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回
“姓名？”
“高盛助。”
“年龄？”
“嗯……不记得了。”
青色的手提着毛笔在桌案上的册子上写了几个字。红色的墨水抖动几下后消失不见，册子自动翻了一页。
“高盛助，阳寿九十六，死于心力衰竭。生平没有作奸犯科，好积阴德——可转生富贵人家再享一世平安。拿着你的通行牌，去奈何桥吧。”
鬼差从身旁的竹篓里捏起一块写有“人·上”的木简，在木简背面用毛笔写上名字，然后递给身前的老人。
相川收回视线。还有三人就到自己了。
这里是一座样式古怪的宫殿，高有近百米，占地极广，望不到尽头，只能看见宫殿深处黑黝黝的一片。
自己现在正站在大殿里，数不清的雕有恶鬼修罗的巨大红木柱撑起绘满十八层地狱情景的穹顶。柱子围出的空地正中摆着卡车大小铁木桌案，上面放有一盏亮着蓝色火光的油灯、竹席大小的白纸册、青竹篓、巨大的狼毫笔以及一缸血一样浓稠的红色墨水。
四米高，两米宽，青面獠牙的鬼差坐在桌子后面，他负责登记进入地府的死者，然后分配他们去到死后世界的不同地方——或是转生投胎，或是下地狱。
大殿入口往下是一千一百一十六级青石台阶——相川数过，他就是这么一级一级走上来的——现在每一级台阶上仍站着一个排队等待的鬼魂。往后看去，笔直的队伍没有尽头，仿佛一根直插灰色天际的铁针。
台阶之后的人站在地上，地府的地都是这样，影子一样黑的松软的泥土，让相川联想到深秋时树林里开始腐烂的落叶，反正他是没在这鬼地方见过一块石头。
黑土，灰色的天，远眺四周就和戈壁荒漠一样开阔，没有山水没有草木。这里是只有土和鬼的世界。
“下一个。”鬼差洪亮的声音响起。
相川走上前。
毛笔好像是没墨了，他看见鬼差有些漫不经心地把毛笔伸进血碗里搅动，低着头翻看一副摊开在腿上的卷轴。他眉头皱着，没有抬头看自己。
“名字？”
“相川。”
“年龄？”
“二十二。”
鬼差落笔写字，只是又马上停住动作。他看了看书册，终于抬起眼睛，盯着桌子下面的相川。
“年龄？”他又问。
“二十二。”相川有些疑惑，不过他还是如实又回答了一遍。
“不对……”鬼差划掉已经写在册子上的几个字，“你拿着这块牌子往后走吧。”
鬼差从黑色的官袍里摸出一块白色玉质的令牌递给相川。
“这是？”
“之后会有鬼来给你解释的。不要占着别人的位置。”
鬼差摆摆手，又说道：“下一个。”
相川不知所措地捧着玉牌，还想再问些什么，一股力量突然拽着他飞向大殿深处。
两边的柱子飞速倒退，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除了自己被拽着从半空中飞过时带起的风声，相川什么都感知不到。
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相川飞行的速度在某一刻迅速减慢，然后缓缓落在地上。
双脚着地的一刹那，仿佛冲破水面，四周忽的一下亮堂起来。
一个浑身赤红，穿着和刚刚鬼差类似官服的赤鬼站在相川面前。玉牌从手里飞出，赤鬼接住后仔细看了看，然后对着相川点点头，说道：“跟我来。”
赤鬼比青鬼还要高大，但声音却意外的温吞，就像午夜电台里讲故事的主持人。
“我……”
“路上我会给你解答的。”赤鬼已经转身离开。
相川只好跟上，他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慢慢踱步的赤鬼。
一魂一鬼走在纯白的空间里，这里仿佛不在刚刚那个昏暗的大殿，到处都是纯白色的光亮，没有天地，没有尽头。
“你为何来此？”
“我不知道。”相川皱起眉头。
这应该是我的问题才对。他想。
“其实你知道的。”赤鬼脚步更慢了一些，“你的阳寿是一百零七。你实在不应该来这么早的。”
我能活这么久？！
相川一愣，然后就生气了。
“我根本不知道！”
“我还没大学毕业，我明明记得我在写毕业论文，写完提交查重的时候一眨眼就到这地方来了。”
“看，是你自己过来的。”赤鬼笑了笑。
怎么感觉像是卖劣质爆竹炸到无辜路人后上来道歉却一直在胡搅蛮缠的无良商家？
“你的到来，确实与你自己有关。听我慢慢道来……”
赤鬼把玉牌放进衣服里，脚下生气云雾，云雾扩散开来，托起相川，两个人开始上升。
“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这个世界，在以前也不叫地府。”赤鬼说。
“那是很久以前，这里什么都没有，连鬼都没有，自然也没有鬼差，没有神。直到有一天，地上的人们觉得人死后会到那么个地方——它在地底深处，到处是浊黄湍急的冰水，死去的人会沉进水里——人们叫它黄泉。黄泉就出现了，鬼也就出现了。又过了很久，人们觉得因该有神，神应该去管理死后世界，让从前的生者，现今的鬼魂们继续生活，太山君就出现了，这个世界又变成了太山。之后人们觉得，作恶的人死后应该受惩罚，行善的人死后应该享福报。于是地狱出现了。不想死的人无法逃避死亡，于是轮回出现了。”
“之后每隔几百年，都会有那么几个人像你一样，脱离了人们认定的规则，在阳寿未尽时稀里糊涂来到这里。它们有的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了人世，有的放弃此生投入轮回，剩下的那些就留在了这个世界。”
“剩下的那些进地狱了？”相川问。
“不，它们后来成为了十殿阎罗。”
赤鬼突然停下脚步。它仰起头，摊开双手，仿佛在拥抱这处纯白的世界。
“你看，多么奇妙，世间的灵被自己的思想掌控着，被自己创造的规则束缚着。而我们是灵推选的帮手，现在你也是了。“
赤鬼的话音落下，纯白的世界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相川看见自己周围的空间长出蛛网般错综复杂的纹路，然后白色开始温柔地涌动，扭曲，旋转，向着一处地方汇集。
自己正身处这个巨大漩涡的正上方！
“这是……！”相川看着纯白色的巨大漩涡，感到灵魂上的强烈震荡，仿佛全宇宙的知识冲进脑海，仿佛全生命的心声涌入耳朵，仿佛无数世的无数感念温柔抚慰，他几乎要失去言语。
“这就是轮回。”赤鬼轻轻地感叹道。
“现在，做出选择吧。”赤鬼弯下腰，把双手握拳伸到相川的面前，摊开手，左手放着一枚古朴的铜币，右手放着一根檀香，“如果你想要加入我们，就选右边的钱币；如果你想要回到人世，就选左边的檀香；如果你想要新生……那就跳下去。”
相川看着赤鬼。赤色的眉毛，赤红的眼睛，翻出嘴唇的巨大獠牙，此时这张恐怖狰狞的脸上竟让人感到端庄与神圣。
他伸出手。
“高盛助。”
“年龄？”
“嗯……不记得了。”
青色的手提着毛笔在桌案上的册子上写了几个字。红色的墨水抖动几下后消失不见，册子自动翻了一页。
“高盛助，阳寿九十六，死于心力衰竭。生平没有作奸犯科，好积阴德——可转生富贵人家再享一世平安。拿着你的通行牌，去奈何桥吧。”
鬼差从身旁的竹篓里捏起一块写有“人·上”的木简，在木简背面用毛笔写上名字，然后递给身前的老人。
相川收回视线。还有三人就到自己了。
这里是一座样式古怪的宫殿，高有近百米，占地极广，望不到尽头，只能看见宫殿深处黑黝黝的一片。
自己现在正站在大殿里，数不清的雕有恶鬼修罗的巨大红木柱撑起绘满十八层地狱情景的穹顶。柱子围出的空地正中摆着卡车大小铁木桌案，上面放有一盏亮着蓝色火光的油灯、竹席大小的白纸册、青竹篓、巨大的狼毫笔以及一缸血一样浓稠的红色墨水。
四米高，两米宽，青面獠牙的鬼差坐在桌子后面，他负责登记进入地府的死者，然后分配他们去到死后世界的不同地方——或是转生投胎，或是下地狱。
大殿入口往下是一千一百一十六级青石台阶——相川数过，他就是这么一级一级走上来的——现在每一级台阶上仍站着一个排队等待的鬼魂。往后看去，笔直的队伍没有尽头，仿佛一根直插灰色天际的铁针。
台阶之后的人站在地上，地府的地都是这样，影子一样黑的松软的泥土，让相川联想到深秋时树林里开始腐烂的落叶，反正他是没在这鬼地方见过一块石头。
黑土，灰色的天，远眺四周就和戈壁荒漠一样开阔，没有山水没有草木。这里是只有土和鬼的世界。
“下一个。”鬼差洪亮的声音响起。
相川走上前。
毛笔好像是没墨了，他看见鬼差有些漫不经心地把毛笔伸进血碗里搅动，低着头翻看一副摊开在腿上的卷轴。他眉头皱着，没有抬头看自己。
“名字？”
“相川。”
“年龄？”
“二十二。”
鬼差落笔写字，只是又马上停住动作。他看了看书册，终于抬起眼睛，盯着桌子下面的相川。
“年龄？”他又问。
“二十二。”相川有些疑惑，不过他还是如实又回答了一遍。
“不对……”鬼差划掉已经写在册子上的几个字，“你拿着这块牌子往后走吧。”
鬼差从黑色的官袍里摸出一块白色玉质的令牌递给相川。
“这是？”
“之后会有鬼来给你解释的。不要占着别人的位置。”
鬼差摆摆手，又说道：“下一个。”
相川不知所措地捧着玉牌，还想再问些什么，一股力量突然拽着他飞向大殿深处。
两边的柱子飞速倒退，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除了自己被拽着从半空中飞过时带起的风声，相川什么都感知不到。
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相川飞行的速度在某一刻迅速减慢，然后缓缓落在地上。
双脚着地的一刹那，仿佛冲破水面，四周忽的一下亮堂起来。
一个浑身赤红，穿着和刚刚鬼差类似官服的赤鬼站在相川面前。玉牌从手里飞出，赤鬼接住后仔细看了看，然后对着相川点点头，说道：“跟我来。”
赤鬼比青鬼还要高大，但声音却意外的温吞，就像午夜电台里讲故事的主持人。
“我……”
“路上我会给你解答的。”赤鬼已经转身离开。
相川只好跟上，他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慢慢踱步的赤鬼。
一魂一鬼走在纯白的空间里，这里仿佛不在刚刚那个昏暗的大殿，到处都是纯白色的光亮，没有天地，没有尽头。
“你为何来此？”
“我不知道。”相川皱起眉头。
这应该是我的问题才对。他想。
“其实你知道的。”赤鬼脚步更慢了一些，“你的阳寿是一百零七。你实在不应该来这么早的。”
我能活这么久？！
相川一愣，然后就生气了。
“我根本不知道！”
“我还没大学毕业，我明明记得我在写毕业论文，写完提交查重的时候一眨眼就到这地方来了。”
“看，是你自己过来的。”赤鬼笑了笑。
怎么感觉像是卖劣质爆竹炸到无辜路人后上来道歉却一直在胡搅蛮缠的无良商家？
“你的到来，确实与你自己有关。听我慢慢道来……”
赤鬼把玉牌放进衣服里，脚下生气云雾，云雾扩散开来，托起相川，两个人开始上升。
“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这个世界，在以前也不叫地府。”赤鬼说。
“那是很久以前，这里什么都没有，连鬼都没有，自然也没有鬼差，没有神。直到有一天，地上的人们觉得人死后会到那么个地方——它在地底深处，到处是浊黄湍急的冰水，死去的人会沉进水里——人们叫它黄泉。黄泉就出现了，鬼也就出现了。又过了很久，人们觉得因该有神，神应该去管理死后世界，让从前的生者，现今的鬼魂们继续生活，太山君就出现了，这个世界又变成了太山。之后人们觉得，作恶的人死后应该受惩罚，行善的人死后应该享福报。于是地狱出现了。不想死的人无法逃避死亡，于是轮回出现了。”
“之后每隔几百年，都会有那么几个人像你一样，脱离了人们认定的规则，在阳寿未尽时稀里糊涂来到这里。它们有的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了人世，有的放弃此生投入轮回，剩下的那些就留在了这个世界。”
“剩下的那些进地狱了？”相川问。
“不，它们后来成为了十殿阎罗。”
赤鬼突然停下脚步。它仰起头，摊开双手，仿佛在拥抱这处纯白的世界。
“你看，多么奇妙，世间的灵被自己的思想掌控着，被自己创造的规则束缚着。而我们是灵推选的帮手，现在你也是了。“
赤鬼的话音落下，纯白的世界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相川看见自己周围的空间长出蛛网般错综复杂的纹路，然后白色开始温柔地涌动，扭曲，旋转，向着一处地方汇集。
自己正身处这个巨大漩涡的正上方！
“这是……！”相川看着纯白色的巨大漩涡，感到灵魂上的强烈震荡，仿佛全宇宙的知识冲进脑海，仿佛全生命的心声涌入耳朵，仿佛无数世的无数感念温柔抚慰，他几乎要失去言语。
“这就是轮回。”赤鬼轻轻地感叹道。
“现在，做出选择吧。”赤鬼弯下腰，把双手握拳伸到相川的面前，摊开手，左手放着一枚古朴的铜币，右手放着一根檀香，“如果你想要加入我们，就选右边的钱币；如果你想要回到人世，就选左边的檀香；如果你想要新生……那就跳下去。”
相川看着赤鬼。赤色的眉毛，赤红的眼睛，翻出嘴唇的巨大獠牙，此时这张恐怖狰狞的脸上竟让人感到端庄与神圣。
他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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