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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放生

    除了住在山里的几家猎户,几乎没有人真正进入过元界山深处。

    莫不闻早年在外闯荡过,看过一册不知谁写的《山水经注》。

    他知道了元界山加上支脉,方圆数百余里。

    山这一面重峦叠嶂,秀峰罗列;

    山那一面更多的却是断崖峭壁,有一条数十丈宽的长清江穿山而过。

    江那边是神秘的南沼地界。

    而这一面的塘溪河蜿蜒蛇行,一路上接纳了许多小溪河,水量也越来越大、水面越来越宽。

    到可以行船了,名字也随之变了好几个,最终在遥远的夏州汇入了长清江。

    他曾经和几个老猎人摆谈过。

    老猎人说元界山只是个大称呼,里面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山岭。

    约定俗成的如大熊山、小熊山、秀枯山、茅草岭、衣架山等。

    还有更多叫法不一的,比如元界山最高处有叫青姑峰的,也有叫青螺峰、青蟾峰的。

    不过也确是奇怪,一入冬,半山之上都铺满了雪,而山顶却依然青葱葱的。

    特别是大晴天远远看去,青色和白色区分得一清二楚,就好像在苍苍白发上立了个绿玉般的螺髻儿。

    但是要见到峰顶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那必须得在大夏天,晴了十来天之后,最少八九个壮汉一起,都要长刀、短匕、弓箭、绳索齐备,还得带上几条特别凶的猎狗。

    大山里头根本没有路,啥子猛兽怪物都有,去一趟就如去一次鬼门关,能不能完整的回来都难说。

    天刚亮就得出门,在对面秀枯山往上看一眼峰顶就得赶紧往回走,否则就只能在山上过夜,那就当睡在兽口里了。

    从老一辈下来,从来就没听说过谁上峰顶过。

    青螺峰,近看更像是青蟾,下面是上百丈笔陡的崖壁,光秃秃的,除了会飞或者是神仙,根本上不去。

    对猎人来说,上不上得去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上面不会有野猪、麂子吧?

    莫不闻一路走,一路回味着老猎人的话,有时也与凡起闲聊几句。

    张和一声不吭闷着头带路,只是在提醒后面的人注意脚下的石头、树桩的时候才大声说一句。

    他很清楚猎人的经验,走山路时,一定得专心,最忌讳说话分神。

    一不注意就可能跌倒或者被横七竖八伸展的树枝伤着。

    更严重的是,若在岔路口走错了,半天都转不回来。

    顺着塘溪河刚进山的时候,还有两三尺宽的石板路。

    走着走着便是泥土路,土色是赫黄的,有许多深浅不一杂乱的脚窝子。

    那是村民们为伐林木走出来的。

    半个时辰后,再往上的路,就变窄成一尺来宽的茅草路了。

    两边长满了茅草及石松、卷柏等蕨类,稍微注意点就可以看见上面各种各样叫不出名来的虫子。

    有的地方粗大的树根就虬曲祼露在地面上,一不留神就会绊你一跤。

    就像谁故意在给你开个玩笑一样。

    凡起将军和侍卫袁化、祝宁是行武出身,体力没得说。

    猎人张和常年在山中转,背着几十斤的灰豹也走得轻松。

    莫不闻走在最后,呼哧呼哧喘粗气,脚步声也大。

    在一个湿漉漉的岩壁边,伸出了一个几尺见方的小坪子。

    张和喊可以歇一下了。

    袁化、祝宁把口袋放在路边草丛上,雉十三挣扎了几下没发声。

    两人敞开上衣,直接坐到了地上。

    凡起寻了个石墩坐下,莫不闻抹着汗,喊着:“唉呀,好热!衣服都湿透了。”也一屁股坐到地上。

    张和倚着岩壁,伸手进一个石缝里,变戏法似的端出一个土陶碗,里面装了半碗清亮的水。

    “大家都来喝几口。这是石头缝里浸出来的,干净得很!”

    他首先把碗递给了凡起,凡起也不客气端过来先尝了一下,水有些凉、还有点回甜的感觉。

    接下来莫不闻和两个侍卫都喝了,张和才自己舀了一碗出来喝了一半,另一半喂了灰豹。

    放好碗之后,张和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

    他指着不远处黑沉沉的一片山林说:“从现在起,我们要穿过一个大黑林子。这林子就是一道大门,过去了才算真正踏入元界山。大家要尽量靠拢、跟着我走,千万别掉远了。”

    杂草越来越稀疏,走过一段灌木林后,树木越来越高大。

    诺大的林子里很空旷,不时可以看见高大的连香、青冈、润楠、红豆杉等。

    渐渐地树木浓密的枝叶开始遮天蔽日,向上只能透过叶丛缝隙看到白亮白亮的天,偶尔还会见到树貂拖着长尾巴跃动的身影。

    林下则光线暗淡,外面大热的天,进来后却是凉凉的、冷飕飕的。

    不过人却舒服多了。

    林中地上几乎寸草不生,黑色的腐殖土有一两尺厚。

    踩在上面软软的,没腐烂尽的枯枝败叶嚓嚓作响,陷下去的脚印窝也很快就会渗出水来。

    “该死的黑林子!”凡起骂了一句,因为一呼吸便闻到腐烂的烂泥味。

    还有成群的麻蚊子缭绕在周围,轻微的嗡嗡,可是叮起人来却悄无声息,当你发觉时,一巴掌拍下去便出现一朵小血花,随即就起疱,又麻又痒。

    “要顺着我的脚印走哟,说不定会踩到毒蛇。遭啄一口就麻烦了。”张和边走边提醒。

    一行人紧紧张张,一会儿爬坡、一会儿平走、一会儿又下个坎或绕过一个大石头。

    林子里根本没有路,这样的“路”也只有胆大心细的猎人才走得出来。

    凡起想称赞张和几句,又一想算了,猎人不就专走这样的路吗?

    他听了听,阴森森的林子寂静得可怕。“哎,张师傅,这林子咋这么安静嘞?”

    “这是大白天。晚上就热闹了。”张和答道。

    有时遇见要几个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倒在地上,但是已经完全腐杇了,随便抓起一把长满苔藓的树皮,捏一下全是湿湿的粉末。

    摊开手来,有时里面是密密麻麻乱窜的小蚂蚁,有时却是几条白生生的虫蛹。

    张和说可以吃,大家知道他不是说笑,但没人想尝试一下。

    莫不闻紧走慢赶的追着,生怕掉了队。

    凡起的左手一直放在刀柄上。两个侍卫专心抬着雉十三,抬后面的时不时会说一句看不见路了,两个又扯两句。

    走着走着,张和会突然大声的吆喝几句,吓大家一跳,灰豹也会应和着吠两声,看来它的伤已经好多了。

    凡起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叫我们少说话或者不说话,专心走路吗?”

    “那是在路上,这是在黑林子里。就是要时不时大声说几句,有时还要吼几声。虎、熊、豹这些猛兽听了才会远远地避开。它们一般不会招惹人,嗅到气味了也总是主动避开。除非是饿极了或者已迎头碰上了,那时就说不定了。”

    终于钻出了黑林子,明亮的光又倾泻在每个人身上,心情也随之开朗起来。

    现在热乎乎的风吹到脸上,已经变成了一种享受。

    迎面是一个很宽的斜坡,稀疏立着几棵楠木,左右全是茂盛的灌木林。

    张和说到了。

    他选了一个平顺的地方,把灰豹从口袋里放了出来,抚了抚它的头。它看起来已经好了,摇着尾巴轻吠了几声。又跑过来在每个人身上嗅几下。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上去放了野鸡,马上下来。”张和解下了装雉十三的口袋。

    “不,有聚有散,我和你一起去。”莫不闻说。

    “都到了这地头上了,”凡起说,“要么一起都上去?”

    张和摇了摇头:“这野鸡说人话,又能长大到这个程度,性子已变得极其猛烈。今天抓它时,它已经起了杀气,真说不定是个妖怪。”

    他当时送小野鸡给莫依依,发现有异后,回来便四处查探了下,一直没有找到原因。

    到现在又把它放归山林,他曾犹豫过。

    ?后来一想,一只大野鸡能翻起什么浪,这元界山里还有几个比它更大、更厉害无数倍的克星,说不定哪天就没了。

    他心里想着青蟾峰顶,叹了口气,也许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过自由自在的过神仙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