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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当判第一(二)

    当判第一

    “见过知府大人,见过徐先生。”

    即便心中再不愿意,众官还是都拱手施礼闪出一条通道来。

    陈艾的两份卷子都被逐一摊开放在大堂的长案上,依旧是漂亮得没有任何个性的馆阁体书法,字字清晰,卷面干净得像是刚从印刷机上下来的新书一样。

    姚知府和徐增山同时走到卷子前面仔细读起来,徐增山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而姚善只看了一眼,面色却是大变。

    姚知府年纪有些大,眼神不是太好,索性将脑袋低下,鼻尖几乎要碰到纸上。他本长着一副长须,此刻已经全部拖在卷子上。

    归照磨在陈艾的卷子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留意上了,大堂长案前全是人,挤了半天,总算挨到最前面。定睛看去,却是姚知府那把又长又黑的大胡子。心中一着急,就暗暗骂起娘来。

    总算有人看不过眼,出言提醒姚善的正是徐增山,他苦笑一声:“知府大人,你都快扑到卷子上面了,我们根本就看不到一个字。”

    姚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再看属下,眉宇间都隐约透出一丝不满:“呵呵,倒让增山先生笑话了,要不这样,找个嗓子亮的人将这两份卷子念一念,这样大家都不用全挤在这里。”

    “好主意,不愧是知府大人啊”就有人官员小声地欢呼起来,随即自动请缨:“大人,让我来读稿。”

    “拉倒吧你。”一个北方口音的官员打趣那人:“周大人,你一口淮西口音,我苏州府的官员天南地北都有,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要不,换我来,我这口北平话可溜着呢。”

    众官都小声地笑起来。

    “也好,你来读,我可有些听不懂淮西话。”知府姚善也笑出声来,将卷子递过去。

    又有人叫道:“等等。”

    “怎么了?”

    “好不容易寻个乐子,等我先泡杯茶,细细品味陈佩萸的好文章。”

    众人分位置坐好,那个北平口音的官员清了清嗓子念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然则,这三户究竟是哪三户呢?”

    所有人都是心中一楞,这个陈艾写史论就好好写吧,怎么扯到那三户究竟是何人身上了。

    一般来说,史书上的诸如三户、千人、斩获数万首级之类的话,不过是文学加工,虚指数量的多寡,并不准确。比如在这篇文章中,楚虽三户云云,不过是说楚国没多少人。可人虽少,但人心齐,志气高,一样能打败强大的秦国。

    这个陈艾又在搞什么鬼?

    说起这篇文章来,陈艾还真写得有些古怪。

    他并没有就这段史实做太多的评论,只考证这三户究竟实指什么?

    在文中他提出了四个结论。

    首先,三户可能是指经过多年的战争,楚过户口损失很大,到最后只剩余三户人家。不过,这个论点在论据上站不住脚,也只能当个笑谈。

    其次,亡秦大业虽成于天下民众,但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确实当首推三个楚人——陈胜、项羽、刘邦。这就是所谓的三户……

    这个结论一出,众人都是一阵大哗,特别是那归照磨更是连连冷笑:“荒谬荒谬,刘邦明明是沛人,什么时候变成楚蛮子了?”

    “别急,下面有考据。”读稿子的那个官员又大声地读起下文,归照磨一心挑错,立即闭上嘴巴,细心听起来。这一听,心中一震,张大了嘴巴,心中暗骂:诡辩,诡辩,这个陈艾牵强附会的工夫真是了得。

    原来,陈艾接下来考证了半天,又扯到索隐中那句“高祖,刘累之後,别食邑於范,士会之裔,留秦不反,更为刘氏。刘氏随魏徙大梁,後居丰”

    反正弯弯拐拐说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刘邦是楚人。

    其实,在座的各苏州府官员也不把这事当真,就当是一个有趣的故事,倒也听得入神。

    第三,陈艾又提出一个假设,这个三户指的是一个三户水的地名,项羽在此地大败秦将章邯。

    最后,陈艾又说,所谓三户,指的是楚过的“屈、诏、景”三大姓,又道屈原为何曾任三闾大夫?

    “三闾之职,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屈原序其谱属,率其贤良,以厉国士”,

    ……

    “哈哈,这个陈艾倒有些怪才”众人都大声笑了起来,在座各人大多是进士出身,即便是文化程度最差的归照磨也是个举人,一身学养自然深厚,也不会被陈艾这篇古怪的文字给忽悠住。

    不过,陈艾的文字可读性极强那是肯定的,兼之旁征博引,就算有指鹿为马的嫌疑,可一身杂学却颇让人佩服,不是读书破万卷又头脑灵光之人,也写不出这种能把人绕晕过去的东西。

    “如何?”等读完这篇文章,姚善也被陈艾这篇史论逗得直乐。

    “有趣,有趣,做了这么多年考官,今天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稿子,当判第一以示鼓励。”所有的官员都小声地笑了起来,那个正在喝茶的官员更是“扑哧”一声将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好,就算他第一好了。”知府姚善提起笔就要在陈艾的第二份史论上画个圈。

    “大人等等。”归照磨眼看着自己儿子这一题的第一就要被陈艾夺去,心中大急,叫道:“大人,犬子的文章老成醇厚,却拿不了第一,反倒是陈艾这种歪理邪说要夺魁,公理何在?”

    “也不是这样。”一直没有说话的徐增山缓缓道:“府试可不比院试乡试,没那么正规。这份卷子若放在正规的科举考场上,自然是直接被扔到一边。可现在是府试,府试考的是士子对四书五经,古文经义,子集经史的掌握程度。我且问大家一句,陈艾这篇文章还不足以说明他的学问素养吗?”

    “是啊”众人都笑道:“即便是怪论,也得找出论据,陈艾这篇文章旁征博引,没十年寒窗的苦读,也写不出来。单就这一点而论,陈艾过府试这关已经够格了。”

    “又不是考功名,弄那么严格做什么?”

    “如果大家没意见,我圈了。”知府大人笑了笑,提起笔又在陈艾的卷子上画了一个圈。

    这是陈艾第二次被姚善亲笔圈点,他的两道史论都夺了头名,已微露本科府试第一的趋势。即便是在往届考生中,也不常见。

    或许,这个陈艾长在史论吧,也不知道他的策问写得如何。

    所有人对即将朗诵的下一篇文章充满了好奇,也不知道这个陈艾会又写出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来。

    归照磨口中继续大叫:“我不服,我不服”

    可却没有人理睬他,同时将目光落到那个北平官员身上。

    那人正要伸手去拿卷子,徐增山却一把抓了过去,只看了两眼,又递给姚善:“本以为这个陈艾是个放荡不羁之人,却不想能写出这种文章,倒让人意外。”

    这一句话勾起了众官的好奇心,都屏住了呼吸。

    在众人心目中,陈艾还真是一个放浪形骸之人,才气是有,可有的时候显得狂傲古怪,说起来还真有些魏晋先贤的风致,却与明朝的主流文人圈子格格不入。

    本来,大家都估计陈艾接下来的这篇策问应该又要整蛊,可徐先生口中的意思好象和大家预料的不太一样。

    他又会有何高论出人意表呢?

    知府姚善看稿看得慢,接过卷子上下端详了半天,一言不发,让将大家的一颗心都吊到了半空。

    良久,他才长叹一声:“若说起鼓励农桑,若说起施政牧民,这个陈艾只要能在任上历练几年,却将本府比下去了。”

    说完,也不征求别人意见,又是一笔圈下去,置陈艾策文第一名。

    这已经是陈艾第三次拿第一了,如此下去,还怎么得了?

    归照磨再也按耐不住,也管不得那许多,大叫道:“知府大人,怎么又是陈艾第一,犬子,犬子的文章你也看了?”

    归照磨无礼的态度让知府大人心中不快,他还没碰到过这样对自己说话的下属,当下立即冷下脸子,将陈艾的那篇策问拍在案上:“归大人,你自己看吧,若陈艾这分卷子得了不了第一,谁能拿第一。你自己摸着良心说。”

    归照磨也不畏惧,冷笑着拿起陈艾的稿子看了半天,手渐渐地颤抖起来,脑子里一片蜜蜂飞舞的声音:这个该死的东西,前两篇史论全是荒谬之言,这……这份策问怎么写得如此认真……如此高……明……

    “怎么了,归大人?”大家见归照磨如梦魇一般,都不耐烦起来。

    “归大人,把陈艾的稿子放下吧,我们大家还等着看呢”

    “归大人,吃独食可不好。”

    天已经黑了下去,这是苏州本科府试的第二天,还剩一天时间,就能决定这一百多个童生中究竟谁有资格参加明年的院试,夺取秀才功名。

    官船肆无忌惮地靠上码头,小麦手提缆绳“呼”一声套在码头的石桩上。

    “大人请。”

    宋金保穿得十分整齐,威武地走上了岸。

    看到船上立着三个锦衣卫,管理官船码头的那个小吏就白了脸。

    满囤喝问:“知府姚善还在虎丘吗?”

    小吏:“还……还在主持府试。”

    小麦转头低语:“大人,是不是立即去考场将陈艾带走?”

    “不用,反正还有一天,等陈艾考完吧,我们现在去带人,坏了人家的功名,那可是损阴德的。”宋金保:“反正还有一天,也不急,去驿馆住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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