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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死去的那个她

    小倩敲门进来了。黎韵不敢回头望小倩,调整着状态。仿佛那破败难意的过去,给她不堪的现在再次增添了几层厚泥。

    “陈总快回来了吧?”黎韵淡淡着,没了力气地坐下。

    扬手抬起间,发现自己手腕除了俞深送给她的手链外,多了一串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的玉珠。她抬手指问着小倩,见小倩地摇头,她立刻就明了那是谭子默趁她昏迷时的心思。

    黎韵扯下珠子,连垃圾桶的方向都懒得走,随手丢在了地上。珠子坠落的瞬势,沿着门口一直‘咚咚咚’地跳滚到了楼梯口以下。

    “嗯。要是有什么吩咐都可以告诉我!其实,都会好的,熬过去就好了。你告诉我的!”

    黎韵没说话,只是微微点着头。

    “好,好的。”小倩心有余言地看向她,没有制造出任何的紧张氛围。舒缓地说完后,小心翼翼地站在跟前。她的脚朝门外转动了一下,想走开又觉得似乎应该做点什么。

    “你说,会是真的吗?”黎韵冷冷地看着阳台外面,眼泪如线般垂落着。那颤抖的手,伸前想扶窗玻璃,却被面前的害怕迅速抽回着。对这一切,她多么希望听到一句否定声。

    “什么?”小倩并未反应过来,见半天没等到她的回复,才抱着疑问离开了。

    晚间九点,孑然一人的别墅楼顶,黎韵正点灯坐在玻璃花房内。她呆看着楼下周围幽静的小道,此时已阒无一人于下,只有那微弱的灯光还在花丛旁闪烁着。她望着月色,脸上浮现出俞深的面孔。

    想起那本日记,看着蔫了的花,觉得那些花的命运竟跟自己差近着。

    黎韵摘下蔫了的花,放在桌上注视着。刚坐下,却见隔壁的谭子默也在他家楼顶。

    她没理会他的打招呼,毫无心情地起身去。

    就在她起身时,望见一位女士站在了谭子默身旁正朝她这边瞧着,嘴里疑问着什么。谭子默见身边走近的人,开始慌张地遮掩起她来。

    晚间,黎韵坐在卧室旁的凳边,拿起本子再次随意地翻了几篇记事,大致览阅着:

    “不知不觉孩子七个月了,工作逐趋稳定。虽然现在累些,但比起刚去单位,大家对我的刁难,觉得是孕妇,就无法胜任工作来说,现在的打成一片比多少劳累都值得。”

    “今天下班买菜时,碰到了同事,他见我肚子渐大,提东西困难,最后帮我拎到了家。到家后,她对我住在阴暗的地下室而感到惊讶。当初原觉得便宜,想着能节省开支。但当看她当时脸色的变化时,才发觉我不应如此不顾虑。她说得对,这种环境对孩子的健康没好处,且时间长了自己也易生病,那便很是得不偿失。其实一直觉得自己被人嘲笑并没什么,只是不希望孩子以后受人讥讽。所以还是决定换一个大点的房子,大不了等孩子大点,自己多打两份工就好了。”

    “昨天姑姑打电话说要来看我,让我把地址发给她,还说我生母也会一起来,但我以工作太忙为借口堵塞了回去。其实我也很想念姑姑,没想到一转眼近3年没见到她了。可哪怕再害怕见面,终归是逃避不掉的,毕竟宝宝快生了,到时办理出生证也是需要她知道的。”

    “孩子出生了,也已出院了。很愧疚没保护好她,最后竟是早产了。只怪前阵搬家时的不小心,从楼梯上滑下,还好当时姑姑和妈妈都在。最近都是妈妈在照料我,姑姑因为有事不能陪我。这也让我跟妈妈之间的关系,亲近了不少。现在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写东西的时间对于我实在有些过于奢侈了,害怕慢慢以孩子为中心便渐渐就忘了你······但我会尽力多写点,好让我们的记忆更深刻些,那样我的余生才不会那么的难熬。

    “今天,妈妈主动讲起了她新建的家庭。听说对方背景很好,又有学识。只是他们夫妻二人,随着时间的鸿沟渐渐没了共同语言,连孩子也因她的没文化而逐渐疏远。”

    “今天接到妈妈车祸去世的消息。尽管跟她的关系没那么亲密,但发觉自己的内心还是无比崩溃。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似乎这中间些年缺失的陪伴,都由懂事起朦胧模糊的记忆替代了,竟也全是些她后来对我的好。我想对她说‘我爱她,我原谅了她’,可人总是这样,只在失去后才开始不那么吝啬,才开始明白珍惜。想不到人竟如此的脆弱和无可预料,在大悲大伤面前也能把大仇大恨转换得如此彻底,所有的一切怨恨也能在瞬间融化。如同一切冰冷的打破,霎那凝结放大着那些原本无形中不起眼的愧疚,把后悔和遗憾堆砌成了一堵厚厚的墙,停在那里任你怎么推也无改变。我想说我原谅了一切,但似乎这一切,我已没了说起的资格。”

    她再次看完这几篇,眼泪已不听使唤地潸然着。作为局外人的看客而入,没想到短短字数竟也让她迷了眼。

    ……

    随意的翻看着另几篇,看到孩子去医院的那一段,果真跟剧本里一样着。孩子也是因白血病,最终没的。一幕幕,跟上次看剧本所感受的,一样真实疼痛。

    “好久没写了,算起来也有一年多了,我不知道我今天提笔写是为了什么。这一年里,我饱受了太多的折磨却还这样苟活着,我如今唯一能想到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想站在你面前亲口问问你,为何当初不愿救我们的孩子……只是现在我的样子变了。那是一次在做傻事时,姑姑从我手中夺过刀,我快速躲避怕划到姑姑时,不小心朝向了自己脸上,造成了大面积的毁容。最终被姑姑带去修整了,后来才知道她怕我这辈子被人嫌弃,才以死相逼地让我听从了。出院后才得知,为了我,姑姑几乎花了她大半辈子的钱。看来是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么久过去了,到现在对你还竟有不舍。”

    “这可能是最后一篇日记了,真的累了,以后也不打算再写了。此刻依稀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要回忆一遍最初的记忆。还记得那个雨后我们淋完雨相视而笑在那个山上拥抱在一起;还记得那个海边有我们手挽着手看着日落和日出;还记得那个秋千后把我推到很高又回荡在我身后的你;还记得我们一起虔诚的去寺庙祈福;那个夏天我们在国外的街道骑着自行车游荡了一下午;我清楚的记得我第一次生日你给我的惊喜;我也清楚的记得你第一次称呼我为你的小女人我便以后更加的默认;那个站台你送我回家时那舍不得的目光······

    这些年我都是靠着孩子和这些回忆支撑着。回忆也真是强大和厚实,竟能靠着它度过了那么漫长的日子。想想孩子离开到如今已6年了,而我竟为了那句至今还未问出的质问,浪费了那么多的时光。

    22岁那年,开始关注你的生活,看到你有次送你孩子去舞蹈班。我便在3个月里艰苦地学下了舞蹈,并做了那里的代课老师,可教了大半年都没再见过你一次。后来听你孩子说你带她哥哥常去看演唱会,我便一边教舞蹈一边开始学起了声乐。

    到23岁那年你孩子不上舞蹈了,我便也没有在那里任教了。好不容易打听到你们公司的地址,也准备在那开个打字复印店,想着总归能见到你。没想到装修好了,不到半个月才知道你们公司搬迁了。后来去了你家附近的花店打工,做了半年依然没碰到过你一次,倒是碰到你助理每次在帮你订花。

    24岁换了个小时候的名,带着这副面孔,原想等自己混好,有底气后再去找你,所以加入了一个歌唱选赛。没成想有了些名次,被一个助理导演看中,开始跟着打杂跑龙套了。

    而就在前一个月,最亲爱的姑姑得病去世了,这是我生命中唯一最亲的人。就连临终姑姑还那么操心我,怕我难过像当初孩子离世一样的想不开,并未允许我参加葬礼。只是临终前让我答应她,一定要去她说的那个心理医生那里看看。我答应了她,毕竟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对我的最后请求。

    如天塌一般,如今再次质疑着人生的意义。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灰暗的时刻,那些曾忘记的伤痛再次勾现出,让那每每地翻腾,仿佛把人生中的悲痛细数尽着,就连在那肉体上感受的三千繁华也都荡然无存,化为了尘中的灰,一层层积压到丝毫不能动弹。既然答应姑姑要好好活着,便再不能那样苟延残喘了。

    若,可以。就让这一切,安静到老吧······

    祝一切,安好!那些永远,也再见!

    15年1月1日”

    黎韵看完最后一篇,早已经悲怆不已,切身体会着那身心的剧痛。

    缓慢地合上了日记,靠在沙发上整理着这一切:

    从懂事起,到后来在姑姑家。一直都谨小慎微,主动承担,从不敢多奢求,也不敢提任何要求,更不敢跟他们分享姑姑的爱。回看这一切如同是做了多年的观望者一样,看着那些幸福踮着脚忙捡些剩余的。

    直到后来遇上谭子默,他带给自己的很多第一次,很多的幸福回忆,告诉着她:她也可以抬头向上看······

    都说若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人间繁华;若她心已沧桑,就带她坐旋转木马。

    谭子默带她参加那些饭局,带她见他重要的朋友,陪她一起看尘世,带她看到她从未看过的繁华,用他的格局和大方打动着叶夕,让她走进了另一个不曾敢高看的世界里。

    到最后她竟抱着这些回忆追逐了他半个世纪,而他却只当作了一场梦。

    这个世界并不缺弱者,也不缺悲伤的故事。在急躁里,甚至是连一个真诚的听众都是难得觅寻的。我们不过都是那在角落里数伤、在深击中掀起内在疼痛的人,循环中自我感触、自我压抑、自我疗愈。

    夜深孤灯重。俞深在片场还未收工。在车内闭目养神等补妆的他,一听导演喊开始时,立刻睁眼摇头给自己醒脑着,着身应前。

    没了手机卡的他,只能在表现好时,能借用到经纪人的手机,联系家人与黎韵。

    躺在床上的黎韵辗转难眠,起身穿上衣服,围绕着小区的休闲区开始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微弱的灯光闪烁着,仿佛在照亮那些梦中正挣扎的人。在这深更的夜色中,却更加的显得无力眼前,而暗黑着。

    她拿着手机,跟俞编辑了一大段的短信:“我以为,我们可以试着走很久。曾想过我们会有白头的结局,可现实终归是残酷的。不知上天是觉得我不够珍惜眼前还是觉得我对你不够好,所以把我应有的也都剥夺了。也许,我就不应该有过多想要和你长久的欲望吧······我依旧很爱你,可这份爱终究是抵挡不住屈辱的过去:我的家庭,我的曾经。从来没想过网上那些戏剧化的事情,全是真的。原来里,我竟是这么地配不上你······原谅我从你身边的冒然离开,原谅我的不得不,原谅除了抱歉和心痛外,却不知该说什么的我。愿余生,珍重!”

    樱花树下。树露出如爪一样的枝干,随着凛冽寒风地袭来,它招手以为可以碰见一般的温柔,却不曾想被迎面而来的刺骨所溃裂。它也似乎才明白秋叶的凋零和净尘。风过,它的枝爪却多了几分歹硬。

    “怎么穿这么少?”看着樱花树下抬头凝望的黎韵,谭子默从她身后走近,把手中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

    “我知道你难以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没法逃避。既然发生了,当下我们应该想办法如何面对,而不是这样继续躲避装作没看见。不然,这件事永远都不会主动过去。”

    黎韵顿住了脚,看了一眼肩头的衣服,抬起了手肘,故意让衣服滑落在地,转身往回家的方向急步着。

    “很怀念我们的过去,如果再经历一次,我定不会放开你。”

    “算不得你人生高处的一页重程,何必说得这么的誓死愿为?就算叶夕年轻时不懂事,但现在你回转在我身边又是什么意思?”黎韵还是不愿承认过去的那个自己。

    “自然是放不下你,真心爱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放下的!”谭子默跟在黎韵身后,脚步不敢紧不敢慢。

    “说得差点就让人信了!”黎韵转过头瞪向他。

    “我说真的。”

    “在物欲横流的社会,男人的嘴,如同女人的欲望永远都是与心相违背的。拿着身心做裹挟,想尽办法得要满足,却永远赶不上填充的思欲和不断的张望。别试图觉得我会动摇什么!”

    “好吧。不过,晚上楼顶上你看见的,她是我前妻,来跟我要钱的,你别误会。”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话说完,便到了家门口。

    “那,好好休息,明天见!”谭子默挥着手,卑微地看着那个义无反顾连头都没有回的人。

    “她爸那账面现在有多少了?”谭子默站在原地,眼却追着黎韵的脚步声,问着打过去的秘书。

    “加上高利已有1500万了。”

    “不够!”谭子默心平气和着。

    “明白。听下人说,他今天还想借钱打算让人满世界去寻那庸医。”

    “满足他!”谭子默对着黎韵的背影淡然一笑。

    “是。”

    谭子默缓缓地挂断电话,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看门的黎韵:“回我身边,不过是迟早的事!”

    黎韵到家已是凌晨一点,见时间太晚,黎韵只跟小倩发了条短信,让她订下周一到韩国的机票,想去无人认识的地方散散心。还吩咐着把父母那边的房子处理了,本打算卖了,但想到扬光,最后妥协着,让小倩托律师把房子转到扬光名下。

    她决定在下周一前的这几天内,抽空去姑姑家看看,想起这几年的行程除了工作外,倒也一次没去过,想到这里愧从心起着。

    细想着叶夕的一切,仿佛短短岁月如了几世一样的漫长难熬。

    耗尽所有,最终连最基本、最可怜的想法都未曾实现。饱经沧桑,把一切回忆,竟当做了恩赐的珍重。

    仿似那个叶夕在她心中已然死去,就连面前的这具皮囊也都不真实着。坐在床沿处的她,静静着,目光呆滞地朝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