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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章 奉茶宫女

    自打接到内务府传来的选秀结果,知道自己最终将以奉茶宫女的身份到北静王府当差,程爱莲的脸色便没好过。一早起床,她便将一盏新茶给泼了,反手把茶杯甩出窗外,对丫鬟云香骂道:“真个蠢货!三伏天给上热茶,诚心要烫死我。”

    偏这云香不是个软性子,见洒扫婆子将杯子从外面捡回屋,便一把拿过,顺手又从窗口扔出去,道:“这院子里都是些没眼力见的,程姑娘是要进王府的人,还要这破杯子做什用。”话未说完,脸上便挨了一巴掌,只见程爱莲柳眉倒竖,指着云香道:“敢扔本小姐东西,真反了你!打量我要走了,你们便称了心怎的?别做梦了!林家那几个姐妹没一个省油的,你们等着瞧好儿吧!”

    云香挨打,心里不服,便捂着脸嘟囔道:“林家小姐都是大家闺秀,才不会这么行事为人。自己也不想想,往日里都是谁热盼盼的巴结林家?打量这会儿要走,不用我们家人伺候了,便过河拆桥。这做派,谁瞧得起。”

    “你个小淫妇,谁给你这么大胆!”程爱莲高声骂道,又待扬手,忽的见表妹林心玉推门进来,后面跟着钱姨娘,另有几个媳妇婆子鱼贯而入,各人手里都抱着箱笼细软。

    “表姐再怎么着,如今也是个王府女官身份,就得有个尊贵体面的样儿,如此胡乱发脾气打人,传出去可不好听。”心玉一面说着一面走进房里,指挥人开箱打包拣放东西,用不缓不疾的语气道:“便是表姐对我没什么顾念,难道不记黛玉姐姐的好?她如今带人出去做善事,忙的什么似的,还不忘给你准备进宫的东西,你可不能枉顾她一番苦心。”

    程爱莲见心玉来了,也不起身迎接,只冷笑道:“你的这位好姐姐如若像当初答应我那样,帮我成就了与北静王爷的姻缘,我原本打算感激她来着。奈何她人前一个样儿,人后又一个样儿。我如今屈身做了奉茶宫女,便是拜她所赐。事已至此,难不成我一面心里哭着,一面还要对她感恩戴德?”

    心玉听此言语,颇感刺耳,过了半晌,方叹口气:“我劝表姐还是收敛些吧,如今我母亲闹的事还没消停,若你再出点儿什么幺蛾子,叫我们一家子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立足。”

    谁知程爱莲听了,一脸不屑,语气提高了门调:“你还好意思提你那位母亲大人!她但凡能给我挣点脸,那林黛玉岂能如此轻看我?我的好事,就是被这位愚蠢之极的姨母搅黄的。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简直就是罪魁祸首!”

    心玉气得浑身直哆嗦,欲出口驳她,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起,正可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倒是钱姨娘一旁听不下去,遂放下手里的首饰盒,直眼看着程爱莲:“你姨母便是千不好万不好,对你这外甥女总归是好的吧?自打她从你外祖母家回来,天天病着躺着,你便是一眼都不去看她?以前还打量程家小姐是个懂礼数知感恩的,如今看来,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未待钱姨娘说完,程爱莲便照她脸上啐了一口:“你不过是个奴才,如今也敢登堂入室,竟来这里嚼蛆,打量我以后收拾不到你了吗?”

    “够了!”心玉勃然道:“所谓世态炎凉,便是表姐你这嘴脸。”说罢吩咐钱姨娘:“把拿来的东西收起来,一个别撂下,全带走。”

    程爱莲脸上全无悔过之色,冷冷地看着心玉带人离开,又一撩手,将身前的几案掀翻,恨声道:“别以为我做了奉茶宫女就翻不了身。等着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全家在我面前低头!”

    话说陈太妃听允禧转述关于解除婚约之圣意,面上倒也平静,想了半晌,方淡淡说了句“也好”,慢悠悠道:“如今我们与闫家撩开了手,为娘在你面前倒能说句中肯的话。若说银珠这丫头,哪怕有黛玉小姐身上半分的行止度量,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地步。今儿个下午她又来了,必是已知道些什么风声罢。本宫也被她闹得乏了,方才让青莲陪她出去走走散散心。待你一会儿出去时,避着她些。”

    允禧一脸内疚:“让母妃为此烦忧,实是儿子罪过。”

    太妃摆摆手:“事已至此,且不说她了。昨儿个玉蓉说,黛玉小姐去了密云县,妙玉也跟了去。说起来那密云县虽离这皇城根儿不远,但到底是乡间僻壤。一来,不能让她们遇险,尤其得防着强盗流寇;二来,不能让她们受了苦,眼下这热天毒日的,女孩家恐难经受得住。”

    允禧忙道:“母妃思虑的极是。皇兄也是想到这一层,叫儿子多加关照,儿子已知会地方官府暗中照应。再则,黛玉小姐是个行止有度的人,凡事必会布局周全,请母妃放心。”

    陈太妃点了点头,示意允禧靠前:“听说黛玉与妙玉拜了姐妹,可见两人的缘分。妙玉虽是命运多舛,好在有贵人相助,总能逢凶化吉。”顿了顿,又道:“林府做的善事果然感天动地,竟然惊动了朝廷。既是你皇帝哥哥都发了话,你可准备周到?”

    允禧起身笑道:“儿子已着王悦享准备几车东西,明日一早就亲自带人前往,今儿个来也是向母妃辞行的意思。”

    陈太妃点点头:“知你你是个心细周全的孩子,再不会有差错。你此番去,我让吴嬷嬷也跟着,她出身太医院世家,女孩家大小病症都诊得治得,两位小姐有她随身看顾,我也放心。”

    说话间宫女素心掀帘来进茶,托盘里放着两盏璀璨璨的水晶玻璃杯,允禧见杯里泡着花花果果,甚是好看,便端起一杯呈给母亲,陈太妃就着儿子的手饮了半口,转头问素心:“这新鲜玩意儿,定又是那程姑娘做的,这回叫个什么名字?”

    素心道:“回娘娘,奴才方才特意问了程姑娘,说叫石榴金桔茉莉花茶。”

    陈太妃笑道:“原来是放了石榴和金桔,难怪茶色这么红艳。有了这两样,茉莉的苦味儿也淡了许多。”说罢接过杯子又饮了一口,望着窗外,自言自语道:“这程姑娘委实是个灵透人儿,自来到王府,也不过几日光景,就这么会讨巧。”又示意允禧:“你也尝尝,好喝不好?”

    允禧便端起杯浅泯一口,说声尚可,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道:“母妃说起程小姐,儿子倒觉的王府书房处是事务重地,外人不宜接近,更何况女子。与其让程小姐在书房奉茶,不若过来侍陪母妃,过个一年两年再放出去,对她岂不是个好事?”

    陈太妃点点头:“如此甚好,只是程姑娘费尽周章来了这里,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一番好心,她未必领情。也罢,就让她过来,把这西跨院那个碧落阁拨给她。天香院这地方本宫一年也来不了几回,程姑娘在这方小天地住着,平时读读书做做女红,便是个公侯小姐,也不算辱没她身份。更有一层,她原是林府的亲戚,你如此安排,于林家也算有个交代。”

    允禧连声称是,见天色渐暗,遂起身问安告辞。

    当日用过晚膳,允禧想起明日要离开一段时日,便问五谷:“公务上的事,眼下有没有要紧的?”

    五谷道:“回王爷,小的正要报禀,上书房转来两个折子,是皇上批给吏部和户部的,也特朱批给王爷。翰林院呈上一册新编撰的明史初稿,要王爷先审定再报皇上。另有艺书院总管王敏行呈递的述职文,还有奴才与丰登两人整理的我们府各处田庄纳税清单,请王爷一并审阅。”

    “前两个都要紧,今晚得熬夜了。王敏行的述职你们带着,这次出去我抽空看看。清单这事不急,先给账房核一核,若发现什么不妥,再拟个章程给我。”允禧一路说着,拐弯进了书房,一抬眼,见一身宫女装扮的程爱莲手里拿着一盏掐丝珐琅小台灯,正俯身在书桌上,对着一本案卷全神阅览。

    猛的见允禧进门,程爱莲顿现慌张神色,忙不迭放好案卷,红着脸上前礼道:“奴才刚进书房摆置茶具,见书案上有些凌乱,顺手整理一下。”

    五谷与丰登都是王府的家生子,自小便随侍在允禧身边,对允禧忠诚不二,机密工作从未出过差错,没想到千防万防,没防住书房重地这位新来的奉茶宫女。五谷此刻又惊又气,便奔过去急急查看,重新将那摞文卷按次序整理好,忿忿对程爱莲道:“你看哪里乱了?王爷的文件岂是你能动的?你分明是偷窥,安的什么心你!”

    程爱莲面红耳赤,忙对允禧跪下:“是奴才僭越了,请王爷勿怪。刚才无意中看见吏部的折子,上面写的官员调任之事,便想到家父,留心看了两眼。实在是家父在辽东县任职年份过长,奴才盼他早日调职来京,也好一家子团聚。方才奴才鲁莽,坏了王府的规矩,也不敢申辩。斗胆在这里请求王爷恩典,在吏部为家父说句话。”

    允禧面上全无表情,半晌,方冷冷道:“这府里有个规矩,不许人对我下跪,程小姐还是请起吧。”回头吩咐丰登:“传王悦享与张师爷来一趟。”又道:“书房是办公重地,程小姐不宜在此当差。王总管即刻便到,安置你去碧落阁住。至于你父亲的事——”允禧低头默了一默,道:“一个地方官员要进京任职,除非他业绩出众,否则很难达成。如若你父亲任上干得好,自然会有升迁机会,也不必胡乱找人,否则会适得其反。我甚少插手朝廷官员任用之事,程小姐不必报期望。”

    程爱莲听了,脸上尽是失望之色,咬着嘴唇低头不语,半晌,方仰起头道:“既便如此,我父亲的事,还得拜王爷多费心,奴才一生一世也忘不了您的恩。方才——听王爷给奴才指了碧落阁,这里斗胆问上一句——”遂抬眼情意绵绵地看着允禧:“此番入住碧落阁,往后能否常常见王爷您?”

    “程小姐不必多想。”允禧也不看她,转身踱到案前坐下,拿起一本案卷翻起来,语气淡淡的:“本府并不是你长久安身之地,你暂且先住着,待我过些日子与内务府说一声,替你销了宫籍,了了你的差事,即可回去与家人团聚。”

    程爱莲显是受了打击,稳了稳身子,遂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奴家前儿个将心思告知黛玉表妹,想来她必会成全我一番心意,在王爷面前帮我剖白一二,不知奴家之意可入王爷心?求王爷成全了奴家。”

    允禧仍面无表情:“我已经表明态度,程小姐勿须多言。”

    程爱莲却并未死心,又近前两步,哽咽道:“奴家自知出身低微,不配得王爷垂怜,只求王爷看林府和黛玉小姐的面子,留我于您身边。便是,便是一辈子做您的使唤丫头,奴家,也是愿意的。”

    一股莫名的反感自允禧心头生起,他徒地加重语气:“林府满门清流,黛玉小姐冰壶玉衡,岂能被人随意拿来做护身符?程小姐还请自重。”说罢拂袖转身。

    程爱莲见允禧如此态度,顿觉羞愧难当,直把那妄想之心收了一半,掩面而退。

    话说程爱莲怀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书房,顾头不顾尾地一路疾走,差点迎面撞到荷花塘畔的银珠。

    这银珠此刻临着荷塘,独坐一偶,凝神苦思找个什么借口去书房见表哥,因嫌青莲总不离左右,便借口自己腮颊发痒,差她去取风油精。不想青莲刚走,银珠便险些被神情恍惚的程爱莲撞上,瞬间恼了,刚要出口呵斥,忽的想到程爱莲如今是王府女官,便放软了口气,打听她表哥允禧在书房的动静。

    程爱莲素与银珠不睦,此刻见了她,便转身欲躲开,偏被银珠堵着不让走,索性就站住,用轻蔑的眼神看着银珠:“我劝银珠小姐还是死了心罢。如今王爷心里还除了那林黛玉,能装得下谁?”

    银珠听着便黑了脸:“你一个奉茶宫女,连王爷主子也敢编排?不怕被拔了舌根?”

    程爱莲也不看她,梗着脖子道:“我说的是那林黛玉,并未说王爷什么。”

    “哦?”银珠眼睛立刻放了光,双手抓住程爱莲两肩:“林黛玉?她怎样?你快说我听听。”

    程爱莲今晚惨遭允禧无情拒绝,正一腔悲愤,满脑子把账都算在林黛玉头上,此刻听了银珠的话,瞬间脑洞打开,便觉找到了盟友,遂放软口气,近前低声道:“林黛玉与这边王爷的事,我不敢随便评说,但我在林府这几年,对他们家什么底细不知道?实话给你说,她与贾府表哥贾宝玉,足有大一箩筐的故事呢。不信,你去宫里问问那位新晋封的答应薛宝钗。”

    银珠听了这话,心里便信了八分,随即对程爱莲绽开笑笑脸:“你既是这么说,那我就先问你个清楚。跟我来,把你知道的,今晚都一字不落地给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