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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不着一字

    见在座各人都在提笔写诗,花推官抚须微笑,心中却有些嘀咕。徐增山这次来苏州说只是私人性质的访问,可鬼才知道他究竟想干些什么。

    据他自己说,徐府老太君嗜好听曲,徐先生这次来苏州就是为请苏州城中排名第一的歌妓去南京。

    不过,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徐辉祖徐国公如今袭了徐大将军的爵位,又领中军都督府,乃是朝廷武臣之首,圣眷正隆。

    徐达将军死得有些不明不白,坊间传言,徐大将军是吃了皇帝所赐下的蒸鹅背上生疽而死。不过,市井传言也不能让人信服。以陛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的性子。真有意杀徐达,随便寻个由头即可,哪里还需要费那工夫。

    而且,还有一种说法,徐辉祖如今虽然还未大用,那是皇帝万年之后为太孙留下的辅政大臣。正值太孙刚做父亲,如果不出意外,只等太孙将来得继大统,这个徐国公就是太子太傅的不二人选。

    从徐府里出来的族学先生,又是徐国公的首席幕僚,苏州府如何敢不尽心接待徐增山?

    这次诗会是知府姚善大人特意弄的,徐增山颇有名士派头,此举也是投他所好。再则,这些前来应试的士子们将来过了府试一关,也就是他姚知府的门生,若能用诗句打动徐增山,得他垂青,姚知府也算是变相同徐府拉上了关系。

    说起苏州年轻一代的人才,屈指算来,也只有陈艾和归元节二人。

    归照磨儿子自然不用多说,六岁能诗,七岁能文,倒也是个聪慧的孩子。就他所作的诗文看来,也算是中上水准,放在十几年前本不算什么。可如今苏州士林一片凋敝,这个归元节就一跃成为青年士子中的领军人物。

    只可惜归元节纨绔出身,经常仗着他父亲的势子惹出不少祸事,品质上也有问题,花推官却有些不喜欢这人。

    对于陈艾,他倒是高看一眼,毕竟此人是解纶所看重的。且上次在吴江,花推官和练子宁也见过陈艾一次,对他的品德,练子宁也是赞赏有加。能得练子宁和解纶欣赏,陈艾若是在诗文上也有一定水准,却能为苏州读书人将门面撑起来。

    想到这里,花推官不觉将目光落到陈艾身上,这一看,惊得几乎叫出声来。

    那陈艾面前的纸上还是一片空白,却一个字也没写,而他却恬淡地盘膝坐在席子上,面露微笑,好象并不在意的样子。

    花推官心中着急,微一思索,好象明白过来。自从上次练子宁叮嘱他多留意吴江之后,他下来也着人去了解过,对陈艾的情况也很清楚。

    陈艾穷困人家出身,今年二十六岁,也没读过书,一直在外打短工。三年前才在王谟那里做随从,听过王先生几节课。今年回吴江后才进了县学,正经地读了几个月子曰诗云。一个二十几岁才发蒙的年轻人,进学本晚,估计全副精神都放在学习八股时文上,对于诗词一物却没什么研究。这种诗会,最最考量人的急智和文化积淀,不在此道上浸淫个十数年,强写出来也是徒增笑话。

    哎,今天这个诗会就这样吧。

    想到这里,花推官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声道:“好,时间到,交卷吧!”

    众士子都将笔放下,依次将卷子交到花推官的手中。已经有人开始低声议论起自己所作诗剧,检讨得失,切磋成败。一时间,塔下的空地上上响起了一片俄吟之声。

    陈艾的情形,花推官虽然猜得不对,却也八九不离十。

    陈艾确实不会做诗,尤其是写这种命题作文。他倒是装了一肚子关于雪景的诗句,这些都是他以前上大学时背过的。只可惜,都是唐宋时期的作品。明以后的诗歌因为水准太低,没兴趣研究,到现在也记不得几首。

    若是强写,虽然懂得古诗的格律,但以自己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就算写出来也是打油诗,没得笑掉人大牙,还不如一个字不写。就好象武林高手出招,你只要不出手,别人也找不你的破绽。

    因此,他表面上还是保持着恬淡的微笑,一副高深莫测模样,其实心中却是一片苦涩:这次穿越还真是运气不佳,如果是唐初就好了,好歹也能抄几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样的千古名句,就算是抄一首“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也能将明人甩出去两条街。

    可老天爷偏偏让自己穿越到抄无可抄的明朝,奈何,奈何!

    上次同解纶行酒令,并抄了一首诗应景,那也是自己运气好,恰好在书上看过。如今自己搜刮枯肠,直想得头疼,还是一无所获。

    到这种地步,他只能叹息了:谁让郭沫若同学没写过雪景呢?总不可能将现代诗直接搬到明朝来吧。

    “天上的雪花飘了,地上的雪地亮了。”

    或者“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雪地,春暖花开。”

    估计只要那么干,立即就会被人打将出去,沦为笑柄。

    ……

    身边的士子们不管做得怎么样,可人家好歹也是搅尽脑汁写了满满一纸的字。

    一直在盯着陈艾看的归元节早将陈艾的一举一动看得仔细,见他端坐不动,“咯咯”一声笑了起来:“佩萸兄,你怎么还不交卷。你乃是吴江县试头名,不会连一首普通的五言七言也不会做吧?”

    语气中充满了嘲讽。

    陈艾自然知道归元节有心看自己的笑话,却不在意,至少表面上还在硬撑,淡淡道:“诗词小道,非我不能,实不愿也。诗乃心声,有感而发,若真要强作,也是言之无物,却没甚意思。况且,在陈艾看来,写出来的东西既然不能比肩唐人,还不如不作。”

    “好大口气,我看你是根本就写不出来,却在这里大言欺人。”归元节放声大笑起来:“还说什么诗词小道,文章才是正经。谁不知道吴江县试的考生都是强拉来的贩夫走卒,而你陈艾又是胡梦海的学生,你若不中才是咄咄怪事呢!”

    陈艾也有些颓丧,脸上怒色一闪,旋即平静下来,依旧从容道:“既然归兄说我陈艾根本写不出来,那就算我写不出来好了。”

    听到陈艾甘拜下风,周围的读书人都发出一阵轻微的讥笑声。

    自古文人相轻,陈艾得解纶品鉴,如今在苏州府大名鼎鼎。大家摄于解纶的威名,对陈艾倒也敬畏,可内心中未免没有一丝嫉妒。

    如今见陈艾一字未作,根本就是草包一个,不觉心中大快。

    写应景诗最简单不过,就算普通童生,只要正经读过几年书,懂得格律对仗,急切之下,也能胡乱应承几句,就算不堪入目,也能让人挑不出错来。

    很快,同归元节相熟的几个童生就小声挖苦起陈艾。

    “这个陈艾不是得解大学士青眼的人吗,解大学士说了,陈艾此人有六部部堂的才华。”

    “嘿嘿,空口白牙当得了准吗,我还说归公子有宰辅的命格呢。”

    “也不对啊,那日陈艾所做的诗文字字珠玑,怎么今日却什么也写不出来了?”又有人故意问。

    “笨蛋,陈艾乃是胡知县的关门弟子。胡梦海什么人,两榜进士出身,胸中才学自然是有的。解大学士去吴江的时候,胡知县为了替自己弟子扬名,未必没有早做准备。”

    “你的意思是……胡说知县事先替陈艾将诗写好,到解学士去吴江的时候,让他照本宣科念就是了。”

    “我可没说过这话,你也别乱猜。”说话的人冷笑:“不过你想啊,一个市井泼皮,以前从来没读过书,怎么在县学读了两天书就摇身一变变成了大才子,你觉得可能吗?”

    “哈哈,原来是个文抄公呀!”归元节大声笑了起来:“这种肮脏人物竟然坐在我身边,难怪我方才觉得浊气逼人而来呀!”说着话,他将身子朝旁边挪了挪。

    陈艾旁边的几个童生也同时将身体挪开。

    陈艾身周瞬间空了下来。

    陈艾心中那股怒火终于升了起来,一张脸变得阴霾。他本不想同归元节计较的,可这鸟人肯定是知道自己同归照磨的过节,有心来羞辱自己。若不将这个场子找回来,我陈艾以后还如何在士林中混下去?

    可是,命题作文已经做完,我陈艾还有机会将这一场板回来吗?

    场下的一幕自然落到花推官的眼里,他心中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喝道:“大家安静,此次能不能将增山先生请出来,就看你们的诗句是否能入得了他的法眼。你们谁能将他请出来,黄山谷手书的〈金刚经〉就归谁,大家且吃几杯酒暖暖身子。”

    “嗷!”大家还是兴奋地叫出声来,纷纷举杯痛饮。

    陈艾身边的归元节更是喝得面带红光,一脸肥肉都在兴奋地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