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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海族不退,何以为家?

    兵圣山顶,一尘在巨人们的引领下来到了这里。

    一处传言除了云来峰之外,离穹顶最近的地方。

    在先前飞来山顶的半路,他总是忍不住地想道,这座兵圣用生命最后的精血孕育的山体,那片当年兵圣自唐国修行归来之后,引得他最终成圣的抚天台,究竟该有着怎样的神奇。

    很快,他见到了。

    云海翻成千笔画,风声呼作万鼓雷,那是一幅有声有色的长空画卷,无言的震撼瞬间笼罩住了一尘的心间。

    举目远眺,他望见了一抹极悠极远的蓝色。

    垂目细察,他瞧见了一座鬼斧神工的石雕。

    这座石雕,难道竟是兵圣一斧一斧地凿出来的不成?一尘有些难以想象,竟有人有如此的耐心和毅力,去完成这样一道媲美天工的杰作。

    突然,就在一尘凝视了一阵之后,他突然在石雕上寻到了某种隐秘的变化。

    那石雕竟然在动!

    是错觉吗?

    又经历了一番仔细的研究,一尘无比骇然地发现:

    那些石雕传出动静的频率,竟与自己的心跳是一致的。

    在窥得了这个奥秘之后,他的心头跃然生出了一道空明,甚至在恍惚之中,误以为自己成了一座石雕,如同被一道雾蒙蒙的天盘罩住,思绪也渐渐沦陷了。

    他仿佛忘却了自己本身的存在,只是日夜浑浑噩噩地立在那里,云抚过他的脸颊,雨打湿了他的身躯,可他的那颗坚若磐石的内心,像是始终没有什么变化。

    直到有一天,一个提着斧头的男人过来了。

    男人说:要借助斧头,给他凿出一副新面孔。

    他向着那个男人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要凿出新面孔,新面孔又有什么用呢?

    男子答道:有了新面孔,便可风日不侵,云雨不蚀。

    他不理解,可男子也再没有解答,而是自顾自地凿砍起来,哐当一斧落下,他却像是被劈在心上一般,顿时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随着这样的剧痛越来愈多,他也愈发地迷失在了其中,完全地忘却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只知道自己是座石雕,不停被凿的石雕。

    他最终还是默默地承受住了所有。

    直到在某一天,那个男子止住了。

    他问:是凿好新面孔了吗?

    那个男子却在摇头:面孔是新的,但是心还是旧的。

    心是旧的?

    一道更大的疑惑笼罩了他的心田,那时的他,独独知道自己心头的痛与乐,却完全分不出什么是新与旧。

    男子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将斧子收了起来,开始慢慢地引导他去用心感受身边的东西,例如极其细微的一道雾气。

    在此之前,他向来只知道雾气是弥漫在空气之中的水烟,仅能沾湿他的身躯而已,可在自己的一缕心神被引出之后,他竟然能够听见它的嬉笑,窥视它的容颜,他才发现:原来世界上的雾气根本就不止是一个模样。

    它们各有各的悲欢,各有各的微妙,各有各的美好。

    在那一刻,他像是突然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开始用另外的方式去体悟和缠绕这个世界。

    自雾气伊始,绿水,青山,风息,雨露,每一样与天地同生的存在,都成了他去追寻的对象。

    可力有时尽,在急切地妄图体察一个更大的世界时,他却成了一个想吃糖却被大人拽住的孩子,那似乎是他的极限,却也造就了他的不甘。

    还想去发现更大的世界吗?

    隐隐之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唤他,等到反应过来时,才发现竟是眼前的男子。

    男子说:世界的玄妙永远不止这么一处,唯有于心中看见世界者,方可拥有世界,既然你悟到了,那我便可功成身退了。

    那样的一番话,掷地有声,甚至引得四周的天空都轰隆隆的。

    他突然被惊醒了,明白了自己的本来存在,他从来都是个人,而不是什么石雕。

    可眼前的这个凿出了他内心的男子又是谁呢?难道是兵圣的存在印记?

    男子见到他的疑惑与释然,只是笑而不语,许久,才开口说道:

    当年兵圣于此处坐化,打算流尽自己身上的最后一滴血,献于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同时也作为自己死后的镇守力量。

    可于冥冥之中,他却预知了他自己的师弟也即将死于自身的劫难,以及人间往后千年无圣的困境。

    所以,在这片引得他悟得成圣奥义的地方,他树了一块本心石,苦凿自己的本心一万八千下,用以证道。

    凡日后与之共鸣者,可借其破开修行瓶颈一次。

    时过境迁,这座证道石雕的效力再也不复当年,可如今既能引你破开自己贤者境界的心劫,却也算是发挥出它的余热了。

    一尘听完,不禁面目骇然,凝视着男子的面容心绪久久难止,直到见男子的身躯逐渐变得黯淡,他才急忙追问:

    你是谁?难道是兵圣的残骸?

    男子笑着摇头:我只是一道执念而已。

    凡登圣者,皆需御魂。

    这御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便是舍弃自己的执念。

    当年兵圣亲眼目睹了唐国南境的生民涂炭,渐生了一道海族不灭,誓不成仙的执念。

    那道执念便是我的存在,在他当年自大宗师境界一步登大圣之后,我便被遗弃在了这里,他对我说:海族的浩劫终究止住,但真正将其覆灭的人却不是我,我预知到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遇到那个男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侯在了这里千年,在一种相近的执念感召之下,今日才选择了现身。

    尽管你的执念,尚未达到当年兵圣的地步,但我却无比地确定,他让我等待的那个男人,便是你。

    你的身上,有一道被光明眷顾的力量。

    男子话毕,遂怦然化作了漫天的萤光,永远地消逝在了天地间。

    一尘见状,有些发怔,他彻底醒来之后,却见眼前的那座鬼斧神工的石雕也应声而倒,化作了齑粉般的存在。

    心念天地,天地化我。

    突然的八个字闪跃至了他的心头,感受着这道身化执念最终又破开自我的男人于临别之际,又或者说是兵圣早在千年之前,便已准备好的馈赠,一尘更是感慨万千。

    他这个贤者,终究是承载了太多东西了,有些,甚至根本就无力偿还。

    不觉之间,他轻抬起了自己的手指,心力从指尖化作波纹般荡漾出去,他抚到了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也顺势掀起了一阵更大的思潮。

    无头女尸,断手,石雕,所有一路走来留存的心境混在一起,凝集成了像是作为回应的八个字:

    海族不退,何以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