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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胡知县的心思,陈艾的机遇

    “这个陈艾不过是给王谟做了两年随从,竟然无师自通学会了读书写字作文,将来未必不是可造之才,虽然他年纪大了些。不过,这手字到是不错。”

    看了看陈艾留下的那个字,胡知县一时兴起,提笔在纸上写道:

    “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

    又是过重阳,台榭登临处,茱萸香坠。

    紫菊气飘庭户,晚烟笼细雨。”

    此词出自李煜词《谢新恩》,说的就是重阳佳节时,江南一地秋高叶红,神气飒爽的好时节。此刻,秋阳正灿烂。不要说是江南,即便是北地塞外,也是清爽凉快。可说来也怪,今年的江南冷得厉害,重阳节刚过没两天,就起了白头霜,冻得人不住发颤。

    联想起今年年初刚被洪武皇帝赐死的宋国公冯胜,天下人都心中发寒,尤其是宋国公在死前从容召集家人,合家上下百余口服毒自杀时的情形,更是让人谈之色变。如今,刚过重阳,江南就迎来了一场前所未见的寒潮,未免不给人以老天爷也看不过眼的联想。

    当然,这种心思大家也只能埋在心里,却不敢说出口来。

    明朝初年的官场生态极为酷烈,稍有不慎,就是灭门大祸。

    吴江知县胡梦通乃是洪武十二年进士,在宦海沉浮了数十栽,历经空印案、胡惟庸案,可说是风风雨雨生生死死走了几个来回,侥幸留了一条性命,上前年又在丹徒知县的任上得了个甲等的考评,按说,应该高升才对。

    合该着霉运当头,蓝玉案发,他被牵连进去,被锦衣卫捉拿进京听审。当时,胡梦通脑子里一片茫然,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县,同蓝玉八杆子打不到一处来,怎么就成了蓝党了?

    后来一审,他才弄明白。原来,中进士那年殿试结束的时候,他正在皇宫大门口同几个同年检讨考场得失,刚说不了几句,正好遇到一个身穿二品朝服的老人。那老人正是冯胜,听胡梦通操着淮西口音,大为惊喜,就停了下来,问了胡梦通的名字,勉励了他几句。

    后来,胡知县才知道冯胜也是淮西人氏,同胡梦通是老乡,听到他的乡音,一时兴起,这才多说了两句。

    可就因为这两句话,蓝玉案发牵连到冯胜的同时,也搂草打兔子,把胡知县也给圈了进去。

    可怜胡梦通只不过与冯胜有过一面之缘,就被丢到监狱里关了两年。两年后,冯胜赐死,同案的诸多多官吏也跟着人头落地。

    胡知县本以为自己也活不成了,听到冯胜的死讯后,心丧若死,早早地写下了遗书,准备好了后事。可出乎他的意料,冯胜死后,他竟然被释放了。

    原来,明初不设宰相,而洪武皇帝又是一个精力旺盛之人,大小事务都一手揽了,每天所读的公文、奏折加一起竟达到惊人的十余万字。

    像秋决这种大事,皇帝自然是慎之又慎,每一个案犯的身世官职,所犯何事都要逐一核对清楚。这一查,才发现胡知县同这蓝玉案根本就没有一点关系,纯粹是出门路上走,祸从天上来,被无辜牵连的。

    于是,皇帝大笔一挥:“着即释放,官复原职,戴罪立功。”

    吏部拿到胡梦海也没有办法,他以前是丹徒知县,按说也应该继续担任这一职务。可问题是,丹徒本是年产粮十万石的上县,这几年,因为民间逐渐繁荣,加上丹徒乃是南北水陆要冲,经济更是景气,一跃成为京师地区的纳税大县。因此,洪武二十七年,朝廷撤掉丹徒县,将丹徒、丹阳和金坛合在一起,单独成立了一个镇江府。

    这个时候若将胡梦海派回去,岂不是要让他去做知府。

    一个罪官,侥幸不死,官复原职已经是天恩浩荡了,如今却要官升一级,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抓了半天头皮,吏部的人也是无奈,只得将以前的吴江知县调走,给胡梦海腾出位置。

    吴江自然是比不上镇江的,不过,好歹也是个上县,胡知县也很满意。

    他这次在天牢里呆了两年,胆子早吓破了,为官自然十分谨慎,惟恐治下出一点状况。

    可最近几日他却是又惊又怕,有些惶惑不安的感觉。

    原来,经过胡惟庸案、空印案、蓝玉案的扫荡后,朝中巨家大室、贵亲勋臣被皇帝以雷霆手段一扫而空不说,连带着地方官吏也被顺藤摸瓜摘了个一干二净。

    别的且不说,就拿蓝玉案来说,先先后后牵连了三万多人掉了脑袋,加上早年的胡惟庸案的两万人,和后来的空印案、郭恒案中被杀的七八万人,明朝开国不到三十年,死于恐怖政治的官员竟达惊人的十余万之巨。

    所杀之人,从开国元勋到列儒婢将,部院大臣,诸司官吏,到最后连州县的书办小吏也不放过。一个个杀,一家家杀,有罪的杀,无罪的杀,杀到最后,从中央到地方,政府编制缺员严重,怎么也补不到足够的人手。

    如吴江这样的上县,一般情况下设知县一人,掌一县之政。知县之下有县丞一人、主簿一人分掌粮马、巡捕之事。其属吏还有典史一人,管文书收发。其他,比如县学学官,驿站驿丞,林林总总,在编吃皇粮的人加一起十来个。

    可是,因为朝廷的几个大案一办下来,吴江的几个主要官吏都被拿掉脑袋,职位全部空了出来。

    但要想补上这些编制,却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就目前而言,整个吴江县真正再编的官员就胡梦海一根独苗,身兼数职,又当爹来又当妈,忙得两眼发黑。

    累,他不怕,怕的是做多错多,一不小心又被抓进天牢,那种经历有过一次就够了,胡知县可不想来第二回。

    这年头,不要说官员,即便是普通读书人,也都知道这年头做官是一种高危行业,都不愿意去参加科举。没人考试,朝廷自然没有官吏可用。

    没有官吏可用,就征辟啊!

    直接下一道命令,征用地方上的饱学大儒就是了。

    可是,还是有人接到命令后抗旨不遵。比如前年就发生过两件轰动一时的大案,贵溪儒士夏伯启叔侄各自剁去双手大拇指,立誓不去做官,结果惹恼了朱元璋,给他们来了一个满门抄斩。

    还有,苏州的姚润和王谟被征不肯做官,也被族诛。

    也因为姚、王案,整个苏州府的读书人和官吏都被牵涉进去,这也是江县严重缺员的历史原因。

    因为极度缺乏人才,连续两届的科举考试都招不到合格的生员,朝廷对地方上的官吏极为不满,已将科举作为官员们的年终考核的标准。

    胡知县就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调任吴江县的,他也知道朝廷对人才的渴望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上任之后也四下视察本县的教育状况。

    一查之下,胡知县吃惊地发现,因为受到姚、王案的牵连,整个吴江县的读书人都逃亡一空,县中识字的人加一起,最多不超过五十个。眼看着县试就要开始,到如今,却没有一个学童前来报名。

    这样的后果,让知道朝廷政策的胡知县不寒而栗。

    要想活命,好歹也要有一个人出来应应景啊!

    如今,老天爷终于将一个陈艾摆在了自己面前,这下终于可以向上面有所交代了。

    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运气还是陈艾的运气,这个陈佩萸居然在姚、王案中逃得一条活命,只要有他参加县试,只要他会写字,这次说不得要取了他。

    当然,此人只不过做了王谟两年随从,应该没什么真学问。本官说不得要好生调教他一番,务必让他的试卷做得不那么难看才好。如今重阳刚过,到二月份县试还有几个月,时间上还来得及。

    哎,想我堂堂胡梦海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今日却要收一个市井泼皮做我的入室弟子。

    天意,天意啊!

    胡知县却不知道,他这番心思已经被陈艾算计进去了。这个年头,因为苏州的读书人被屠戮一空,地方官员又急于完成朝廷布置下的取士任务,只要是个人,能识字,会写文章,都会无一例外的取了。

    吴江县如此,苏州府也是如此,应天府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此看来,对考取一个秀才功名,陈艾还是很有信心的。

    士人视科举做官为畏途,对他而言,却是一场大机遇。因为陈艾知道,在剪除了朝中的勋贵重臣之后,国家政策开始趋于缓和,恐怖政治也将成为过去,颇有后世特殊时期之后拨乱反正的味道,当官也开始变成一个热门职业。再说,朱八八同志也没两年可活了,这个时候科举入仕正是好时机----这就是后人的先知先觉。

    领先一步,步步领先。

    只要能得功名,就是通天的光明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