多少人徘徊着,游走着,被生存的门排挤着。

    多半是找不见自己的路。

    当然,也有富辞这样的人,他们寻见了自己的未来,却在坚持这件事上断了手脚。

    “我怎么不想回到巅峰?”

    富辞有些激动,那些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与成就,此时此刻纷纷化为了他最后一搏背水一战的粮草。

    唐娆对于他的质疑,值得他去愤怒。

    或许是最后的最无力的挣扎,但是,他眼中的所谓尊严,绊住了他,他必须要和唐娆争执。

    证明自己没有错或是唐娆错了。

    人就是这样。

    强词夺理,无理辩三分。

    是因为不想轻易赞同别人的看法或者是观点。

    这其实也是一种劣根性。

    “我回忆自己的过去,至少我自己认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我只想要得到自己的回忆,光阴,本来就是用来回味的……我现在只想再回顾一次自己,不行吗……”

    富辞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的话,逻辑紊乱,辩证辩来辩去绕进了自己。

    双眼像是落寞的帝王,也像是无辜的羔羊,处于希冀与绝望之间,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美好过往。

    唐娆不会给予怜悯。

    怜悯一般来说只会毁掉一个人。

    距离富辞进来,其实并没有过去太长时间,但是,衡量虽短,却足以剑拔弩张。

    说到底,是唐娆点破了富辞的心理,而富辞,他更希望曾经的自己还在回忆里好好地活着。

    谁都没有错。

    似乎又都错了一部分。

    “当然可以……你的光阴,你自己做主……”唐娆似乎是软下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