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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者心动之二

    有人可以沟通之后,玉衡心里那些因为释义太多,因而每一个说法都显得不可靠的佛理学说,现在终于有了可以沟通和相信的解释来源。

    她探问了觉空的来历,知道他是当年首座在外游历时带回来的婴孩。

    据说是刚出生不久,他就被爹娘用木盆盛放着,遗弃在了一条河里。河道很宽,水流平稳,木盆边又有无数鱼群簇拥,他顺着河水平稳而下,引来河里船上无数旅人观看。

    当时的首座正好就在船上,游历的僧侣动了恻隐之心,掏出身上化缘所得的所有银子,说动船夫将木盆捞了上来。

    还是初春的天气,听说被捞上来的觉空浑身冰凉,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若是首座慢了一步,这孩子怕不就直接冷死饿死了。

    好在孩子的襁褓里竟然藏了几两碎银,首座用这钱,找船上一位带着稚儿的妇人当了两天奶娘,后来下船,又用剩下的银子买了一只母羊。

    首座原本打算在路上找了和善人家,就将孩子托付出去,没想到后来所见,一路都是蛮荒刁民,他带着一人一羊几次逃出生天,等磕磕绊绊回了寺庙,也和孩子相处出了感情,因而认为座下弟子,悉心教导。

    觉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第一次早课的那位大师,就是我的师父。”

    “啊?就是他?”

    玉衡惊叹连连,她刚想顺着话题,把那位大师年轻时的一些糗事分享出来,转头正好对上觉空小师父无奈的眼神。

    “知行大师对我如师如父,我对他十分尊敬,若你还当我是朋友,玉衡,不要在我这里说那些怪话了。”

    “才不是怪话呢!”玉衡撇嘴:“明明就是事实!”

    但觉空闭着眼睛,就当没有听见。

    玉衡只能转而又去问些别的话题。

    一人一妖相知相识相交,转眼就是几载春秋。

    这几年时间里,玉衡经由觉空指点,看书也知道了不少所以然,终于积攒了些许佛性。

    思想和知识上的明晰,让她现在修炼都快了不少。

    书上都说寺庙选址是洞天福地,再加上人间香火供奉,里头若是有了灵物出生,修为早该一日千里。

    可惜玉衡天时地利都有了,偏偏没有人和,自己也是一颗榆木脑袋,一本佛经啃了几十年也没啃出成绩来。

    她的海棠树身上早就积攒了厚厚一层金光闪闪的功德和香火,偏偏看得到吃不得,怎么都无法转化为自己的东西。

    后头多了觉空小师父指点迷津,玉衡脑袋渐渐开窍,那些攒了百年的功德终于派上了用场,慢慢顺着打开的窍门,都吸收了进来。

    她依旧是寺庙里轻飘飘一道谁也看不见的魂灵,可比起之前看不见摸不着的窘境,她现在使些小手段,给路上行人绊个脚,给屋里灯火点个蜡烛,或者操控着墨条给磨好半砚台的墨水——她在这世间的存在感强烈了许多。

    虽然她每次悄悄做个小动作,要是身边的觉空发现了,事后都会满口大道理地教育一通,可玉衡依旧乐此不疲。

    觉空这几年在寺庙里头的发展也不错。

    他一向早慧,年纪小小却老成持重,天资聪颖,身后又有一位首座倾囊相授,年纪不大时,辩论佛理就出口成章、条理有据,自然而然在人群里脱颖而出。

    后来有几次,寺庙有外来僧人前来辩法,他从末位观礼,到后来上台辩论,几次辩得对面哑口无言,口呼大师。

    不过十四岁的年纪,觉空直接被寺庙里的方丈做主,点了戒疤。

    授戒那天,觉空跪坐在佛祖面前,脑袋上放了十二个寸许高的艾绒,一个年轻力壮的比丘按住他的头颅。

    两旁是观礼的僧人,有年长的和尚方丈,有年轻些的比丘,下头还站着些满眼羡慕的沙弥。

    方丈在前头口念佛号,枯瘦的手拿着纸捻,以一种熟稔的灵活迅速将十二个艾绒点燃。

    玉衡就待在觉空旁边,她看着黑色的艾绒亮起红色的火光,飘出十二股袅袅的白烟,寸许的艾绒很快烧到底部,下头仿佛传出皮肉烧焦的滋啦声,觉空身子一抖,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灼肤之痛可见一斑,但他闭着眼睛,很快又定了神,身子不再颤抖,双唇张合,甚至还在低声念诵佛经。

    玉衡凑近了看那些艾绒燃烧的速度,心里焦急不已。

    她想出手点出几滴水,或者唤来一场大风,让他少受些皮肉之苦,但授戒之前,早有预料的觉空小师父就已经反复和她说过,这些都是正常的流程,点戒不过一时之痛,也是寺庙里僧侣们一直在争取的传戒,若她出手坏事,众目睽睽之下出了怪事儿,事后必然伤及寺庙名誉。

    玉衡听劝,又实在不忍心再看,

    为了分散精神,玉衡转头看向观礼的人群,一眼就看到前排有几个伸长脖子向这边张望的沙弥和比丘,她记得他们几个平日里总爱在背后偷偷说觉空酸话,现在这么惦记着往前排观礼,怕不是以为能看到寺庙里新晋佛子因疼痛而哭喊的丑相,没想到觉空现在却这么稳得住,反而引得上头点戒的方丈满是欣慰的点头。

    玉衡正满是烦闷,又刚好看到这几个打头的,新仇旧怨顿时一齐涌上心头,她随手掐诀两下,不知哪儿起来一阵怪风,恰好只卷起香坛里的香灰,又恰好只往人群的前排吹去,一下子迷了那几双瞪得正大的眼睛,引来人群里一通骚乱:

    “哎呀我的眼睛!”

    “你踩着我的脚了!”

    “嘶,好疼!”

    “哪儿来的风啊……”

    旁边观礼的首座气得吹胡子瞪眼,走上前去把他们领走,几个光脑袋的小沙弥在墙角站成了一溜儿,各个都被教训得乖乖低下头。

    戒坛上,玉衡看着,倒是吃吃笑出声来。

    “……”

    身旁觉空持续的念诵声却一下停住了。

    玉衡急急忙忙捂住嘴,转头看去,就见脑袋上还冒着烟的小师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用余光看着她。

    玉衡就知道自己这一时忘了形,事后肯定得被念叨。她忍不住不服气地解释了两句:

    “他们等着看你笑话,我气不过嘛……”

    “……”

    觉空无法说话,只是眼里多了两分无奈。

    玉衡做了个鬼脸,往后头飘了飘,挪出了觉空的视线范围,小声提醒道:“别看我啦!你看你看,大和尚要对你说话了,你专心点!”

    点戒的方丈大师果然上前一步,对着十多年来,佛门最优秀的年轻弟子开始训话。

    内容无非是劝诫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又提醒他再过两年也要下山历练,需要早做准备等等。

    觉空脸上是淡然温雅的安宁神情,似乎身心都已经远离头顶的热痛,对方丈的训话听得认真。

    可他心里却想着刚刚玉衡的胡闹,正在头疼该怎么才能让这个百年老树的花灵稳重一些。

    明明两人年岁相差百来年,为何那个花灵更像是年幼的孩童,想一出是一出,也没个定性!

    也不只是今年的第多少次,觉空心里再次生出长长的感叹来。

    寺庙对觉空有很高的期望,授戒之后,庙里偶尔有大师出门去其他寺庙交流佛法,也会特意加上他一个。

    有些眼力的人都知道,这是寺庙在着重栽培觉空了。

    真心为他好的,譬如首座知行大师,譬如当日点戒的方丈大师,都是十分支持他多去游学,完善自身佛学体系。

    玉衡也为他感到真心的高兴,但一次两次出门游学,她受真身禁锢,一个人在寺庙里苦等几月,渐渐的,像是又回到觉空出现之前的日子,她在寺庙里飘飘荡荡,犹如孤魂。

    “要是我能和你一起出去就好了!”

    觉空第三次收拾包裹要下山,玉衡坐在一旁,满脸的怏怏不快。

    觉空把东西一件一件往包裹里放,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意,轻声安慰道:“这是今年最后一次了,下个月我就回来。这次我留下的课业要多一些,你好好看,有不懂的直接记下来,我回来的时候……”

    他嘴里絮絮叨叨,手上的动作倒是一直有条不紊。

    玉衡留在寺庙里,终日无所事事,觉空布置的课业她一向保质保量,甚至超额超前完成,因而也没仔细听觉空的嘱咐。

    她只能趁着觉空还在,一心一意看起他这个人来。

    觉空小师父五官俊秀雅致,身姿挺拔,即便是日常的收拾东西,由他做起来,自有一番赏心悦目。

    这一看,倒是让玉衡看出些不一样来:

    “你这次出门,还要带这些水彩啊?”

    就是今年的事儿,觉空自从第一次下山游学回来,随身带上来一套水彩画笔,就开始钻研绘画。

    寺庙里钻研绘画的和尚倒是不少,佛龛上的罗汉图腾、祥云彩凤,都是这些沉浸绘画几十年的大师画出来的,效果一向不错。

    可觉空钻研画倒不是从菩萨像开始,他好像只是随性而画,每日站在窗户前,画画外头的海棠树,画画今天遇到的香客,有时候捡回来一片叶子,也会细细描绘。

    玉衡在旁边看了许久,也看不懂他到底想画人像还是花鸟。

    有些听说他在学画而热情上门的大师,也看不懂他的笔法,原本还想要倾囊相授佛门画技,可与他坐下来聊一聊,反而被说得深感自己笔法拘束、千篇一律,走的时候也是连连叹息,直说自己这些年困于技艺,心性竟然倒退许多……

    后头上门的知行大师看了觉空的画,倒是十分支持他这样随性而作。

    只更深夜重的时候,房里剩下觉空和玉衡两人,觉空才坦言相待:

    “我没有他们说得那么随性,这次学画,当然是因为我有想画的东西。”

    “可你什么都画,难道是想画一片天地?”

    玉衡不解。

    觉空小师父年岁渐长,再不像小时候那样喜怒形于色,现在脸上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恬淡笑容,虽说这笑容看着可亲可近,但除了可亲可近什么也看不出来,有时候看多了也怪烦闷的。

    觉空就用这副玉衡觉得烦闷的神情,高深莫测的开口回答:

    “说是一片天地也没错。”

    “你画这个干嘛呀?”

    “为了……”话说到一半,觉空及时止住话头,微笑着道:“等我画出来,你就知道了。”

    觉空小师父又卖起了关子,玉衡只能撇撇嘴,放弃了追问。

    上次出门游学,倒是不见觉空出门带水彩,没想到这次却带上了。

    玉衡十分好奇。

    觉空将水彩用小布包包好,放进大包裹里,也不卖关子了,老实回答:“画技提升比我以为的要难得多,我想在游学路上多看看多想想,或许提升会快一些。”

    研究作画不过半年功夫,上门来交流画技的大师们已经对觉空的画作赞不绝口,可仅仅到这个程度,显然并没有让他满意。

    “这么难吗?”玉衡托腮。

    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觉空被困扰到的样子。

    要知道,从认识的那一天开始,觉空小师父在她这儿就没有叫过一声难,处理任何事情都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正因为觉空有这样不似常人的优秀,他才会年纪小小就传出佛子转世的美名。

    外头已经有小沙弥在低声催促启程。

    觉空背好包裹,无奈一笑:“所求过多,自然会难。”

    “我能帮上忙吗?”玉衡关心道。

    “好好等我回来。”

    觉空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