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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鞋子

    “骆先生也来了?”

    “港督大人忙着呢,哪有这功夫,不过他派人来送了礼,你猜是什么?”

    “金条?”

    “谁给你送金条。他送来了一匹小马驹,就在谷仓里放养着呢。”

    “什么啊,送什么不好偏送头畜生,指望我们去给它刷毛扫粪啊?还嫌不够累的么…”

    晚间生日宴,烛台一盏接着一盏,傅琢穿梭过光晕摇曳的花厅,两耳塞满了闲谈笑语。

    “嚯,前线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儿倒是怪气派。”

    “能不气派么,傅家是大宗,听说祖上还效命两广总督呢…”

    “我怎么听说是个卖香料的?跟总督夫人沾上关系才…?”

    “…看见他那弟弟没?老二还是老三?”

    “老三,和葡萄牙女人生的,傅老先生行啊,玩女人都比我们洋气些,哈哈哈…”

    “五房姨太太,眠花宿柳,醉生梦死…”

    ……

    俞思远在角落捣鼓着录音机,刚想塞盘磁带进去,指尖被摁住,傅琢若无其事地换了一碟。

    散漫的音乐流淌,录音机播放出一个忧郁的仲夏夜。

    俞思远:“……”

    俞思远:“行吧,今天你生日,你是大佬你说了算。”

    她摘了颗樱桃丢进嘴:“阿琢,原来那个陌生帅哥是你叔叔啊,他怎么会是混血儿?没事你不用回答,我爸都告诉我了,你还有个葡萄牙的姨奶奶喔。”

    傅琢:“那又怎么样。”

    俞思远:“那你就有个帅帅的混血叔叔呀。”

    傅琢嘀咕:“我才不要什么混血叔叔。”

    “在那儿呢在那儿呢!”俞思远晃她胳膊:“你兰道叔叔的眼睛是真好看啊妈的。褐发,碧眼!我打赌那堆女人都抢着爬他的床!”

    傅琢噢一声,从果盘里剪了颗青绿的奶提进嘴,牙齿轻咬,浓郁的甘甜与冰凉的水润在唇舌间化开。

    她目光像阵薄雾,穿过衣香鬓影将目标裹挟。

    他被几名婀娜多姿的旗袍女人簇拥着,被几张含羞又充满新奇与兴奋的俏丽脸庞仰望着,推杯换盏,笑语琳琅。

    “兰道…英文名字你母亲给你取的?”

    “咱们这几个可也得赶赶时髦,佩如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叫上了劳拉,我们叫什么好?哈哈…”

    “…我那会儿还背着包在西欧徒步旅行,碰到只发/情的野牛,那野兽见着什么都会红眼…”

    “防空洞挤满了人,爆炸声成天在头顶上回响,没有食物,没有饮用水,我当时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儿了,所幸…”

    “是啊,梵蒂冈没有卷入战争,但也不怎么安全…你应该尝尝他们那儿的墨鱼手卷,他们甚至放了碎椰片…”

    他举止得体,能说会道谈吐风趣,刺激的历险记讲得勾人心弦,太太们时而大笑,潋滟秋波中暗藏倾慕。

    何佩如嗔道:“再让他说下去啊,他口水都要说干了。”

    俞太太笑道:“那哪能啊,不是有你这位嫂嫂挂心着么。”

    何佩如唇边笑意僵了几秒,葱白的指尖伸去,轻抚着胸襟上的嵌丝硬花扣。

    几位太太又问他周游时的险历,傅庭深抿了口酒,在过厅的玻璃花窗上瞥见那抹午夜蓝调,以及对方掩在酣歌曼舞之中的静悄悄的窥觑。

    像一尾饵,勾人游离

    傅庭深放下酒杯,温润有礼地说了声抱歉。

    “…奇怪,怎么还没来?”俞思远瞧了眼墙上的黄铜挂钟,问道:“你看到阿晟了没?”

    杜晟是俞思远的小男友。

    傅琢摇摇头,不动声色地绕开摩肩接踵的人群,刚拐进昏暗的厅外廊就冒出个发型飘逸的男生,男生左手插兜,递上精致的铂纹礼盒:“阿琢,生日快乐。”

    傅琢莞唇:“谢谢。”

    嗓音清甜,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颊畔还有两颗小酒窝,醉人而不自知。

    杜晟勾起抹痞笑。

    “噢,对了,小远在找你。”

    傅琢说完,接过礼盒继续朝宴厅对面走。礼盒包装纸和珠光条带三两下撕开,啪嗒一声,黑丝绒上躺着枚晶蓝的蝴蝶簪。

    目光豪无波澜,抬手就想丢进垃圾篓,指腹却因轻划过锐利的簪尖而停顿。

    她睫羽微垂,捏着蝴蝶簪随意别在了黛青色的花髻上。

    透过一扇又一扇镂空的花窗,余光里那道身影跟着同步穿梭。

    宴厅中央觥筹交错,脂粉与酒香环绕,新派与守旧共舞,夏日夜晚的闷热带来微醺,仿佛一场奢靡而腐朽的繁华梦。

    目光掠过数个或饱满或熨帖的胸脯,数个或袒露或漆黑的背脊,忽明忽灭中无声重叠、汇聚。

    似乎彼此都是彼此的猎物,试探,诱引,像蜘蛛丝一样浮动牵连。

    音乐伶仃轻巧,像空旷里钢琴键一格一格地跳跃,循序渐进地推向暗秘的高潮。

    步伐越迈越大,那种被追捕的感觉也越发浓重,傅琢控制不住惊慌,像羚羊撞上狮狼。

    她穿进过厅,木质楼梯蜿蜒而上,曲线优美,身后脚步落地无声,却像密集的鼓点那样轻拍着她心房。

    她不由得加快脚步,上了二楼四处逡巡——

    “啊…快到了…”

    某间棋牌室内传来露骨的呻/吟。

    傅琢皱起眉,跑到阳台翻身而下。

    皮鞋底部有些滑,踩不稳,她干脆蹬掉了鞋子,赤脚踮着墙外管道轻松落地,刚一转身,正面迎来一股阴冷的气息。

    傅琢倔强地没有后退,任凭气息湮没。

    第三次,近在咫尺,他皮肤苍白,像溺毙的人,像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数年。

    对视过一阵,傅庭深低声笑问:“为什么见了我就要跑?”

    “我不记得你,我不认识你。”

    “噢…阿琢。”傅庭深叹息。

    “你母亲也叫这个名字。”

    “是妈妈的乳名。”傅琢逐字逐句地问:“你为什么回来?”

    “和家人重聚也不行么?”

    “还是…你不欢迎我?”

    傅庭深逼近一步,傅琢就后退一步,他魔障似的念:“…阿琢。”

    傅琢很缓慢地说:“你不应该那么叫她。”

    她说完套上鞋就跑,没几步腰肢被一双大手的虎口攥住,腾空,傅琢双脚都离地几公分,那股神秘阴冷的气息从身后包裹而来,致使她像陷进一朵潮湿的云。

    傅庭深在她耳边呼吸,以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方式,他低声道:“不要鞋子,阿琢,就这样奔跑吧,就像现在这样。”

    傅琢脚趾渐渐蜷缩,被褪去小皮鞋后露出紧绷状态的全貌,那只手冷气似的游走过足底,她闻到泥土的清香和动物身上的味道。

    她挣开他的禁锢跳了下来,踏着坚硬的地表时有股熟悉的亲切。傅琢望着他一步步倒退,最终像头受惊的麋鹿那样,转身在隐绰的夜色里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