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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泥烩鸡和状元红很配

    没多久一阵阵诱人的香味开始从丹炉里散发出来,这是混合着鸡肉烤制时的焦香和里面香料激发出来的浓郁香气一起,简直让人无法自拔。

    瞬间充满了实验室,再肆无忌惮地顺着缝隙随风飘出去。

    “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咦?”

    人还没有进来,在门外就响起一阵抽动鼻子的声音,

    “好香的味道。”横帘一掀,良辰见是张宪走进来,立刻站起身来拱手:“师兄你来了。”

    “我们师兄弟不必过分拘礼,今天你在大帅面前可是大出风头,师兄我也面上有光。今天来我还带来了好东西,给你贺喜贺喜!”

    说完,从背后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棕色陶瓮,一块蓝色麻布被细细的麻绳紧紧缠在瓮口,瓮身上还有些尘灰,看起来好像有些年头了。

    良辰好奇地打量着,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

    陈师一见,倒是两眼放光,激动得双手颤抖,“大徒弟,这东西现在可是很少了。”

    张宪把小陶瓮放在桌上,陈师一把抢过,隔着封泥深深地嗅了一嗅,一副陶醉的样子,

    “这可是有二十年陈了。”

    张宪点头,“还是师傅厉害,没错,这就是二十年陈的状元红。”

    陈师抱着小陶瓮再也不撒手,

    “嘿嘿,大徒弟你这送上门来了,我可就不客气喽,就当你借师傅兵书的利息了。”

    放在桌上两眼也紧盯着,好像生怕被人抢走。

    良辰听到是里面是酒,忙双手摇摆,“我不喝酒,还是孝敬师傅为好。”

    “嗳,这才是我的好徒弟。”

    陈师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一只手还爱抚着小陶瓮,仿佛看见了最心爱的东西。

    “鸡烤好没有?”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再等一会儿,师傅,这状元红是怎么个说法?”

    “啊,状元红可了不得。这是一种民间习俗,当家里生了一个儿子后,父母就埋下一坛酒。

    等到小子考中进士再打开品尝,所以被称作状元红是也。”

    “受教了,师兄,你再给我说说铁浮屠有哪些特点,毕竟你与他们交过手。”

    张宪也不藏着掖着,坐下来细细地把铁浮屠的人数、马数、穿戴、武器形制等等告诉良辰,

    良辰边听边记,不知不觉时间很快过去。

    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让小驴儿从炉中取出泥烩鸡,拿出来后一股更加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外面的泥早已经被烧得结成黑炭般硬壳了,良辰接过,两只手不停地倒着还很烫,赶紧放到桌上的陶盘里。

    众人看着这个黑炭泥团,面面相觑,这还能吃吗?是不是都烧糊了?

    但是那一阵阵香味却十分勾人,良辰找来一个木棒,轻轻敲击,把外壳敲碎。

    随着泥块的掉落,被油脂浸透的草纸包裹的鸡露了出来。

    再轻轻掀开内层的草纸,一股带着鸡肉焦香和从未闻过的香气随着热气蒸腾而出。

    众人围坐桌前,盯着良辰一点一点打开泥烩鸡,这让人无法抗拒的香味,直咽口水。

    把鸡肉一块一块撕好,摆放在陶盘里,良辰这才完成了。

    看这泥烩鸡,表皮嫩黄微焦,泛着油汪汪的油光,像是新鲜的鸡蛋黄般。

    撕开后鸡肉里的汁水充盈,顺着嫩白肉丝流下,因为外面有泥密封住,锁住了鸡肉里的所有水分,这样就保持了鸡肉所有的营养和滋味,看起来十分甘香美味。

    良辰先拿了一只鸡腿放到陈师碗中,

    “师傅请品尝泥烩鸡!”

    陈师点点头,面带笑容,胡子都一颤一颤的,先打开了张宪带来的状元红,又拿了一个小碗慢慢倒进去,一股浓郁的酒香喷涌而出,让他不禁咂了咂嘴,好久没喝到这样的好酒了。

    酒色呈现出一种琥珀般的深棕色,轻轻摇动小碗,好似略微粘稠的琼脂。

    醇厚绵长的香味扑鼻,这真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轻轻沿碗边抿了一口,眯起眼睛摇头晃脑,

    “兰陵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张宪也不客气,上手就撕了一块厚厚的鸡胸肉,踞案大嚼起来,

    “嗯,真香,这泥烩鸡肉着实鲜嫩,如此看来以前的鸡算是白吃了。”

    小驴儿却是拿了一块鸡屁股,这里的油脂最丰盈,吃起来满嘴流油,直呼太香了。

    看看没人抢鸡脖子,良辰拿到碗里。

    这可全都是活动的肌肉,韧而不柴越嚼越有味道,并且外层鸡皮又烤得焦香酥脆,入口咔吱咔吱响,吃起来十分过瘾。

    众人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烤鸡,纷纷大赞良辰的手艺不俗,

    良辰微笑地谦虚着:“我的手艺还算一般,等以后再给大家做更多的美味。”

    良辰和张宪都不喝酒,醇香的状元红都是陈师一人的了,咬了一口鲜嫩多汁的鸡肉,抿一口醇香爽口的状元红,仿佛回到了从前金兵入侵前的平静生活。

    大家开心地吃着,嘴边、手上全都是浓香的鸡油,小驴儿更是吮指头吮得开心。

    良辰和张宪正边吃边聊着天,

    忽然,良辰瞥见师傅双目泛红,两眼垂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小驴儿也看到师傅的表情,于是默默放下嘴里啃的鸡肉。

    陈师叹口气低声喃喃道,

    “上次喝状元红,还是一个弟子考中进士送我的了,和我老婆子还有女儿一起。

    想当年我本是汴京一私塾先生,带着十几个小娃儿开蒙,每日叽叽喳喳的倒也是快乐。

    老婆子在家里缝缝补补,女儿秀秀女红,一家人也是和乐安详。

    可是该死的金狗打了过来,那天,我本在私塾之中,听闻城外喊杀声,赶紧往家里跑。

    却忘了老婆子带女儿昨天去乡下亲戚家了,等我混出城门往乡下跑,

    大队的兵丁已经过来了,我在草丛里东躲西藏,天要黑了,才找到了亲戚家。

    村里房子都已经被烧着了,到处都是尸体,我老婆子和女儿就此不见了,

    只捡到一块老婆子常带着的头巾。”

    大家听闻都是眼眶发红,为师傅遭遇感到悲伤。

    陈师嘴里絮叨着,声音越来越低,头慢慢垂下去,一阵似有似无的鼾声响起。

    小驴儿看师傅已经喝醉了,就把他搀扶回营房,服侍就寝了。

    良辰沉默许久,转头盯着张宪:“师兄,有个问题憋在我心里很久,你说岳帅到底为什么要北征?”

    张宪拿过师傅放在桌子上的小酒瓮,晃一晃,听到里面还有一点剩下的酒,头一仰全部倒入口中,

    “咣”的一下把酒瓮砸在桌上,

    “哪有什么为什么?看看师傅就知道了!

    我大宋多少黎民百姓被金狗烧杀掳掠,本来和乐融融的生活再也没有了,

    只剩下失去亲人的悲痛,只剩下流离失所的哀伤,

    只剩下远离故乡的愁绪,只剩下漂泊不定的活下去。

    这些年岳帅带领我们南征北战为什么?

    不就为了赶走金狗,还黎民百姓一个安定祥和的生活!”

    “好!”激动起来的良辰一拍大腿,双目泛红,

    “师兄,师弟我不才,但凡能用得上一点的地方请不要客气。”

    也不知道是师傅的情绪感染之下,还是良辰一番坦诚的话语打动了他,

    “师弟,说句心里话,岳帅一开始就对你青眼有加,我心里还是不服气的。

    我已经跟了岳帅十几年从未见过他如此重视一个人。

    别看着我,我可是沙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岳帅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此子非凡人。

    我这几天和你接触下来,你有很多长处,人也很聪明。

    我只对你讲一句:此次北征,如若不克,我也不打算回来了,拜托师弟照顾好师傅和小驴儿。

    如果你能打败铁浮屠,我张宪,拜谢!”

    说完,一躬到地。

    良辰吓了一跳,赶紧跳起来:“师兄你这是干什么?

    此番我必尽全力,我们一起打败铁浮屠,一起和师傅喝酒吃烤鸡。”

    “哈哈哈,今日你我师兄弟算是开诚布公,望来日克敌后再开怀畅饮。

    不过,有些事你刚来可能还不清楚,我岳家军看似铁板一块,其实内里暗流涌动。

    尤其朝廷里还有很多人不断作梗,克粮扣饷都是常事,这些都是岳帅顶住了。

    你做事要小心,如遇事不决,先找师兄商量。”

    我什么都知道,不知道的人是你!

    良辰心里道,此次岳家军北征虽然历经千难万险,终于会兵朱仙镇。

    却被秦桧勾结金国破坏,高宗急招岳帅回师,最终你和岳帅一起被秦桧害死,

    这些你又怎能知道?

    看着张宪那张年轻沉毅的脸,你还能再活很短时间了。

    良辰心情低沉下去,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轻声哼起:“去吗?去啊!以最卑微的梦;战吗?战啊!以最孤高的梦,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思之所至,这首《孤勇者》分明就是岳家军的最佳写照:

    风霜雪雨抗金十余年,三千里征途从未停歇!

    刀剑无情,但是比刀剑更无情却是人心!

    良辰眼中慢慢含满泪水,只觉胸口压了一块大石,烦闷难耐。

    不禁仰天长歌:“一生不借谁的光,你将造你的城邦,在废墟之上。

    去吗?去啊!以最卑微的梦。

    战吗?战啊!以最孤高的梦,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张宪震惊了,这是一首什么词?

    虽然曲调十分陌生,

    但是,这里面饱含着一股被压迫者站起身来发出怒吼的悲壮,

    一股在黑夜里怀揣为国为民梦想独行者的孤傲,

    一股明知前途刀林箭雨但仍然一往无前的决绝!

    深深地感染了张宪,紧紧抓住良辰双臂,摇动着,

    “师弟,真没想到你还是个词人?这首词太好了,孤绝悲壮又豪气干云,这词写的不就是我们岳家军吗?太好了!我要跟岳帅讲,我这师弟文武全才呀!”

    “嗳,我可不敢掠人之美,这首词是一位奇女子姓唐名恬所作,等我有空把它誊写下来赠与你,也算是为你北征壮行!”

    张宪激动地以拳击掌,

    “好,我有这么一个师弟也是造化,这位女词人可否引见引见?我想当面请教。”

    “咹?这事恐恕难从命呀。”

    良辰心道,师兄啊,唐小姐现在还没出生,你让我去哪儿把她给你请来呦!

    张宪也不纠结,两人又谈了一个时辰,张宪才依依不舍告别,

    临走拍着良辰肩膀,“师弟,此番交心,你我已算知己,望你不负岳帅所托,为北征建功立业。”

    “好!谨遵师兄教诲。”良辰此刻感慨良多,

    望着皓月当空下,夜色里渐行渐远白衣飘飘的挺拔背影,心里酸酸的。

    师兄,你可知这次北征你跟随岳帅打得越好就离死亡越近?

    黑暗里,远处传来张宪高亢的声音:“战吗?战啊!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