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拜谒

    桂楫兰桡浮碧水，溪行十里花争妍，江南佳丽地。

    不似江北，马鸣风嘶，狼烟不散，白骨陈野，哀鸿遍地。

    寅时末，空景自然觉醒，穿衣下榻，行至院中水井旁打水洗漱。

    天光昏沉，凉风雾笼中，遥闻钟磬之音。

    空景闻此声，恍若隔世。

    空景眼含热泪，静立良久。

    他八岁就随师父游方，讲经弘佛。十一岁时，又随师父渡江北上。

    江北之地，胡笳漫天，满目疮痍。

    如此清越之音，数年未曾闻过。

    余音散于风中，却仍不绝于耳。

    他被劫掠之时，行囊散落，念珠不知所踪，纵然如此，他也虔诚打坐诵经。

    晨光熹微之时，千山在杏树下的石桌前烹茶。

    树枝上，还有数点红色缀于青绿之间。

    黎明的钟磬之音一直缠绕在空景心上，氤氲水汽中，他向千山询问佛寺所在的方向。

    此时，炉火正盛。

    “出门向南十里，兰溪山上，有座寺庙。”

    青山明翠，山脚下，溪水潺潺，沿岸丛丛兰花，四季不衰，幽香扑鼻。

    空景拾级而上，身上宽大的青衫被山风扬起。

    他衣物尽失，身上穿的这件是千山给他的，并不合身。

    出家之人不重外物，他此番境遇之下，有衣敝体，已是万分感念佛祖庇佑以及千山的恩情。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久违的香烟味迎面而来。

    空景的打扮似像而又不像出家人，自入寺门，就引来寺中僧人纷纷侧目。

    此时，初日照高林，却还未有香客来访。

    空景踏入佛殿之中，直挺地站在蒲团之前，他仰头虔诚地注视着佛祖金身像好大一会儿，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而后，他双掌轻轻合拢，弯曲手肘放置于胸前之后倾身将右手手掌放下，按在了蒲团中间。

    他双膝跪于蒲团之上，低俯身躯，将左手手掌按在蒲团前左处。

    他后将右手手掌移于蒲团前右处，他的头抵在相离约六寸的两掌之间。

    接着，他将两掌向外翻转，手心朝上。

    空景手指轻颤，眼角有泪悄然滑过，浸润了睫毛。

    静默良久之后，他左右手手指弯曲翻转，掌心向下，手掌按在蒲团之上。

    他的身体在额头离开蒲团之时呈半俯半跪姿态，转而又将右手手掌移于蒲团中间。继而，空景左手手掌离开蒲团，呈合掌之状放于胸前，右手手掌发力，双膝同时离开蒲团，然后，左右手掌合于前胸。

    佛祖金身端坐莲台之上，慈眉善目，又庄严无限。

    杀伐、屠戮，刀剑之下血流成河，生离、死别、流落，濒死之际混沌无明...

    空景本有满腹之言，可现下，当他站在佛祖金身之下，耳边蓦然听到刀剑出鞘的鸣啸之声戛然而止，徒留一片死寂。

    “佛说，一切苦难，都是修行。无谓亲眼所见亦或亲身所历。”

    空景耳边响起师父的声音，他弯腰鞠躬，起身之后将左手中指、无名指、小指覆在右手的这三指上，左右手大拇指指尖、食指指尖轻触。

    他都双手经前胸举高至眉心，停留片刻之后将手轻轻放下，至胸前复归合十姿势。

    空景似是而非的装扮，虔诚的叩拜不仅吸引了寺中众僧围观，还引来了寺中方丈，广善。

    “施主。”广善开口之前斟酌了许久，“可是出家人？”

    “小僧空景，灵山寺徒。”

    空景向广善还礼道。

    广善讶然，上下打量了一下空景，不解道：“既是佛门弟子，为何这般打扮？”

    空景苦笑道：“我遭贼人劫掠，命悬一线，衣物尽毁。幸得有两位施主相救，不然今日便不能在此拜谒佛祖了。”

    广善怜悯道：“你受难了。不妨去禅房小坐，老衲让寺中弟子备些衣物给你。”

    “如此，多谢大师父了。”

    空景躬首道。

    “佛门中人，自当互助互爱。你无需见外。”

    日上三杆之时，云安悠悠醒来。

    找遍屋内院中都不见空景身影。

    “空景去哪了？”云安问正在煎茶的千山。

    “去华兰寺了。”

    “华兰寺？”

    “出门向南，十里之外的兰溪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