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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何多才邪

    酒酣胆热须髯张,人不轻狂枉少年。

    一口气把将近一斤酒灌进肚子,即便是低度的黄酒,依旧让陈艾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四个有力的“山”字写下去,笔尖的墨汁都已经泼洒在纸上。

    这下再不停歇,也不再去蘸墨,就那么用干涩得如铁骨银钩的笔触一路下下去。

    “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兰姬的歌声照样高亢,可唱到后来,却已经满脸热泪。

    仿佛如中了梦魇一般,在座众人都下意识地用手指轻扣桌面应和,整齐而响亮,犹如万马奔腾。

    不断有酒递上来,陈艾也不推辞,自然是酒到即干。

    自穿越到明朝来,同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又拣回了一条命,按说应该是一件很让人愉快的事情。可内心中未免有些微微的惆怅,也许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得意的怨愤和失落,或者对古代生活的不适应吧。

    可就在今日,心中的块垒被这美酒和兰姬的歌声一浇,突消泯无形,自有一种酣畅和舒展。

    陈艾写得爽利,一阕终了,琵琶拖着长长尾音和这艳阳融为一体,胸臆中那一腔子豪气仍然无法平复:“酒酒酒酒!”

    可再没酒递上来,四下一片鸦雀无声。

    陈艾蹬着醉眼看去,却是一个身着从三品知府官服的人带着一个清俊中年文士站在自己面前。而归照磨则一脸谄媚,小心地跟在此二人身后。

    如果没猜错,身着官服的应该是苏州知府姚善,另外一个读书人模样的家伙就是徐府族学的先生徐增山了。

    可算将你们请出来了!

    陈艾心中冷笑,你徐增山不是要给我出难题吗,怎么现在就认输了?

    “好词。”知府姚善哈哈大笑:“陈艾,我听人说你曾在王谟府中做过两年随从,读书的日子也不长,想不到却有如此才情。若不是年纪大了些,还真当得上少年才子四字。”

    陈艾一张脸已被酒精烧得血红,也不施礼,反笑道:“虽有人若成名须年少一说,可这世上多的是大器晚成之人。闻道有先后,开悟不在迟。”

    陈艾知道这个姚善本不是科举出身,日常也喜欢提携后辈,对那种喜欢死读诗书的道德君子反有一种天生的反感。毕竟,科举要靠扎实地夯实基础,穷十几年工夫才略有小成。而诗词歌赋这种杂学,则依靠个人天赋。

    姚知府知道自己现在再读书已经来不及,平日里专一在诗文上着力以已风流雅士自诩,如此也好遮掩自己学问上的短处。

    所以,他平日间对风流士子颇有好感。

    陈艾已经将姚善的心思揣摩到极处,此时自然是一副放荡不羁模样。

    果然,姚善也不生气,反微笑着不住点头,转头看着徐增山:“增山先生,方才你在禅堂之中对陈艾这两阕《十六字令》赞不绝口,现在有亲自出来与陈艾见面,是不是该判他第一了?”

    听到此话,归照磨父子都是一脸的失落。

    确实,正如姚善所说,刚才徐增山在禅堂之中刚一听到兰姬唱出陈艾所做的第二阕词,就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顾不得任何体统,一口气朝屋外奔去,急欲同陈艾见面。

    可如今一见到陈艾,看到他衣着不整,浑身酒气,一副狂士模样,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愤怒。他本就是一个狂士,却对这种比自己更狂之人有一种天生的排斥。

    方才若陈艾规规矩矩地上来施礼,或许徐增山就将这个第一判给陈艾了。可看到陈艾的模样,听到姚知府的话,徐增山话一到嘴边却变成:“这首《十六字令》一般都有三首,如此首尾呼应,才算完整。比如宋人张孝祥的那首‘归。十万人家儿样啼。公归去,何日是来时。’就有三篇,取的是‘衣’字韵。陈艾,你这两阕取的是‘安’字韵,还差一首。”

    大概是看到了希望,归照磨连声道:“对,还差一首,陈艾,快快作来。”

    “爹,别说了。”归元节今日已经被陈艾压住风头,大大地丢了一回脸,只恨不得快些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再不回头。

    归照磨瞪了儿子一眼,又大声对陈艾道:“怎么,写不出来了?”如今要想回天,就只能继续胡搅蛮缠下去了。

    陈艾大笑:“这有何难?不过,刚才的酒没喝爽利,我陈三个诗词可不能白写。若想让我动笔,得让我喝痛快了。归大人,倒酒。”

    “你!”听到这个无礼的要求,归照磨气得一张脸变成了青色:“要想让我给你这个白丁倒酒,休想!”

    众人也是一片大哗,归大人虽然不是进士出身,可人家好歹也是举人,正经的八品官。陈艾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童生,却提出如此不合理的要求,这不是给归大人难堪吗?

    就连姚知府也皱了一下眉头。

    正僵持着,兰姬放下手中琵琶走上前来,提起酒壶给陈艾倒了一杯,道:“陈先生请,若能再唱先生的新曲,就算给你再斟一百辈,奴家也心甘情愿。”

    陈艾举起杯子一口干了,斜视归照磨,叫道:“还没喝到酒酣耳热时。”

    徐增山也笑了起来,面上的愤怒却已经不见,反一脸的欣赏:好小子,够狂,同我年轻时一般德性。此子有些意思啊!

    他指了指酒壶,“归大人,帮陈艾斟一杯,若陈艾真做不出来,知府大人自然会严厉惩处。”

    归照磨气得浑身乱颤,可徐增山的话却不容反抗。他愤恨地走上去给陈艾倒上一杯,因为气得厉害,酒撒了一桌。

    陈艾却不去接酒,却提了笔沾了桌上的酒液在纸上一气写下去:“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

    “爹,走吧!”归元节走上前来从桌上找出自己先前写的那份稿子,一把撕得粉碎。

    兰姬的歌声还在清亮亮地回荡。

    徐增山突然长啸一声:“好个陈佩萸,果大才矣!苏州一府,何多才邪?你不得第一,天理不容。此次文会当载于史册,传为士林佳话。徐增山有幸至此,不亦快哉!”

    姚知府心中欢喜,从怀里掏出那本黄庭坚手书的〈金刚经〉递过去:“陈艾,这书是你的了。”

    拿了第一,陈艾自然要将一身的狂态收起来。事行有度,过尤不及,这个知府大人还是不能得罪的。

    他忙长揖到地,正要道谢。

    归照磨却大喝一声:“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