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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只为远行

    张青拿过扫把,把地上的碎叶子扫干净,两个人就出门了。

    燕青感觉,自从那次酒醉或者说烟醉后后,自己就从未清醒,日子过的混沌不堪。

    期末、放假、实习、返校,直到现在面临的答辩,都感觉一晃而过。

    这当中能记住的寥寥无几,仿佛记忆的存储器在这里断片了。

    两个人盘着腿坐在马路边上,售卖自己带不走的东西。大学生涯的最后几天里,每个人都感觉与初识不一样了。不是谁对谁的了解更加深刻,而是脸上的稚气,已经被世俗的狡黠所代替。女生脸上开始涂抹厚厚的粉底,来躲藏自己的内心,男生们也只有一成不变的傻笑了。

    对于价格低于市场价很多倍的旧物品,是非常受欢迎的。燕青和宋江的正装一共卖了三百多,加上书本和一些生活用品、学习用品,这一晚下来,总共收入了四百五十多块。刨去这些东西原来的成本来不说,这笔收入,比他们以后工作一天的日工资还多。有些时候旧东西是无价的,如果非要定价,那么真的只有0最合适了。

    宋江抽着烟回来了,燕青在宿舍仅有的几本没用的简历上练习钢笔字。时间仿佛回到了那年的光景,一切那么逼真,让人感觉美好的同时,也会有一些感伤。

    此刻,原本不大的宿舍变得异常空旷,地上是乱糟糟的杂物,墙上是被撕坏的海报,而床上只有一条床单和一个枕头了。

    是时候要走了。燕青把钱平分后递给了宋江。宋江推让了几下,也就装进了兜里,相对无言,各自准备着答辩需要的材料。

    明天答辩完,就可以离校了,已经有人买了当天下午的车票。

    晚上楼道里很冷清,大家都出去聚餐了,宋江本来想挨个宿舍串串门,可是全都上了锁,燕青不知道去了哪里,张青在忙着背论文,潘巧云也参加宿舍聚会了。此时的宋江是一个只孤独的鬼,他决定出去游荡。

    天气炎热,晚风都是干燥的。这种环境一如宋江刚来到山大的时候。

    那天,他和燕青狼狈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于是他游荡到了图书馆前的广场上,此刻只有晦暗的路灯还在布置着当初的场景,可惜物是人非,昔日的喧闹已然无存。

    朝着东向出了广场,便是通往体育馆的路,那一年的篮球赛还记忆犹新,自己毫无顾忌的挥洒着汗水,只为博得场边少女的尖叫,就连崴了脚踝,也还是要装帅,而现在一个打球人都没有了,明亮的大灯下,篮球场空空如也。

    走着走着就是校湖了,临近毕业的时候,校湖也变了模样,周围修起了围栏,建起了凉亭,还修了一条通往湖中心的渡桥,陪着霓虹灯和鲜花,真的美出了意境,可是却不再是那湾素净的湖水,那一年太阳远去的的冬天,宋江站在教学楼顶楼的窗户旁,望着覆雪的湖面出了神,而现在什么都变了。

    老食堂灯火辉煌,却没有人来人往,岁月经不起风雨,冬去春来的时候,那个窗口,已经没有了自己心仪的包子,而曾经庆祝谁的生日、谁和谁处了对象、宿舍的定期会餐地点,啤酒鸭的面条也已经悄悄的不再免费。

    这时候的公共浴室早已经打烊,气温升高以后,宋江几乎都是在水房洗澡,而离校实习归来,自己还一次都没有去过里面,自己已经记不清里面的结构,更忘记了自己的腕带忘在了哪一阁的窗台上。

    小西门依旧开着,却不见了匆匆的身影,比起庄重的大门,这里更接地气,那时候人多的走几步,就会有说不上名字的人互相打招呼,这里也见证了无数次的相聚和离别,可是西风越界,只有西风……

    宋江顺着环路走了一圈,空旷的校园里没有一个人,仿佛这里是一座空城,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害怕,因为这里是他即将离别的母校,也许以后就不会回来了。

    走在通往宿舍的大路上,一缕烟火划过天际,宋江才觉察出,天不晴朗。

    空空如也的新食堂,他坐在了门口的位置,这时候人忽然多了起来,那种喧哗热闹,让宋江感觉自己是一个旁观者。现在马路对面,宋江看着玻璃窗里的自己,和旁边推杯换盏的同窗,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在里面来来往往,他苦笑了几声,转过身朝宿舍走去,身后的食堂安静入夜。

    第二天上午刚答辩完,天空还是那种奶白色的。一点乌色的云都没有,却下起了大雨。雨夹杂着簌簌的风,从银色的太阳那里落下来,就发出了“呜呜”的呜咽声,这场雨好像只为了离别。

    回到宿舍后,还没坐稳,公孙策就过来道别。

    他从宋江的手里接过一支烟,燕青点上了火,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抬起头吐出一团烟雾,一甩头说道:“走了,后会有期!”

    宋江看到了他红了的眼眶,追上去递给他剩下的半盒烟说道:“大西北可没有这种烟抽啊……”公孙策回头的时候,宋江早已经转身了。

    外面下着大雨,作为真正意义上毕业后第一个离开的人,公孙策是幸福的,簇拥在周围的是所有的同窗,提箱子的、打伞的、推搡的、拉胳膊的、道别的,还有冒雨拦车的。

    雨太大,司机开的很慢,人群在公孙策的眼里越来越模糊,也不知道是雨越下越大,还是眼泪太浑浊,这个曾经漂泊过的地方,真的就这样慢慢的放入了记忆里。

    一个、两个、三个......

    或是微笑或是蹙眉,燕青和宋江送走了一个又一个。

    张青要走了,他并没有因为大挂过几次而留级,这确实很出人预料。

    他去和老乡汇合的时候,几个人并没有太多的悲伤,似乎情绪真的可以耗尽。可是当张青瘦削的身影走出去很远、很远,举着雨伞回过头对着依旧伫立在雨里的燕青和宋江挥了挥手,两个人还是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陈世美要走的时候,拍了拍宋江和燕青的肩膀说道:“你们明天离校吗?”

    宋江笑着说道:“明天早上的大巴。”

    燕青说道:“你也不等着送送你男朋友?”

    陈世美笑了笑说:“我男朋友就托付给你了,前方阵地需要我,我先顶上,你们随后来支援!”

    三个人笑起来,陈世美转身上了出租车,司机一弹烟头猛踩油门,连给陈世美摆手道别的机会都没给,就这样绝尘而去。

    送走了最后一个,宋江用脸和肩膀夹住了雨伞,吃力的点了一根烟,痛快的抽了两口以后,递给了燕青,燕青伸手接了过来,烟身已经被雨打湿,雨渍在雪白的纸上蔓延开来,最后一点的星火熄灭了。燕青拿着半湿的烟,看了一下,扔在了路边花圃的泥土里。

    天雨戛然而止,湿漉漉的地面上,刚好没有留下任何人的脚印,就好像他们从没有来过。

    毕业生的宿舍楼,十室九空,路过的每一间屋子,都还散发着各自独特的气味。只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屋子里、楼道里,都散落着带不走和不愿带走的东西。

    宋江和燕青踩过别人匆忙之中遗留下来的痕迹,驻足在403的大门前,迎面而来的是湿润的穿堂风,和历久弥新的记忆。

    宋江和燕青正在打包,今天晚上他们会去到晁盖的宿舍,为凌晨就要启程的晁盖送行。

    燕青问道:“潘巧云什么时候离校?”

    宋江说道:“她中午答辩完就走了。”

    燕青问道:“你没有送送她吗?”

    宋江说道:“她不让我送,说是宿舍人送,她怕自己哭的稀里哗啦的不好看。”

    燕青点了点头,毕竟两个人以后在一起工作。

    收拾好背包,两个人又里里外外的翻看了一遍,嘴上说的是怕丢下什么东西,其实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是有些不舍。互相确认过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宿舍,不约而同的拿起了手机,对着宿舍做最后的留念。

    再过几个月,这里就会新刷一层厚厚的墙皮,盖住那些过往的墙皮。

    宋江说:“走吧!”然后踏着大步朝楼道口走去,燕青想再回头看一眼,恰巧窗帘被风吹动,孤单的在那里和这岁月挥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