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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说亲

    落日照进屋内,留下长长的影子。

    院门‘吱呀’一声,从外推开半尺缝隙,露出一个十二三岁的稚嫩脑袋,这是隔壁柳婶家的大儿子,小名唤作小川。

    林翊抬头一笑,招了招手,小川同样挂着憨厚的笑容,喊了一声‘翊哥儿’,大门推开,跨过门槛,双手捧一个大碗,夹着一双筷子,轻跑过来。

    “又看书呢,阿娘今天炒了豆子,下饭不错!”小川一身灰色夹袄,头发束起,脸上有几处污渍,衣服上也有蹭土的痕迹,显然是刚从外边野回来。

    隔壁柳婶一家,男人姓赵,并非林翊的老街坊,两年前从城东搬来,靠着磨豆腐,生活还算过得去,一家五口,小川是老大,后面还有一弟一妹。

    半个多月前,穿越而来的林翊,懒于做饭,便同柳婶一家打了商量,每月给出些口粮,便与隔壁搭伙吃在了一口锅里,一天送来两餐饭,好坏也就对付着吃了。

    林翊道了声谢,接过饭碗,见小川扭着脖子盯着桌上的《南疆杂记》,笑着说道:“怎么,有兴趣,那就拿去看看!”

    “翊哥儿又打趣我,就我认识那几个字,哪里能看得懂这些。”

    柳婶一家磨了十几年豆腐,虽算不上富裕,却也是有些闲钱,几年前也曾送小川去读过书,却是没有什么成效,便早早断了这方面的出路,在家里做帮衬。

    听到这番话,林翊放下手中的筷子,老师做惯了,总有教书育人的想法,长久信奉着因材施教的念头,可斟酌一番之后,却是点了点头。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科举一途,这个时代同样没有那么多岗位可供选择,仔细想想,其实磨豆腐也不错,为何要执着的干预他人的人生。

    小川在这住了两年,对于隔壁的这个书生,也是有所了解,但最近却是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明明还是眼前的人,瘦瘦弱弱,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思索再三,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貌似不像以前那样呆板了!”

    两人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小川交代一句“晌午过来拿碗”,便急匆匆跑了出去,出门之后,忘了掩门,又退回来将门关上。

    这碗豆子拌饭,里面还有几根腌制的萝卜,林翊是不能恭维的,也不是柳婶的手艺不行,碍于这个年代食材匮乏,更没有那么多的烹饪,调味手段,吃起来也就有个咸味,不至于太过难以下咽。

    两家都不是富贵之家,特别是林翊也只是出粮吃饭,能有个温饱已算不错,所以他也没什么好嫌弃的。

    捏着鼻子,吃完这些黄灿灿的豆子,碗底泛不出一点油花,早上还想的维持现状,随遇而安,此刻开始有些动摇,他不禁想起前世一首有名的诗: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竟然沦落到被一碗黄豆打败!想想有些滑稽!

    再抬头,看了看四周不大的院子,简陋同时整洁。前两天刚下过的雨,地面仍然潮湿,墙角散落着一片片苔藓,两根一人多高,胳膊粗细的圆木,顶着南墙,似乎为了防止倒塌,木头表面风化严重,看起来有些年头。

    摸了摸下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是不是该养上几只鸡,或者鹅!

    这个念头一起,便又开始规划,哪个地方要被圈起来,搭个鸡窝,哪个地方要被隔开,防止鸡鸭乱跑,思忖一阵,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给这些畜生吃什么呢?

    后世,有专门的饲料饲养,最不济,也能用原始的谷物或者麦麸来喂,可靠着自己家水田里这些租子,能维持他这么奢侈吗?

    揉了揉脑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终究都是个书呆子,没有经历过这些,容易把问题想简单了。

    随着中午的日头临近,无所事事之下,总是容易犯困。这些日子以来,生活又恢复到前世一般的规律化,早起天气要是好了,泡上一壶茶,晒晒太阳,看看书,吃过饭后,就是午睡时间。

    说起喝茶,他实在不能适应当下所流行的煮茶或是煎茶,浓浓的生茶碎末,加上葱姜调味,总有一种品尝黑暗料理的感觉。更有甚者,会将茶叶捣碎,拌成糊状,如同后世的芝麻糊般,且美其名曰:‘吃茶’,着实难以下咽。

    只可惜这个时代的茶艺,与后世相去甚远,买不到满意的茶叶,有时候想要喝上一杯清茶,都显得有些奢望。

    晚上的时光最是煎熬,漆黑昏暗,一盏油灯,照不亮尺许之外,就连在前世,一向喜静的他,也难免倍感无聊。他不禁思索,如此的环境下,除了月光,就是灯光,除了寂静,就是寂寥,时间久一点,他也能写出诸如:‘凄凄惨惨戚戚’,或是‘举头望明月’之类的诗句。

    收拾了桌椅,将空碗顺手放在墙头,喊了声招呼,便回屋而去。这样的矮墙,看似隔着两家人,大多数时候,只是摆设,隔不了什么隐私,不过倒是亲近了邻里间的关系,互相说话,借取还回,省了不少麻烦。

    里屋两间卧室,以前与林母,每人一间,老宅子了,处处透着古朴,换个说法,就是陈旧。

    进门之后,两间房左右而建,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堂室,迎面便是林父林母的牌位。

    想起早上二伯与林雄二人,林翊心中苦涩的叹了口气。

    挑开门帘,房中一桌一竹榻,靠墙一个竹制书架,摆着一些文集书册,地上两口箱子,一个用来装书,另一放着衣物。

    南方多雨,榻上被褥每隔几天便要晒一晒,作为一个习居北方之人,这一点,他尚需要习惯一段时间。

    “言其!”随着院门推开,一声男音,亮着嗓子陡然而至。

    林翊急忙迎了出来,跨门而入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约莫四十来岁,留着凌乱的胡茬,头扎一束青斤,面色风霜,身量还算魁梧,从上到下,一席灰袍,黑色腰带束着肚子,看着倒是干练。

    “舅舅,你怎么来了!”

    此人是林翊娘舅,母亲周氏娘家大哥,周秉昌,周家住在城西,离着有八九里远。

    略微错愕一番后,林翊赶忙让了座,顺手从刚收起的茶壶中倒了杯茶,幸好还有些余温。

    周秉昌站在堂屋,盯着周氏灵位,默然片刻后,才落座下来,接过茶水,一看清清淡淡,心中苦涩。对于自家外甥,如今这般田地,他也只能轻叹一声。

    自从妹夫早年过世之后,周氏独自拉扯外甥长大,期间苦楚,也只有他这大哥能明白一二,可终究是没有熬到孩子娶亲成家。

    林父早亡,林翊母子,与主家那边便少了来往,这些年来,倒是得益于周氏娘家颇多照顾,可毕竟各家还有各家的日子,能帮衬到的,终归有限。

    缓了缓情绪,看着眼前瘦弱的外甥,周秉昌关心的问道:“吃了没有!”

    “吃过了,现在我和柳婶吃在一口锅里,不用操心什么!”

    与隔壁搭伙之事,前两日周秉昌略有耳闻,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斜眼瞅了瞅一旁的灵位,说道:“都这么长时间了,该收的就收了吧,省的一天到晚看着不舒心,记得顾好自己。”

    林翊会意的笑了笑,重生之后,眼前的牌位没怎么仔细看过,整日进进出出的,倒是没太在意。

    “对了,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有件好事,得交代你一下!”撇开那些不愉快的,许是为了调动外甥的心情,周秉昌换了语气,嘴角挂起笑容,颇有些激动之色。

    为舅舅添了些水,林翊撩起长袍,也坐了下来,对于眼前这位既陌生,又熟悉的亲戚,印象中还不错。母亲排行老二,其下还有一兄弟,不过这些年,倒是没有什么来往。

    这位大舅,好像是个车夫,给哪个员外郎家做事,舅母摆着一个馄炖摊子,一家子也就勉强度日,这些年倒是不少帮着林翊母子。

    “前些日子,你舅母托人给你说了门亲事,人家问了你的情况,还算满意,昨天我找人给你和那闺女合了八字,说是良配,你要是同意,这事就早点定下来。”周秉昌眉飞色舞,一口气说完,也不管林翊僵在嘴上的笑容,兀自拍着大腿,咧起嘴来。

    “好,好……只是不知道这户人家,是做什么营生?”林翊脑中一时间没有品过味来,更是不知道如何去接,前世今生,两世为人,倒是第一次撞见这种情况。

    “是我们坊间的一个屠户,姓张,家里还算殷实,有四个闺女,给你说的这个是老二,比你大一岁,按理说应该早到了出阁的年纪,这几年说了不少人家,可女娃子死活不同意,非要找一个读书人,这不就刚好落在咱头上了!”

    林翊尴尬的再次给周秉昌添了添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心中苦笑,早上还因为饭菜没有油水,苦恼一番,想着养点鸡鸭,打打牙祭,不成想中午,就多了个杀猪的老丈人,真是造化弄人。

    “这个,舅舅,你看这事,是不是有些着急了,阿娘才过逝不久,而且我毕竟还小……”

    不等林翊说完,周秉昌便打断他:“你这孩子,叫我怎么说你,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迂腐,你娘要是泉下有灵,知道你娶亲,还不得高兴坏了。再说,你过了这个年,也该叫十八了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大表哥都会下地走路了!”

    “是,是,舅舅说的是,是我迂腐了!”林翊干笑一声,对于这位长辈的热心,他实在还没想好怎么回绝。

    “这闺女我也看了,虽说只比你大一岁,可身体却是比你壮实多了,依你舅母的话,那屁股,从后面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以后娶进家门,你就只管安心读书,家里的事情,都交给她了。”

    听到此处,林翊刚泯下去的茶水,差点呛在喉咙,脖子泛红,脑袋却是发黑。他本想着依着舅舅的意思,偷偷先去瞧瞧这位姑娘再说,可听到‘壮实’二字,好吧,连瞧的念头都省了。此刻,他不禁想起一句话:“离了张屠户,就得吃带毛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