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水之二

    祝景明躺在马车上，外头驾车的张叔动作狂野，里头三层棉被也挡不住身下的颠簸，祝二少爷晕了两个时辰，在晃荡中捂着脑子醒来了。

    他半睁着眼睛，迷迷瞪瞪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下意识张口想喊人，偏偏嗓子哑的厉害，一时失了声。

    在下一次呼喊尝试之前，一双柔软的手就摸上了他的侧颊。

    “你醒了？”玉衡凑近过去看他，上上下下摸了额头和颈项，发现温度还是没有稳定下来，有些发愁。

    祝景明霎时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脱口而出唤道：“玉衡！”

    他使出了十分的力气，原以为这一声不说高亢入云，至少响彻马车。

    没想到耳边只听到两个短促的音节，里头还暗含着喉咙的沙哑，要不是玉衡靠的近，怕是一个字也听不到。

    玉衡安抚地摸摸他的脸颊，重复道：“你醒了？”

    “我……”

    纤细的女子的手靠在脸颊上，凉凉的十分清爽，祝景明因这突如其来的亲近红了脸，慌乱之间想往后面退，脑袋却直接顶到了厚厚的褥子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因此惊讶出声：“我们在马车上？”

    玉衡就解释了一遍岩洞里的种种。

    满以为祝二少爷会因此这次的无妄之灾而郁闷，没想到他听到最后，长出一口气，满心都是舒畅，笑着感叹道：“还好我找到你了！”

    “还好他们找到我们了！”玉衡无奈，“你冒冒失失出来找人，要是后头的人再晚几步找过来，你身子都要冷坏了！”

    祝景明却不以为意，兀自摇头道：“不会的，我这几年身子调理的够好了，正常壮年男子在水里浸几天都没事儿。我不过沾了点雨水，没什么大不了的。”

    玉衡看他这幅样子，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本来轻轻搭在祝景明脸侧的手，一下收了回来，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低嘲道：“哼，正常壮年男子会走几天路就一脚的水泡？等着吧，等你回了祝府，你看祝夫人怎么说你！”

    这话不提还好，只一说，祝二少爷就感到了牙疼。

    人还没到家，他基本能想见，自己要是这幅尊荣回了家，祝大奶奶必然要哭喊着把他搂在怀里，一口一句心肝宝贝——从小到大如此，他倒是早都习惯了，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像个孩子一样被搂在怀里的时候，玉衡正在一旁看着，他就觉得这个过程格外难捱了。

    至于祝老爷子……他要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倒未必会在口头上批评祝家的独苗苗，但祝景明今后再想找些不着调的理由，提出要离开镇子，怕是更加困难了。

    “啊……”

    想到这里，祝景明难过地吐出一个气音，闭了闭眼，有些不敢面对之后惨淡的人生。

    玉衡看他的样子，倒是笑起来，她下意识又拉过祝景明的手，顺势往里头输入灵力调息，这动作一做，她也想起心里的隐忧来，张口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祝景明惊愕地睁大双眼，看着两个人拉在一起的手，他一动也不敢动，直愣愣当即回答：“挺、挺好的。”

    玉衡顺着他的目光也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她倒是没甩开这种男女授受不亲的接触。

    话说，那份记忆回归后，她的心态瞬间平稳了许多，现在再看一些凡世的规矩，就像是隔着水面看里头的游鱼，鱼儿游来游去很有意思，却也没必要往心上去。

    她依旧拉着祝景明的手，挑眉道：“我问的，是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祝景明恍然回神，红着脸努力维持自己作为男子的威严，强自正色回应道：“就是身体啊，我身体挺好的，现在脑子很清醒，身上也有力气，我……”

    他起身就要掀开身上的几层被褥，被玉衡一把拦住了。

    玉衡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对自己真实的身体状况，的确一无所知。

    找他必然是再问不出究竟来了。

    玉衡垂着眼睫，想了片刻，侧头问道：

    “我听他们说，你领着头要上山找我？”

    话题转化突然，祝景明不明所以，有些茫然，顺口回答道：“对，因为你没回来。”

    “你不怕出事？”

    “出什么事？”

    “就是，你要是着凉，病倒了；或者被狼叼走了；或者脚滑摔断腿——张叔肯定和你说过这些！”

    玉衡笃定这一点。

    祝景明眨眨眼，脸上依旧茫然：“张叔是说过这些……”

    “那你还出来找我，你多使点钱，多找些人不就行了，自己上山干嘛？”

    话说到这里，祝二少爷却忍不住扬起嘴角，看过来的眼神里不乏骄傲：“钱使了，人找了，那么多人，我还是第一个找到你的！”

    “那是你傻，就你一个脚滑！”

    “你不也掉进去了……”

    “我那是有原因的……”

    张叔有一搭没一搭挥舞着马鞭，听着后头车厢里少爷和姑娘吵吵闹闹。

    他看了眼天上的太阳，雨住后正灼灼地挂在中天。

    张叔收回目光，长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