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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罐庄

    建国初,别说古玩城,连古玩一词的概念也仅初露头角,几个不成规模的旧货摊子借着文庙的香火人气聚集于此,老辈人喜爱老古件,摆摊贩子有利可图自然就有发展,几十年下来,摊户集聚,周边香火铺子也陆续换了门庭,成为一家家名号雅致的古玩门店。

    日积月累慢慢凑出如今的古玩市场,文庙古玩市场虽比不上京城潘家园、津门沈阳道、蓉城送仙桥,却也积攒下不小名气,隐隐有成为浙省古玩龙头的架势。

    古玩店与古玩摊,一字之差,租金、水电、装修成本自然也比摊位高出大几倍。

    各行各业的门店位置对生意好坏至关重要,为此文庙口几家铺子为了争块位置显眼,不惜花重金跑关系竞价,再花上笔不菲的装缮费用装饰门头。

    而偏僻些的铺子别说租,低价出售也没几人打听,而真正用偏僻铺子想在古玩行谋营生的,在同行眼中实属冤大头。

    堆满青铜工艺品的青铜阁有位号称“青铜王”的店铺老板,一人一店,无儿无女,老婆受不了他那怪脾气,在娘家一住就是十年。

    跨栏背心,麻制短裤,几杯茉莉花茶能消磨一下午,偶有店里来几位客人,懂行的还会招呼几句,行外人连眼皮都懒得多抬下。

    店内环境粗朴,满货架的仿古工艺品,毛笔大字将“工艺品”三字挂得清楚。按青铜王的原则“卖高卖低不卖假”,整件店铺没有一件年份过百的古青铜器,

    只在货架一隅有十余件能拿上台面的黄铜器,一件青铜器都没有的店铺倔强的起了个青铜阁的雅号,在门店门前卖些拨浪鼓、水哨子再贴补些退休金,勉强能在古玩市场最偏的角落自给自足。

    “喂喂喂!哎!我这没事,不在一起就少管我,什么?停停停,别人家鸡毛蒜皮的事少和我念叨,介一天天的,我搁这忙着了。挂了挂了。那个。。。这两天凉,多添间衣服,钱不够了记得说啊,嗨,我这最不缺的就是钱,我忙去了啊。”每天一通和娘家老婆的电话也许是青铜王在世俗为数不多的牵挂,其余时间看看书溜溜鸟,去周边摊子串串货。提到串货,青铜王称号一出,大大小小店铺摊位唯恐避之不及。

    竹竿瘦的男人不买不卖,眯着眼睛扫视一圈后毫不客气点评一圈后默默离去,尤其对赝品点评更是毫不留情。

    要是摊铺没生意还好,正谈着生意的主顾听了一顿褒贬,心里一嘀咕大多就黄了买卖。

    古玩行人情练达是常态,出现一位油盐不进的臭石头,也成就了姑苏古玩圈中的奇葩,理所当然,青铜王在古玩市场周边人缘奇差,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在练摊中人员奇好的瓷罐庄。

    今日瓷罐庄在听到一则的同行朋友的消息后,紧跑慢赶,为的就是将满脸提防神色的大男孩拉进角落偏僻的古玩店,铺子老板将眼皮抬了抬。

    “老庄,你儿子啊?”

    “不是不是。”瓷罐庄挺着肚子,气喘吁吁:“老王,这小兄弟有货要出。”

    “我。。我就先看看。”李忆南毡帽半遮脸,怀抱着包袱皮,站在门外打量着店内的装修。

    经过一周青铜碎片的反复修复除锈打磨,不断试错产生的第一件修复品,他耐不住心痒想来文庙古玩市场打听打听行家,自小悲观主义的李忆南甚至不奢求能卖出手,更多的是借着机会了解修复工艺上的问题,初入门槛的画家往往需要旁观者的点评才会清晰了解画作的不足,古玩修复道理亦然。

    一褒一贬是买家,在古玩市场多得是买卖双方讨价还价,买家只是夸或是只是挑刺,基本不是路过观赏就是刻意找茬,大多数不是真买家。

    真买家往往象征式夸几句,再挑几处常见毛病,即表明了买家水平,也方便压下价来。而李忆南需要的就是这一褒一贬才能明白目前修复水平的不足。

    一刻钟之前,李忆南左脚刚刚踏进文庙,就被一张远远跑来的熟悉面孔拉住胳膊。

    “你你你。。”李忆南抱紧怀里的青铜觚,盯着气喘吁吁的滚圆男人,汉子用灯泡眼上下打量确认无误后,松了口气:“小兄弟,你可算来了。”

    “您这是?”李忆南认出眼前的胖乎乎中年男人,是那天文庙里和女人小有争执的摊主,毕竟阿公的勒令在前,来文庙这几趟本就心虚,李忆南压住半边脸试探性问道,。

    “小兄弟,前几天听临边摊主说有位十七八岁的小年轻收了那堆青铜破烂,后来见那女人再也没来过古玩市场,我琢磨着此事不假,这几天我各处打听,今天终于给你逮到了,还好逛文庙的年轻人不多,不然可真不好找。”中年男人灰白汗衫,正值春寒腰间别着把脸庞大蒲扇,瓷罐庄从跨前腰包中抽出早已准备好的五张大钞,大手一挥递给李忆南。

    “占了我的摊位,这事再怎么说和我也有点关系,女人的情况我也知道,再怎么也没我光棍一个过得舒服,钱不多,也算是我做做慈善。”

    无奸不商,那日胖摊主的行为也合情合理,都是小本买卖,各自讨生活也各有各的不易,李忆南愣了愣心里一暖,将五百元钱推了回去:“其实那些铜片也不是没有用,在我这里也能发挥点余热。”

    “小兄弟,老哥我挣得不多,但这点善心还是做得起的。可能你不懂,这个程度的碎片,文庙市场哪一家也不会收的。”三番五次的推搡,瓷罐庄执拗的把钱塞在李忆南手中。

    “如果是修修呢?将碎片修复成整器。”

    “修修?”瓷罐庄乐了,拍了拍少年肩膀:“古玩修复不是简单沾沾补补,不是拿个502强力胶水粘粘就可以的,现如今姑苏能接活的古玩修复师不超过五个,浙省能上台面的也仅是专攻金石器的万印楼卫老爷一人,先不说这些残片能否修出来,就算能修好,修复费用都比售出价格都要高,赔本赚吆喝图个什么呢?”

    李忆南继续探听道:“修好的残器和原价比能值多少钱?”

    “姑苏地界上的商业修复师不是有钱就请得到的,一年一位修复师最多能修复五个大件和十二个小件,早就被预约满当了,要是没门路没关系,我劝你死了这条心,至于修复品能值多少钱,一半以上是有的。况且古铜器底价就高,存世量也少,即便是残器也完全不缺买主。”瓷罐庄说着说着,眼光飘向李忆南怀中的布袋,突如其来的想法转念一琢磨便觉得有些滑稽:“小兄弟,你这是有物件要出?”

    “想找个店家帮着掌掌眼。”李忆南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见瓷罐庄人厚道也就多说了几句,他就像一只潜伏在巷子里大白猫,只有在无人的巷子里才敢逃出来叼走鱼干和火腿肠。

    “兄弟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帮忙牵线搭桥,中间的骑驴钱。。。”瓷罐庄怕少年没理解,又再次解释道:“骑驴就是中介费,一般古玩市场总会有联系串货的搭桥人,这群人手里不压货,单靠一张嘴和一张关系网,两边一说和,买卖便成了。你要是有好东西出,骑驴钱我就免了,就当还小兄弟前几天的人情,不然我这心里总有个疙瘩,活着吗,不就是图个舒坦。”

    因外公嘱托,李忆南动作刻意低调许多,最开始在互联网上带图咨询了一下,帖子里的留言很多,大多是外行,可没想到私信蜂拥而至,网络交易彼此都信不过,纷纷想线下购买他刚修好的物件,甚至帖子里七嘴八舌分析起出土地和来源方式,吓得他赶忙删帖销号。

    将瓷罐庄带到一旁鲜有人经过的偏僻处,李忆南缓缓掏出几日前还七零八碎的铜觚,瓷罐庄一愣,小心接过仔细端详几圈又不过瘾,从腰包掏出老花镜,眯成缝的眼又在铜觚上兜转几圈。

    “这是哪位大师的作品?”看到熟悉的古铜纹路,瓷罐庄不可置信地望向眼神闪烁的少年:“这这这。。。难不成你修的?兄弟,您怎么称呼?”

    “啊。。对,我也是第一次,修的也不算太好。”李忆南左思右想仍没敢交待实底:“您不用客气,我叫李忆南,叫我小李就行。”

    与痴迷金石器的王有才相交多年,瓷罐庄对青铜器虽研究不深也能看出些门道,瞪着眼睛拉着李忆南不让其离开:“小兄弟,高人啊高人。文庙多少年没出过商业修复师了,而且在你这个年纪,前途不可限量啊!”

    李忆南抱回好几日心血的宝贝,将五百元塞回瓷罐庄手里:“谢谢庄老哥好意,现在您知道了我收这些也是有利可图的,这钱我不能要。”

    “确实确实,兄弟有这手艺也确实不缺这几张红票子。”几番对话之间,瓷罐庄看出李忆南的心思,一把拉回准备快速离开的大男孩,俯身低声道:“看来小李老弟是想低调处理?”

    见男孩不为所动,瓷罐庄猛地提快语速道:“英雄不问出处,我瓷罐庄在文庙虽说只混了个小摊,但朋友认识绝对不少。以你手里的货,我三天就能帮你找到买主,放心绝对不会有人知道你的一切蛛丝马迹。”

    瓷罐庄也纳闷,东西来路干净,手上功夫也够硬,换做他恨不得下午就让整个文庙市场知道他的厉害,不过生意的本质就是各取所需,在古玩市场谁家没有个有缺损的物件,古玩行看物更看人,现在姑苏城古玩市场修复行当那是狮子大开口,不仅要价高仅存的几位修复行家眼高得很,摊位上的物件就别想着有被修复的机会,自己修又怕毁了东西,甚至哪家摊位上淘到了不错的残品都要央求着古玩店过手求取修复机会,遇到这种手艺好又涉世未深的人才,瓷罐庄绝不想放过。

    “小李兄弟,这五百块钱你收着,就当做咱哥俩交个朋友,实话实说,哥哥我对古铜器了解不多,要是信得过我,我带你见个人,东西好坏我那朋友一眼便知,只要东西对,放心!准保给你卖个高价,并且我本人分文不取!”善于言辞的瓷罐庄此刻也乱了分寸,竭尽所能地承诺着。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李忆南心里清楚如果不走出这一步,近些日子在古玩领域他耗费的心血就是一场空,唯一能快速赚钱的机会也将化为乌有。

    看着瓷罐庄额头渗出的汗水和腰间还未来得及塞回去的红钞票,李忆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