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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旧事

    壹:游戏、

    窗棂的水泥有些剥落,灰白的水泥条可以抠下来,指尖稍稍一捻就变成粉末。

    选一块奇形怪状的水泥条,在窗棂上藏与找,是我们最乐此不疲的游戏。

    姐姐藏的时候,我就转过头,去看沙石背后的一片葱郁的竹林,竹林里,有细长的蜘蛛,有幼嫩的竹笋,有永远不会消失的堆叠的落叶,尽头是一条我不知道有多深的河。

    脚下那堆沙石,在我们的脚下被磨损得一天天变小。

    “藏好啦!”

    我永远找不到姐姐藏在了哪里,姐姐却永远知道我藏在哪里,这一点上,我甘拜下风。

    我好羡慕姐姐,因为她在比我大的那些时光里,好像学会了全世界的东西。

    偶尔,姐姐不出现的日子里,我就一个人玩。

    可是连我自己都找不到我藏起来的东西。

    贰:黑猫、

    老屋生锈的铁门前,有一条长长的水泥路,走过这条路,转个弯就到了最喜欢去的小卖部。

    记忆中仿佛一直都在放假的我,更多的时候,来回走在这条路上,看那些看过了一万遍的风景,盼望能找到点不一样的,然后我就看到了它。

    它像爷爷刷墙用的水泥桶,小小的一只,突兀地蹲坐在路中央。

    “你是哪家的呀?”

    它喵喵叫了好几声,是绵长的奶音,然后它蹭了过来,躺在我脚上,柔软温热的肚皮起起伏伏。

    “你要和我回家吗?”

    像《千与千寻》里面的煤球精一样,我想。

    然后它与我回家,我没有去成小卖部,却带回了一只黑猫。

    家里还剩最后一盒纯牛奶,我把它倒进小碗里,看它优雅地狼吞虎咽。

    “喵呜——”

    但它始终不愿意跨进那道生锈的铁门,一直蹲坐在门口,小碗也是,在它身边和它一样安静蹲坐。

    它像一只讨食的精灵,餍足之后,它定定地看了我很久,甩了甩尾巴,消失了。

    我跟姐姐说起黑猫的时候,姐姐有些嫌弃地皱起了眉。

    “黑猫是不吉利的东……动物。”

    我知道她一向不喜欢猫猫狗狗,她能为了我把脱口而出的东西变成动物,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并不怪她。

    叁:树、

    老屋其实一点都不大,但是它怀里有三棵树,一棵枇杷树,一棵柿子树,一棵橘子树。

    我喜欢在橘子树和柿子树底下写作业,看书,却唯独不喜欢深情的枇杷树。

    然而安静地写作业总是少的,往往写着写着,目光就被其他什么东西吸引了。若逢花开,那便更要命,撩人的花香和不时打落在地的花瓣,像是一场清纯的撩拨。

    树也老了,我想,至少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它们便在了。

    小孩子都喜欢爬树,姐姐也一样,我没有像姐姐那样喜欢爬树,通常我都是眯着眼在树底下抬头看她,然后她在树上,嘻嘻哈哈地为我表演。

    有一次,她从树上摔下来了,幸好只是脚踝稍微扭伤。

    枇杷树失宠的原因正是因为她从那上面摔了下来,所以我把更多的宠爱给了橘子树和柿子树。

    柿子熟时,爷爷用自制的网兜,随意一碰便可以给我摘下很多鲜红的柿子。后来的我自己去尝试,却总是失败地落在地上,变成一滩难看的污渍。

    我好久好久没有吃过柿子了。

    肆:红窗帘、

    老屋不大,所以我的房间也不大,但是红窗帘和窗,足足占了床头一半的墙面。

    天空熹微亮的时候,微弱的晨光透过红窗帘,于是整个房间都充盈着轻飘飘的红,像一团雾,而且还是凌晨时分的雾,在我眼前飘来荡去,错觉下一秒就要被裹挟着浮在半空。

    但是我不喜欢清晨的雾,因为那意味着妈妈马上就要催我起床,而我宁愿沉溺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里。

    所以,我更喜欢晚上,最好还是深夜,红窗帘就成了累赘,因为我爱极了透过玻璃看外面的路灯,也爱极了打开窗听万籁俱寂的窃窃私语。

    下雨天最好,雨声里,能听到晚归人的摩托声,被雨打击湖面的破裂声,夏天的话还有蛙声,而冬天,我不开窗。

    但是我依旧着迷远方那盏昏黄的路灯,其实它很亮,很大,但是遥远,就像一颗燃烧的星星。

    眯起眼睛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团光,一团像素点,或者说一团在半空的火。

    看多了奇奇怪怪的小说,所以我固执地认为,游历山河的大侠,一定会在这样的路灯上面停留,然后清逸的眉宇间都是正义和倔强。

    姐姐和我一样爱看小说,她涉猎更广,所以经常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你从来没有想过衣袂飘飘的白衣大侠和一盏孤独的路灯有多不搭吧。”

    伍:奶奶、

    奶奶就住在老屋前面的老屋里,老屋很老,奶奶也很老了,但是我喜欢她。

    奶奶家有个小池塘,里面浮游很多小鱼,似乎永远长不大一般,还是说长大的已经被吃掉了。反正奶奶从来不制止我捞里面的小鱼,不管我捞来做什么。

    水并不清澈,甚至因为不流动还有些肮脏,可我最喜欢花一整天的时间看鱼。

    奶奶爱留我在家里吃饭,并没有什么特别好吃的菜,可是奶奶给我煎了蛋,还放了酱油,她一口都没有吃。

    我总是做梦,梦见奶奶家,梦见奶奶家前面那一片绿油油的田野。梦里那是一片精雕细琢的水田,有珠帘般的水帘在头顶叮当作响,坐着小船,就可以在半空里乘云看一整片梯田的水,瀑布一般顺势而下。

    奶奶在旁边笑着说什么,脸上的皱纹像水田里激荡的水纹,并不旖旎,却自有风情。

    姐姐明明那么喜欢那片水田,那片春天到来,满是紫色小花和温柔风声的田,我们总是在田埂间玩那些幼稚又快乐的游戏,可是,她不喜欢奶奶。

    “所有的大人都是一样的,你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成熟的冷漠。

    陆:老屋、

    老屋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因为和老屋一样的老屋还有很多很多,它们像野花一样落在田埂上。

    但是老屋又和它们不一样,因为我没有住过其他的老屋们。

    矮棚里养了几只羊,阴暗的角落堆着一袋袋饱满的蛇皮袋,里面或许是稻草,或许是沙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气味并不好闻。

    我在蛇皮袋上面看见过缓慢爬行的蛇,奶奶说那是家蛇,不能打。

    老屋的厨房还是原始的灶台,升起火之后,就会有一缕一缕的炊烟冒起来,但其实并没有那么美,因为炊烟底下,是生火人的狼藉,至少我很狼藉。

    我记得从前的冬夜,江南地区的湿冷让我避无可避,于是我最喜欢凌晨四五点就起床,在家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生火烧水。烧水是其次,取暖最关键。

    我爱看火舌在锅底下舔舐的模样,它们让我恍惚觉得它们也有生命。木材也有生命,有些木材在焚烧时,会渗出汁水,空气压缩的声音像极了不堪疼痛的嘶鸣。

    老屋那个房间,姑且叫做大厅,除了停放家人的车之外,我还有一处短暂的消遣地。

    天花板上垂两根绳子,绳子中间绑一个蛇皮袋,我就可以坐在上面晃来晃去。这是爷爷给我做的最简易的秋千,我乐此不疲,并且毫无保留地相信它不会断裂,事实上,它也并没有。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过一会,头就会很晕,后来的我再也不玩了。

    老屋没有什么很好玩的地方,但是总能被无聊的我倒腾出什么,比如屋顶。

    家人禁止我跑到屋顶上去,我却对他们的担心不以为意。假装自己与人有约,在屋顶上煮酒倒茶,或者拿一碗葡萄,装作葡萄美酒夜光杯。突发奇想想要晚上睡在屋顶上,事实上我也偷偷地这么做了。

    做了一个太真实的梦,梦里,我把姐姐推了下去。

    柒:姐姐、

    我至今仍不知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那段记忆之后,姐姐不知所踪。

    (后记)

    老屋很老了,我爷爷说着,我爸爸也说着。

    老屋现在是一片废墟。水田、黑猫、柿子树,还有奇形怪状的梦,都在废墟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