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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厄之二

    祝家少奶奶有孕,对祝家而言,是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儿。

    倒不是祝大奶奶不盼望孙子。

    自从祝家少奶奶那场冲喜成功以后,祝大奶奶夜里发梦,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醒过来,就总觉得祝少奶奶是菩萨膝下的另一个童子,专门派下来解救祝二少爷的。

    在祝大奶奶嘴里,祝二少爷命里总共两位贵人,第一位自然就是慧明大师,第二位就是现在的祝家少奶奶。

    知道祝景明身体大好之后,她倒是有想过要催促小夫妻要个孩子,只是每次想要这么提的时候,看到饭桌上祝二少爷日益康健的身子,祝大奶奶突然就有些心中惴惴的,竟然有些说不出口。

    她的孩子已经被菩萨保住了!

    现在才过去几日?

    要立刻急冲冲地去求一个孙子,菩萨会不会觉得祝家贪婪?

    若是引得菩萨生气,将降下来的福报又收回去,她和祝老爷子还活不活了?

    祝大奶奶东想西想,怎么也拿不定主意,又将自己的担忧在床头和祝老爷子说了几次。

    前头几次祝老爷子还说她瞎想,成了婚,小夫妻感情也不错,何必现在就想孩子的事情?菩萨真的保佑祝家,还需要你催促吗?

    自然会送好消息下来!

    何况家里头孩子们才多大,现在催促子嗣未免有些过于着急了。

    ——这些话都有道理,只终究没按捺下祝大奶奶的求孙之心。

    她在床头床脚多念叨了几次,祝老爷子再硬的主意,也渐渐地开始挂念起了子嗣的事儿。

    祝老爷子作为一家之主,必定得是个沉稳内敛、里外挑不出错处的作风。

    慧明大师离世后,祝家每月有了个请大夫的习惯。

    祝老爷子不过多使了些银钱,在例行的大夫之外,还找了一位妇科的大夫,说是每月看诊,女眷也一同来看看。

    玉衡被诊了几次脉,又时不时被祝大奶奶盯着肚子瞅,她不是个傻的,自然就清楚家里老人们的心急了。

    这件事情上,她倒是没抱多大指望。

    天界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听说过有下凡的仙子和凡间男子生下过孩子,连小仙们私底下的八卦中都没有子嗣的痕迹,可见两种人压根儿就生不出来孩子。

    其中原因,不外乎是仙子们飞升的时候就已经洗去肉体凡骨,现在的身子谁知道里头是什么构成,与凡间的俗子们早就不是一个物种,已经无法诞下后代。

    正如至清者上升,至浊者下沉,两者相交是为混沌,可混沌一团哪里能孕育出来生命呢?

    对此玉衡心里门儿清,只这些话总不好对着祝家二老明说。

    凡人们有了儿子就想孙子,子孙香火延续是人生头等的大事情,要是现在直接过去,大大咧咧坦白说——我保住了你们的儿子,但是孙子就别想了,不会有了!

    二老日子刚过得顺心些,听到这个消息,面上心里都不能好受。

    可忧虑这种情绪,就像风寒一样,也是会传染的。

    玉衡摸着肚子,也开始在夜里问询旁边的祝景明。

    祝二少爷身体大好之后,又正常去了书院读书。

    明年就要开场考试,今年祝景明自然抓紧时间读书,就准备明年上场,考个举人回来光宗耀祖。

    白日里多在课堂里读书写文章,回来还要在书房点灯温习一个时辰,用脑子多了,夜里难免困乏,祝二少爷一般洗漱完躺在床上,眼皮子就粘在一起了。

    但要是玉衡找他说话,他眨眨眼,总会赶走睡意陪她说会儿话。

    有时候想想,他一天里头最放松的,也就是睡前和玉衡说说话的这段时间:

    他会说说自己今天读了什么书,里头有一句可真是精辟入骨,先生让他们以此为题做文章,他白天构思了如何如何,回来写得如何如何;

    玉衡也会说说自己在祝家,跟着祝大奶奶去了账房、铺子里、院子里又或者是别的哪里哪里走动了一番,做了哪些事,明日怕是还要如何如何。

    他们小夫妻婚后的生活,不像祝二少爷之前想的那般,每日书生提笔作画,美人红袖添香,眉眼来去间自有一番佳话。

    当然,上述情景倒不是没有,只是小日子过着,男儿总想在外头挣个功名,让家里头的妻儿老小脸上有光;

    上头的爹娘年岁大了,当家的媳妇也得撑起偌大一番家业,让丈夫在外头可以专心用功。

    祝景明每日读书,玉衡每日看顾生意,两个人生活有了目标,都忙得不可开交。

    话本里的风花雪月终究过眼云烟,落在实际生活,终究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占了多数。

    也正是这种琐碎的实际,才是凡间小夫妻的常态。

    玉衡偶尔账本翻累了,想想去年这个时候,自己在做的事情,恍如隔世。

    她闲暇时候想想,竟有些不知道——究竟过去的自己是个梦,还是现在的这一切才是个梦——恍惚里,玉衡也会生出些不真实感来。

    她嫁给了一个凡人,自己也像是个凡人,过往忧心的天规、巡检司等物,似乎是梦中泡影,一觉醒来,再不可寻。

    这天晚上,祝家二少爷和少奶奶同寝而眠,玉衡问话分外直接,只抛出两个问题:

    一是若我生不出孩子该怎么办?

    二是爹娘若有不满,是否会给你纳小,保证祝家香火延续?

    听到这两个问题,祝景明脑袋里头,微末的一点睡意彻底不见,原本慵懒待睡的神经都瞬间紧绷。

    他立刻想起自己在书院听说过的,那些婆婆和媳妇之间的小话题:

    什么妻子一年不孕,婆婆找了远房表妹过来做了姨娘,家里头现在三个女人一台戏,闹得不可开交;

    什么望香楼里头的瓶姐儿赎身回来,跟了山脚下一穷二白的酸秀才,没想到酸秀才家里头的老娘不好伺候,两个女人每天大打出手;

    还有说家里的母老虎看管的严,哪位学子一日被拉扯去了秦楼楚馆,刚听了一出唱曲,吓不过回了家,还是被擀面杖打得脑袋上好大一个包;

    ——零零总总,都是些他平日里只能听一耳朵,叹上一句“啧啧啧”的闲来笑谈。

    今年之前,他身子不好,从来没想过话题里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局外之人自然坦然;

    今年之后,他有了玉衡,自觉人生除却一个功名,已经再圆满也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自然也与他无关。

    万万没想到,今日听到妻子一问,祝景明这才惊觉,自己要素齐全,戏台早已经摆好,他更是身处局中,只等好戏开场。

    好戏这不就开场了?

    两人夜里安歇,是不分被子的,也忘记是谁先主动的,总之后来都挨靠得紧紧的。

    玉衡躺在祝景明的怀里,问话时语气淡淡,似乎一点儿也不往心里去。

    祝二少爷凭借外头留下灯火的光亮,小心看了眼妻子问话时候的模样。

    他细心确认了,玉衡似乎只是就事论事,脸上倒没有别的焦虑慌张或者不满,连说话的口气都是随口一问的漫不经心……

    祝二少爷顿时很没出息地,在心里小小松了口气。

    他将玉衡更紧的往怀里揽了揽,花了片刻功夫,在心里整理出一番措辞,才用强装的同样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口回答道:

    “若咱们真没孩子,也不该是你生不出来,问题八成在我,爹娘不会多说的,你担心这些干什么?咱们都还年轻,后头路还长着呢,走走看看的,现在成婚还没过半年,应该也不必着急。”

    玉衡抬起脑袋问他:“你也不急?”

    祝景明有些没敢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玉衡看了一段时间的账本之后,他总觉得那双眼睛越发神光迫人,即便不心虚不气喘,他一对上玉衡的眼睛,原本理直气壮的话,现在也得现在心里来回转个两圈儿,真确认没问题了才敢往外头吐。

    话语在心里转了两圈,他强作镇定地开口道:

    “我有你就够了,每天回来,看到娘子,我心里已经满满当当,哪里有时间去关注别的事情……”

    一边说着,祝景明一边瞟向玉衡,恰恰好对上她还没有收回去的视线,便又立刻漂移了目光,接着解释道:“现在考虑小的也不是时候,你忙着接手家里的活儿,我得专心备考,咱们这么忙,后头日子又长——不是有句诗吗,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祝二少爷叭叭叭说了一通好话。

    玉衡听得耳朵都痒痒起来,挑眉问道:

    “那过几年,你也会急着要孩子了?”

    “也不是,这个当然还是看娘子你的想法!”祝二少爷十分有觉悟,说话掷地有声:“你若是清闲下来,觉得膝下寂寞,咱们要一个也无妨,若真的有什么不好,求医问药,拜拜菩萨,身体力行,心意也尽到,咱们一起努力就是;若你觉得只你我二人足够,我每日看看你,读读书,做做画,日子也十分美满,孩子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挂碍,何况女子生产总要历经风险,为夫也舍不得……”

    说到最后,祝景明一句话做结:

    “咱们就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缘分到了自然会有好消息。”

    玉衡笑着评价他:

    “真是油嘴滑舌……”

    祝景明恨不得当场赌咒发誓,认真道:

    “为夫句句发自肺腑!”

    “……”

    “……”

    玉衡靠在他怀里,静默了好大一会儿。

    祝景明话说得十分漂亮,但是里头总有些真实心意透露出来。

    他之前或许从没有想过孩子的事情,现在问到头上来,仓促之间的话语,没有催促的意思,但里头未尝没有透露一丝丝的期盼。

    在这长久沉默的时间里,祝景明迷迷糊糊间,眼皮子又重了起来,直到朦胧间听到怀里的妻子一声轻叹:

    “咱们怕是没有孩子的……”

    这句话很轻,像是佛堂里最后一柱香烧尽后,袅袅升起的白烟,又清又散,最后消失在空气里,只有鼻尖淡淡的香火味才能证明它存在过。

    祝景明原本沉入梦乡的灵魂一滞,又缓缓升腾起来,掌控了身体,睡意裹挟的脑袋里,回放着刚刚那句梦呓一样的低语:

    “咱们怕是没有孩子的……”

    这话一遍比一遍清晰,祝景明安静地想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头空空荡荡,又鼓鼓胀胀地要满溢出来。

    孩子?

    孩子啊……

    他把脑袋埋在了玉衡的肩膀上,鼻尖有嗅到淡淡的花香。

    祝二少爷将祝家少奶奶护在了怀里。

    他的嘴巴贴近了玉衡的耳朵,嗓音带着困倦的沙哑,声音低沉到笃定,道:

    “那,有你就够了。”

    玉衡攥紧了他的里衣。

    祝景明伸手将胸前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又添了一句:

    “从来如此。”

    凡人的心是如此软弱,玉衡做了凡人,注定要受凡人忧思之苦。

    她有了莫名其妙的忧虑,担心自己因为一些可笑的原因被非议。

    她倒不是害怕那些非议,只是忧虑,祝二少爷同样是凡人,他会不会因此也生出一些世俗的想法来?

    草木的仙子过去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她在人间做妖精的时候,身在尘世,心却从无挂碍。

    而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和凡人接触多了,身她上的烟火气息越来越浓——她学会为柴米油盐盘算家资,学会为铺子里的进账出账敲打算盘,现在,更是为了祝景明这个人间的相公,想起了延续香火的事情。

    变化来得真快。

    她已经不再像刚来清河镇时那样洒脱超然了。

    她现在成了清河镇的一员,祝家的少奶奶,白天忙完外头,夜里还要试探相公的喜好。

    玉衡恍然着自己的改变,内心里更深地生出了困惑和怅然来。

    多么奇怪,即便心灵被绑缚,她竟没有因此生出过后悔的情绪。

    要说为什么,大概是身边这位紧紧握住她手的男子,让她的心灵空前充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