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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大浪淘沙

    归家的路上,一尘慢悠悠地走着。

    如今洛河之秘已解,剩下的事情自然也能顺理成章地进行下去,最主要的是,他心中的那块大石头,也终于是能够放下了。

    但助慕清音脱困,却还有那最后的一步要走,面见天子。

    细想起来,他与天子的见面不过三次,始终无法揣测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论功行赏这样的事情,本也寻常,但若是以求赏为名,为一位教司坊中的头牌官妓换得赎身的机会。

    这样的事情,却显得非同一般,尤其是那女人所拥有的戴罪之身,还是被扣上私通外域的罪名。

    若是不曾自弑君者的口中,知晓当年洛河之秘的真相,兴许,他还会觉得,赎身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是,天子当年的暗疾,是在外域的设计坑害下造成的。

    甚至于可以说,当年的洛河之变,非但伤了天子的身体,更是动了大唐的根基。

    所以,正是因为这种种之事,一尘也是始终无法笃定,慕清音的身子,到底是能赎还是不能赎。

    唉,他不由长叹一声,同时又抬头望了一眼,那根愈发晦暗的天柱。

    天柱将倾的传言,也是自那时起开始甚嚣尘上的,可天柱自那以后却又还是稳稳地立了几十年,恰如自己图谋的赎身之事一般,谁也不敢笃定,它是会倒还是不会倒。

    这所有一切,似乎都集中在了那个拥有天柱庇佑之力的男人身上。

    就在一尘忧心病又犯了的时候,四个大字如同化作清风,一下子就吹到了他的脑海里。

    从心而行。

    他不由一拍自己的额头,暗暗地自责了一声。

    明明云觉大师都对我循循善诱,传授了‘不去想’三个字的精妙,怎么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呢!

    大不了届时面圣的时候,将慕清音是自己师姐,还有救命恩人的事情和盘托出,报恩这样合情合理的事情,谁又能多说什么?

    如此之下,一尘对于慕清音赎身一事的石头,终于彻底地落地了,因为他道种内的真我之心,专心修行和悟道的缘故,他的那颗外我之心,也终于是得了空暇,回想起了先前自己与弑君者离别时的情景。

    彼时,洛河之畔,俩人相对而坐。

    在经历了一番联合作战,或者说早在一尘数日前破了他一个回合的关卡之时,他们之间便已然生出了一道‘不打不相识’的奇特缘分。

    弑君者看着那条发清的洛河,看着四周发出连连惊叹声音的围观百姓,借助手掌顿生的一道隔空吸力,便将眼前碍眼的封条扯了个干净。

    他似乎也感到了一种莫名的解脱心绪,镇守了几十年的洛河,却不曾立下半点功绩,这样的蹉跎岁月对他来说,隐隐有一种耻辱的味道。

    “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一尘看着弑君者的变化,再加上此时他心头不曾被洛河之秘压着,趁着此情此景,他突然想去细究一下东西,为了他那死去的大哥李云天,那条被眼前的弑君者斩下头颅的先皇太子的血脉。

    “哦。”

    “你问吧!”弑君者不曾设防,便任由着冠军侯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在他看来,在洛河之中有过出色表现的冠军侯,有着足够被自己正视的资本。

    “听说你当年用这柄朴刀,于玄门之变之中,斩下了先皇太子的脑袋。”

    “能给我一个杀他的理由吗?”

    一尘的眼神显出一道未明的火光,像是极度地渴望知道一个答案。

    “你!”

    弑君者因为他口中的话语一惊,这样的问题,隐隐显出了几分谋逆的味道,若是那个男人不死,又岂会有现在的天子?

    而且,每位成功登基的皇帝都自称是真命天子,既是真命天子,有些东西就显得有些多余。

    需要理由吗?成王败寇,能活下来的便是真理。

    可眼前这位明明知道一切因果的冠军侯,却欲要细究,这样的举动实在是让他看不懂。

    “昏庸。”

    他还是给出了简单的两个字作为答案,放之四海而皆准,又或者是说,每一个被杀死的君主都可以被套上这样的一顶帽子。

    可一尘却仿佛对这样的答案不太满意,他继续追问道。

    “能具体点吗?”

    弑君者目光显出一道犹豫之色,像是又追忆起了往昔砍下那人头颅的一幕,他也开始质问自己:当年杀死那个男人的初衷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半晌,他像是终于想明白了,脸上显出了一道释然。

    “皇族之事,不可细究,有人称贤,便自然会衬得有人昏庸。”

    “但先皇太子贪图美色,还曾远赴太悠国贪欢,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一尘觅得了答案,看着像是成功说服了自己的弑君者,便也没有再细究了。

    虽然有些牵强,甚至于连弑君者自己也没有完全想明白:那个人真正该杀的理由,但再细究下去,仿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因为作为现在天子的追随者,他已经很难用一个旁人的角度去看待问题。

    贪欢是病吗?

    有时,倘若人们只是自己患病的时候,便会把它当作可以医治的小症。

    可若是放在了别人的身上,有时,人们便会高呼起来,说那是会传染的瘟疫,非得砍下了脑袋才能断根。

    那病的威力,从来不在于病的本身,而在于所谓的郎中怎么想和怎么治。

    历史这条大河,也许从来都没有像眼前的洛河一般干净过。

    只是恰如大浪淘沙,他那从未拥有过自己父亲的大哥,终究是成为了被遗忘者。

    “你问这些到底是要干什么?”弑君者终于跳出了问题本身,转而警惕地看着他。

    一尘见状,兀自涌上一抹浅笑,简单地答了一声。

    “没什么,为了寻求一道慰藉罢了。”

    “对了,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之前砍自己头是为了什么?”

    弑君者见他好像就是一通瞎问,并非是有意打探,便将警惕的心思收了起来,毕竟是击溃海族的怪才,一向不按套路套路似乎也说得过去。

    “练刀。”

    简单的两个字自他嘴里脱口而出。

    “多年不曾砍别人的头,唯有砍自己的头来练习刀法。”

    一尘听罢,不由莞尔,这也正是个狠人啊!

    “不过,托你的福,日后我又可以重操旧业了。”

    “作为回报,洛河诛邪一事,我会亲自找天子禀明的,你的功劳无论如何都跑不了。”

    ......

    数日之后,一尘果然被召去了宫中面圣。

    似乎是弑君者为他美言了几句,过程有些超乎他想象的顺利,尽管自己提出将赏赐换做赎身时,天子的面目闪过一丝讶异,但在自己禀明慕清音与自己的关系牵连后,他还是应允了。

    唯独令一尘有些捉摸不透的是,天子连问了自己两遍这样的问题。

    “你确定吗?”

    他最终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下了头。

    只是自那以后,一件令得他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