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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靡沸之乱 中

    当晚,夜幕降下后,李广带领攻城队伍悄悄向南门移动,行到半途,传令停下,静候待命。

    时至午夜,城上又现出一堆火光,黑暗之中格外耀眼,接着大门徐徐打开,李广一招手,一队教众冲了进去,城里顿时大乱,有人疾呼“贼寇入城了!”

    李广停止进攻的那一刹那,怀县城内也是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刻。连日来的强攻,怀府兵几乎伤亡殆尽,在城头上咬牙苦撑的军士早已都换成了城中的青壮百姓,赵熹本人更是额头中箭,血流满面。

    他刚下城包好伤口,忽闻李广停止攻城,不知虚实,急忙又奔赴城头观望,果见李广收兵回营,不像有诈。于是,把檀建和李陆唤上城头,令二人暂时接替指挥防务,自己则已经数日不曾合眼,趁机下去休息一会儿。

    檀建再次登上城楼,望见城外远处地势高敞,四通广大,敌营连片,篝火遍野,与夜空之繁星点点,接地连天,一望无际,叹道:“城内人马已死伤殆尽,只要李广再一次攻城,怀县则必破无疑啊!”

    李陆忧虑道:“不错!而且一旦被破,李广这次可就要屠城了!”

    “我等身为汉将,战亡沙场,乃职责所在,倒不足惜!可这城中百姓若一起跟着殉葬,却深感有愧啊!”

    “檀县丞所言不错,你有老父,我李陆也有老母在堂啊!”

    “此前,我曾与李广等有过交往,其为人尚算有信义。既然这城破已是旦夕之事,我想尝试与他协商,请求入城后放过城中百姓。你以为如何?”

    “那李广人马在城下损失惨重,且其师和两位师弟接连葬身此地,却又如何会做此承诺?檀县丞莫非有何良策能说服此人!”

    “如他许诺不杀百姓,我等就打开城门,让他入城;如果他不允,咱们再死战到底。这也算是你我兄弟,为拯救家乡百姓,再尽最后一丝努力吧!”

    赵熹刚沉沉入睡,就被窗外四起的喊声惊醒。他立刻跃下榻来,抄起大刀,冲出府门,但见街巷纷乱嘈杂,百姓哭喊奔逃,知道大事不妙,当即率领随从分开人群,一口气冲到南城。果见城门大开,城外教众已经如潮水般闯入城内。

    远处李广一马当先,挥矛正在与怀府兵厮杀。赵熹拨马上前,举刀劈向李广。李广躲开后,一招手,周围教众立刻把赵熹及其随从重重围在核心。

    赵熹高声怒吼,抬手劈倒数名教众,身上也现数处刀伤,头部箭伤崩裂,鲜血披面,身边随从已然尽没,独自一人跳下马来,兀自咬牙缠斗。檀建和李陆二人,忽从城上跃下,拼死护在身侧,也是浑身是血。

    李广见状,道:“赵令,李某敬你为人,惜你之才,不如留下有用之躯,与我一起共图大事,以还此间一个清静,意下如何?”

    赵熹柱刀于地,呼呼直喘,吼道:“汝等贼寇,怎敢迫胁汉将!”说完凝聚最后气力,把刀掷向李广!

    李广侧身躲过,叹道:“既如此,李某就全你义士死节,可赐以剑!”身后亲兵,拔出宝剑,掷在赵熹面前!

    赵熹毫无惧色,伸手受剑,放在颈上,正欲推刃。倏然间又有数骑杀至,为首者高呼:“赵令休慌,赵俨来也!”

    李广冷笑道:“来到正好,李某侯你多时了!”挺起长矛亲自上前来战赵俨。

    赵俨身后的龙述等人立即上前救扶赵熹,旋即也被教众团团围住。

    那李广志在为师弟报仇,此番出手毫不留情,矛疾招狠,赵俨顿现不支,咬牙勉力招架。龙述看在眼里,心下着急,手中长剑连下杀招,可对方人数太多,倒了一层又上一层,自顾尚且不及,更不用说上前助战了。

    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城楼上忽又一阵大乱,传来教众惊呼:“汉军来了!”

    李广恍如未闻,攻势毫不停顿。旁侧又有数名教众从城门奔驰而来,上前急禀:“城外来了无数汉军!”

    李广毫不在意,边打边道:“必是繇延的汝南军,自投罗网!且待我清除城内残敌,再腾出手收拾他们!”

    那探马道:“汉军为首的旗号是‘窦’字!”

    李广闻听一惊,迅速加快招式,连刺赵俨三矛,然后侧转马头,斜向驰上城头,果见远处山中火堆密布,黑暗之中更有无数火把飞舞,而近处自己大营之中已是火光冲天,营内教众四散奔逃,还不时传来喊声:“汉军来了!”“光武御驾亲征了!”

    李广不知道的是,自己营内的火堆和喊声均来自那些被赵熹早已密令混入教内的怀府兵,他们此时正在趁势扰乱教众之心!

    而他现在清楚知道的是,袭击自己的汉军绝不是繇延的汝南军!

    他迅速调转马头冲下城来,进城的教众早已涌回城门!他连声喝止,但此刻他们已无心再关注他的号令,只顾各自狂奔逃命,而那些惦记、关注他的人们则正从城内纷纷飞驰赶来,赵熹、赵俨、龙述等人的身影已清晰可见!

    他知道大势已去,无心恋战,索性也跟随人流冲出了城门。

    刚出去没多远,就遇上迎面而来的一支汉军,高举火炬,为首一将,盔甲鲜亮,威风凛凛。李广欲夺路而逃,更不答言,上前就是一矛,那员汉将提刀格开,兵器相撞,迸出巨响,双方身体都是一震,彼此均知竟是遇上了生平罕见之劲敌。

    李广矛当棍使,砸向对方,待其闪开,顺势斜刺冲出,抽马狂奔,那汉将顿被激怒,催马疾追,赵俨在后高呼:“窦固将军,此人神箭,当心暗算!”

    窦固一愣,果然见李广一回身,一箭呼啸而至,幸亏他反应奇快,脖颈本能一缩,那箭径直击穿盔顶而过。

    赵熹也是一惊,这人原来就是窦固,大司空窦融之侄,当今驸马,陛下之婿!但这赵俨却又何以识得?

    战场之上,无暇细思,他乘势指挥汉府兵一阵掩杀,直至天亮,方才收兵。此役极为惨烈,怀府兵仅剩余百余伤号,而对方则是全军覆没,主将败逃,除了死伤,以及部分逃回夏家堡外,余下尽皆跪降。

    那日,陈众在汝南郡府离开时曾见到梁松和窦固。其时,二人实际上已经抵达汝南有一段日子了。他们奉光武之命,调查怀县之事,商定从汝南郡府入手,而梁松则更是有心探听欧阳歙在汝南时的内情,因此先到繇延处,既合情又合法。

    不料那繇延甚是奸滑,只字不提怀县之事,每日只是好酒好肉,片刻不离二人左右。窦固每次提起怀县,繇延总是说怀县有赵熹这等良吏,乃是陛下慧眼识才,亲自委派,必不会辜负期望,定有佳音,只需耐心等候即可。

    梁松索性将计就计,顺势提出欲与窦固一同参观繇太守治军。

    繇延无奈之下,每日操练军马之时,都将二人带至校军场。那窦固弓马娴熟,骁勇无比,在军前即兴表演刀法、箭术,自是引得满场喝彩,三军折服!

    一日,梁松提出要去拜访竟陵侯刘隆侯爷,繇延倒是没有丝毫阻延,爽快答允,还派出随从百余,陪同前往,而他本人却声称另有要事,改日再去亲访。

    如此推却,也自有他的道理。因为那刘隆已霸得半个董家庄,本就与国法不容,光武若知,必然震怒。事关度田,千万不能引火烧身,不当面亲见刘隆,自然就不知晓此事,也易推脱,此事还是交由陛下钦点的赵熹全权处理,最为妥当。

    刘隆到怀县的时日已经不断了,怀令们如驷豫、郑敬都来拜访过,赵熹刚下车也就罢了,可唯独这个郡守繇延,却始终不曾露面。对此,他一直暗自不愉,耿耿于怀。今日忽听得两位黄门侍郎、陛下之乘龙快婿,梁松和窦固初到汝南,就上门来访,自是面上有光,亲自出迎,满脸春风,将客人请至舍内。

    窦固乃是武将,自然对刘隆颇为崇拜,当面请教多个刘隆亲身经历的经典战例,刘隆见他对自己的过往如数家珍,更是心中大悦,知无不言,相谈甚欢。

    梁松瞅个时机,插言道:“本以为这繇太守出自欧阳司徒门下,乃是文士,不想也熟知兵家,竟亲自率军重创怀山悍匪淳于林,真是文武全才啊!”

    刘隆冷笑道:“什么文武全才,只是坐收渔利而已。眼下这怀县形势如此危急,他却龟缩不出,按兵不动,坐视不理!”

    梁松奇道:“陛下已派得力之臣赵熹前往怀县,他刚下车未久,有何危机?”

    刘隆道:“如此大事,你等竟然不知?那赵熹突袭李家庄,亲自捕走李家祖孙,击杀了夏家堡的夏奉以及善道教维汜。在本侯看来,夏家堡和善道教两家势必会起兵合攻怀县府城。那怀府兵微将寡,如何能敌,岂不危矣?”

    梁松、窦固尽皆失色,齐声道:“侯爷所说,确为实情?”

    刘隆正色道:“本侯岂敢在二位陛下亲派使者面前儿戏?”

    梁松登时暗自恼怒,怨恨繇延,如此天大之事,竟然守口如瓶,瞒得密不透风,将来如若事发,回京师后在陛下面前如何交待?不禁有些后怕,冷汗直冒,却又庆幸自己亏得前来拜访竟陵侯府,真是无心插柳,柳自成荫,不虚此行!

    窦固躬身道:“双方兵力对比若真如侯爷所料,可有何良策确保此间平安?”

    刘隆道:“那夏家堡祖传武风,本身就是兵营;而善道教人多势众,又与势大财粗的李家结盟,二者相合,怀府自然风雨飘摇,朝夕难保,其部众原本就不精,董家庄一战,又遭全军覆没。如今之兵,俱为赵熹新募,能有几分战力?那繇延汝南军虽然好些,可兵熊熊一个,将熊则熊一窝!”

    梁松面色渐白,道:“敢问侯爷可有何退敌之妙计?”

    刘隆道:“实力悬殊,须以虚击实,出奇方能制胜!孙子云,兵不厌诈啊!”

    窦固起身,深施一礼,道:“多谢侯爷指教!军情紧急,事不宜迟,我等即刻告辞!”说罢,拉起梁松,匆匆赶回汝南郡府。

    繇延见他们回来如此之快,奇道:“莫非侯爷不在府内?”

    窦固开门见山,道:“怀县之事,已是万分紧急。太守如何打算?”

    繇延一惊,百密一疏,立刻意识到自己竟忽略了怀县之事会从刘隆处泄露给他二人,心下暗悔,表面上却故作从容镇定,微微一笑,道:“此为小事,不足为奇,李家与朝中要员关系莫逆,子春不日即会放出;善道教乌合之众,不足为虑!至于夏家嘛,那夏奉交通江湖,暴横违法,本太守久欲拿起归案,奈何当下怀山匪患更重,无法分身啊!”

    窦固道:“假如怀县事态闹大,太守又当如何?”

    繇延摆手道:“本太守已上书请求增援!汝南之军,全力防范怀山盗寇,犹自不足,又如何能抽出增援怀县之兵啊!假如出击怀县,那悍匪淳于林一旦趁虚而入,攻占汝南郡城,这个罪责本府可万万担当不起!”

    窦固道:“如此说来,繇太守是要见死不救,任凭怀县火势燎天了?”

    繇延道:“不可因小失大,并非坐视不管!”

    梁松拍案而起,道:“我等奉陛下诏令,有临机处置之权!左右,把繇延拿下!窦侍郎,夺下繇延军权,取出虎符,汝南之军,全权受你调度!”

    窦固丝毫不敢延误,立刻传令升帐,点齐三千人马,选出数名熟悉此间地理之精干士卒,在前领路,大道不走,专选隐蔽的山野小路,偃旗息鼓,悄然奔赴怀县。

    一路上,窦固用心观察,沿途地形,尽收眼底。临近怀县之时,独自走马奔上山岗,望见怀县城已被密布的营盘重重环绕,估计敌军人数不下五万。当即命令全军就地休整,自己继续观望敌营,苦思破敌之策。

    夜半时分,突见怀县城头出现堆火,接着城外李广人马蜂拥而入,当即知晓城内有人以火为号,开城放敌。事态紧急,立刻命人在山中到处点燃篝火,每人手执两个火把,分散冲入敌营。营中教众果然措手不及,黑暗之中,但见漫山遍野皆是火把,不知来了多少汉军,再加上赵熹派遣的内应声嘶力竭的齐呼光武亲临,登时人心涣散,四处奔逃,立现土崩之状。

    怀县府正堂内,赵熹、窦固、龙述、淳于林、陈众等正在计议。

    赵熹道:“此番血战,贼首李广、连休、单臣、传镇等人潜逃,本府已发出海捕文书,悬赏缉拿;夏萌逃回夏家堡,有劳窦侍郎和陈长史率军继续追缴!”

    窦固与陈众一起躬身,道:“诺!”

    檀建问道:“此次,降者甚众,皆在城外听候发落。不知大人如何处置?”

    赵熹道:“抚纳离叛,务行宽惠!他们中多为大汉良民,因生活困迫,或被逼或被诱才起来造反。如今董家庄、李家庄皆应充公,官府当尽快度毕其田,再令这些民众迁往两地,配以公田,息养过日;至于其余少数罪不可恕之人,查实后,依律治罪!”

    窦固道:“此次驰援,窦某亲眼目睹城门有人举火为号,引敌入城,明府不得不察啊!”

    赵熹皱眉道:“本府正不解为何突然之间城门大开,李广等得以长驱直入,原来竟有内应!”他左右看了看,厉声问道:“李陆何在?”

    李熊躬身道:“自怀县解围后,家弟就不知去向,至今杳无消息!”

    赵熹道:“竟有此事?那日最危急之刻,李陆与檀建尚在本府左右,寸步不离。如今怀县已转危为安,他竟然下落不明,莫非已在伤亡之列?你等可曾清查过全城?”

    檀建突然叩头道:“李陆并未身亡,而是畏罪潜逃!”

    在场所有人都一愣,赵熹道:“莫非他就是那开城之人?”

    檀建道:“不错,是受卑职所遣!”

    赵熹厉声道:“却是为何?”

    “禀大人,数日来城外李广部众攻势不减,城内已无抵御之力,怀县显然不保,而那李广又多次声称要屠城,檀建看到城内百姓众多,包括守城弟兄的亲属,一时糊涂,以为城破既成必然,我等捐躯尽忠乃天职所在,唯一不忍的是全城百姓,希望能为其博得一线生存之机,于是私下与李陆商定后,遂同李广箭书约定,我等献城,他不屠城。那李陆即是点火为号、亲开城门之人,自知罪重,所以逃走!”

    赵熹脸色铁青,道:“那你为何不随他一起逃走?”

    檀建道:“檀建早已保定必死之心,若不是窦侍郎及时来救,此刻早已成为刀下之鬼。既然未能战亡,所犯之罪,就当再受汉律严惩!”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淳于林躬身道:“如此忠义之人,还请明府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