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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数的前一日

    太阳是从东边出生的。

    最开始的时候,海平面靠近天边的地方是淡红色的,慢慢加深,张开双臂把黑夜环抱进自己胸前,然后趁其不备之时,逐渐偷走了它舞台中央的位置,放肆地表演着自己的私心。

    为什么每天太阳从东边升起,我们总是这么问着,每天问着,看着太阳继续从东边出现,渲染早晨大约是万物之灵长的氛围,暂时忘记昨天有什么关于夜晚的疑问,且与之渐行渐远。

    每天都是一样,雷同,单调,却又令人捉摸不透的开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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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帝为什么要创造世界?

    女娲造人的时候为什么要捏我们的人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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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照照,阳光照耀的照。

    她总是这么介绍自己,虽然她打心底里觉得这种自我介绍方式很老土。

    那就重新来一遍,大家好,我叫邢照照,昭和的昭加四个点。

    她很讨厌自己的名字,叠字虽然能给人一种莫名奇妙的“亲和”,但年岁一长上去,别人叫你的时候习惯性去掉姓氏的时候,叠字就冒了出来,怎么听都像在叫一个小屁孩,不然就是你家成天无所事事的宠物猫狗。

    生在冬天的人天生就体寒,也许是因为出生的那一秒就吹了比其他三个季节多多了的霜雪,那一刻她真想快点回到几分钟前的肚子里去,回炉还能暖和一些罢。

    三九严寒的太阳起不到一丝积极作用,同理请参照三伏天的……五级大风?你一点儿也不觉得它存在着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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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曦辰拿鞋柜上的钥匙解锁了家门,准备去上班。就在他系鞋带的时候,邢照照正在收拾餐桌,抹布抹桌子的身影背对着门,没看见丈夫手叉腰的举动。

    “你已经有一个星期都没帮我打过领带了。”

    邢照照不理会,继续“投身于”家务事儿里。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这么点小事儿至于吗一个礼拜都阴阳怪气的。”

    任曦辰叹着气走出去,和这一周的前六天一样。

    直到那天晚上回家,一反常态的,没有热气腾腾新鲜出炉的一桌子晚餐等着他。

    任曦辰就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一触即发的火苗窜上头来。

    邢照照在厨房里对着冰箱发呆。这个一百平方的家里安静得像座鬼城。

    “你到底想怎样?”

    任曦辰从她身后走进厨房。

    “你一直都觉得,这是一件小事。“

    邢照照不回头地说。

    “要孩子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你出去看看哪对夫妇结婚四年了不考虑要孩子的。”任曦辰又叉起腰来,“我们今年二十七八岁,我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你也是知道的。前两年你不想生我能理解,年轻都想轻松一点我也是,但是你现在又是在家工作接稿,时间比我自由多了在家带孩子不好吗?”

    听到这儿,邢照照猛地转身瞪着他。

    “你以为我在家天天就是混日子吗?我画一张画也要劳心费神的你以为呢?我是在家工作,但我不是不挣钱的普通家庭主妇,你不要一副我欠你的样子。”

    “还有,我讨厌小孩。”

    任曦辰的手指掐进腰带柔软的皮革里,指甲半月型的痕印深陷其中。

    “如果你连这个都想不通,我们生活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

    邢照照冷笑一声。

    过了很久。

    其实也没有很久。

    ……

    她吐出漫长的一口气。

    “既然如此……”

    “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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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年前的春天。

    中考前的班级里所有人都像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好像多打个招呼就能浪费双方宝贵的三秒钟学习时间似的。

    任曦辰反其道而行之,隔三岔五地回头去和后桌的邢照照讲话,这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些端倪。

    怎么这人话这么多,而且还是对方不爱搭理他他还越挫越勇的情况下。

    “中考完我们一起去吃那家网红甜品吧。“任曦辰拿笔尖顶了下邢照照的脑门,她用赶蚊子的手势朝前面这个“大蚊子”挥了挥。

    “你这人脑子这么灵光随便学学都能考前几名的就别来祸害我们这等凡人了行不?”邢照照头都不抬地看着卷子嘀咕。

    “我不是帮你补习了嘛?”任曦辰扒拉着椅背,“上回我妈开车送我俩上学的时候我还帮你背了单词呢……”

    邢照照和任曦辰虽说不是青梅竹马,但两家住得挺近,所以那时候刚进中学时,两家人在校门口聊着聊着,才有了今天这般近乎,一起上下学接送,回家前去蹭个饭都是习以为常的事儿了。

    “中考后的事情你这么早打算也没必要啊。“

    邢照照提着一袋子模拟卷等红灯,旁边的任曦辰也没点绅士风度,不打算帮她提的意思,自己倒是两手空空,只有一个干瘪的背包。

    “这不是只剩一个半月了嘛,“任曦辰假装撅嘴吹口哨,“你也别紧张啊,虽说你成绩没有小爷我优秀,但平时年纪前三四十总有吧?考个市重点没毛病,咱一块儿去市一中玩哈。”

    邢照照看了看他轻快的小书包,翻了个白眼。

    这条路每天要走两遍,也就是说,在同一个绿灯口,几乎是一样的上下班面孔促成庞大的人流,但你却没有机会去一一认识,只知道,原来今天早上也见过这张脸,应该也是在等红灯的时候。

    这就是所谓,一切巧合都是有预谋的罢。

    到了家门口,任曦辰叫住邢照照:

    “中考完,有事和你商量。”

    “今晚顺便去你家蹭个晚饭呗。我想吃阿姨煎的带鱼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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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考很顺利,两人出考场的时候一阵轻松,感觉上两人进入目标的重点学校是不出意外的事儿。

    也就是说,很大概率上,两人高中又要做同学了。

    “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家网红甜品店啊。”邢照照打量着面前望不到头的(看不到店铺正面)人群长龙,网红经济时代的标杆啊。

    “真奇怪,不都是女孩子喜欢吃网红店打卡拍照晒朋友圈嘛,”任曦辰抖落着长条的衣袖,“你倒是不喜欢这种东西,奇了怪了啧啧啧。”

    不过任曦辰还是老样子,一边嫌弃,一边从包里翻出一条德芙巧克力递给比他矮了几十公分的邢照照,从上往下递下去。

    “先垫垫,就知道你饿了没耐心。”

    过了很多年之后,其实邢照照一直不知道,某个人的书包文件包还是公文包里,总有那么么一条巧克力放着,好像随时指不定哪一刻就会派上用场。

    谁叫她那么喜欢巧克力呢。

    “你不是喜欢网红店吗?那你怎么连攻略都不做足呢?”

    邢照照手里剩下的半块巧克力化了,烂糊糊的捏在手指间手感还不错。

    “那个……咱就要俩名字旁边有火苗的这个吧,菜单上热门下午茶套餐……”

    “等等,“邢照照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任曦辰要点单的手说,”你不是不吃橙子吗,你点香橙味的慕斯干什么?“

    任曦辰手指一挥,诡异一笑回答道:

    “我可是买椟还珠,喜欢橙子皮的香味但不吃橙肉的怪人。”

    “那你以后就别买橙子,浪费钱,好的部分你都不要了。”

    “嘿?你忘了之前是谁给你徒手掰橙子吃了?”任曦辰眯起眼睛看向邢照照。

    “干嘛这么看着我……出门没吃药?”邢照照被他这么一盯着感觉很是别扭。

    “我看,我们真是天生一对,你爱吃橙子,我喜欢橙皮的味道,这不巧了么。”

    邢照照眨巴着眼睛,撇着嘴。

    “我不喜欢橙子。”

    “你五分钟前刚说过。”

    “因为我喜欢你啊,我不能花心地再去喜欢橙子了。”

    邢照照洗衣服进水前会习惯性地掏一下那件衣服的口袋。这个好习惯的养成还“多亏了”任曦辰的粗心大意。记得刚搬进两人的新房开始同居的时候,任曦辰西裤口袋里有个糖纸没拿出来,结果天热糖霜化了黏糊糊的害邢照照搓了半天才挽救回这条裤子。

    任曦辰还喜欢吃橙皮,口袋里常常会出现那种话梅类的小包装纸,这种东西都是裹了层糖霜,指不定会漏屑的麻烦。

    提出离婚的那天晚上,邢照照没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把快要成为前夫的丈夫赶到沙发上睡,而是自己在床边打了地铺。

    关灯。

    全世界黑压压的伸手不见五指。

    “邢照照?”

    “有事吗?”

    “房子归你。”

    “我不要了。”

    “那就卖了吧。我也不需要了。“

    任曦辰翻了个身,床板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叫唤。

    按照他们这个年代的婚嫁“规矩”,在能力范围内,男方出一套房子女方买一辆车子,这算是结婚前较为重要的一个“仪式”。

    可能是两人认识太久了,当敲定要结婚的时候,两家人就随便地打了个电话叫上双方的人聚了一顿饭,而且还是极其休闲地在邢照照家里吃的便饭,两个妈妈待在厨房像亲姐妹一样聊着手里的葱姜蒜几块几毛哪个菜场便宜,俩老爹磕着瓜子聊什么徐悲鸿齐白石,“准新人”一个穿着居家服一个剥水果还带嘬手指上的汁水的,都没个正形。

    吃饭的时候一个妈妈拿出一本儿房产证一个妈妈递上去一把车钥匙。然后两个爸爸说:

    “下周末没事儿吧?要不就把证给领了吧?”

    “是啊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邢照照和任曦辰同时抬头,面面相觑,异口同声:

    “这么快?”

    “哎呀你们不是从高中就在一起了吗?两人都二十二三了不小了。”

    “就是就是,早晚是一家人,不如趁早了了一件大事啊……”

    “老妈你是想让我俩离开家这样你就有更多时间和阿姨一块儿喝下午茶了吧。“邢照照用干巴巴的语调说着,谁知她妈一脸嫌弃地朝任曦辰他妈用笑话她的语气说:

    “这孩子,你看,现在还叫阿姨。“

    “就是啊多生分。叫妈才是。“任曦辰他妈给邢照照盛了快要溢出来的一大碗汤递过去,邢照照两手接过指尖一阵冒烟的灼热,安全地放下碗之后赶紧吹气。

    这是……多么滚烫而炽热的爱啊……邢照照哭笑不得。

    两人并没有婚礼的计划,不是经费问题,是两人觉得真没这必要,都熟成这样了就算办了婚礼,走那些形式还得矜持地端着架子,旁人都不眼拙,看着都知道他们婚纱下面藏着的什么鬼畜真面目,就没必要搞这些面子工程来装模做样了。

    “我庆幸没办婚礼。”邢照照在地板上仰视看不见的天花板,“不然我还要多花时间去撕掉墙上挂的结婚照。“

    任曦辰又一次翻身。

    “从一开始,我们的关系不存在什么仪式感。”

    并不是不需要,而是从没想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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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的大学离得很近,都在同一座城市的同一个大学城里,也许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导致他们当时填报学校专业的时候,第一择优考虑的院校居然是门对门的两个,两人又想说是老天眷顾吧,但愿真是如此。

    大学四年级的寒假,也就是他们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假期,两家人聚在一起过年。虽然孩子们早就赶潮流地不想看春晚,大人们也最多把电视作为背景,但真的谁都不去开电视的话,除夕夜,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同样是家庭聚餐,能在脑海里闪过时被一把抓住区别于其他的特征也许就是那么一盘不去考虑色香味是否诱人的饺子,窗上挂不了几天就被说成妨碍着擦玻璃的红纸花,还有电视里回头再也记不起节目名称来的春节联欢晚会。

    这几个要素,促成一个年年掐指计算盼望着的节日。就像老一辈所说的,春节,等于从头到脚都是新的,等于——

    开心就是了。

    所以在此时做的一切事情都是能冲喜庆的。

    任曦辰双手合十,对着月光呼出一口气。

    如此虔诚。

    可不是么,要干一件大事儿。

    邢照照和两个妈妈在厨房热火朝天。

    任曦辰手插在口袋里靠在厨房门框上,张嘴到发声中间间隔好几秒钟,就像是声带振动前要预热一下似的。

    “妈——”

    三个女人同时回头。

    “我......我......饿了。”

    任曦辰结巴地说着,邢照照撸起袖子就是一颗洋葱扔过来。

    “不干活儿还只知道喊饿!”

    任曦辰被洋葱呛出了眼泪,一边咳嗽一边接下去说:

    “我找你玩呢,出来陪我玩会儿呗。”顺便赔上笑脸。

    阳台上的花盆都只剩干得龟裂的泥土,天冷起来翻脸不认账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刮北风。

    邢照照顺手抓了条沙发上的毛线毯子裹在上半身,虽说除夕夜万家灯火与红灯笼交相呼应的场景能让人心头一热,但实在是架不住那不懂事儿的冰点温度。

    “你就......这么玩儿啊......嘶......”邢照照冻得牙齿打颤。

    任曦辰自己也没意识到,其实他也在瑟瑟发抖,不过他以为只是心理作用罢了。

    于是他双手一搓,打开话匣子。

    “你最近那个......插画博主做得挺好哈......我看你前两天微博粉丝都六十几万了啊......”

    “对啊,”邢照照在原地跺脚取暖,“我都想过了,毕业之后要是行情好的话我就做全职博主了,现在不是还能约稿赚钱吗,定期接广告也挺赚的呢。”

    “真好,能把自己喜欢的事情变成职业,靠这个吃饭真幸福。”任曦辰丝毫没有感觉到两人的话题走向有那么点儿.....没话找话的尴尬。

    不过他在一阵短暂的会话中场休息之后快速开展了自己的计划。

    “我拿到Z银行的offer了。”

    “天,你真成了!”邢照照猛地一回头叫出了声,看来是真的为他高兴才控制不住分贝的,对面居民楼都能听到回声了。

    “那可不,”任曦辰手插口袋踮起脚尖,一阵轻快,“你老公我优秀吧?”

    “谁?”

    哎呀说漏嘴了。

    任曦辰憨笑着转过头去,嘴角半开地咧着,冲着满头问号的邢照照。

    “你......不愿意吗?这个称呼?”

    “我勒个去,”邢照照突然呼出一口气说,“你就不能铺垫一下吗?这么突然。”

    “那你愿不愿意啊?”任曦辰手都要把口袋撑松了,“我......我去买戒指可以吗?”

    “谁叫你买戒指了啊?”邢照照哭笑不得,“我只是说,这有点突然,但是......嗯......我也......没否认啊。不对不对,我是没拒绝啊......”

    任曦辰听到这儿,估计连自己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一把抱住了邢照照。

    此处应有掌声。

    关于未来的计划,原本是按部就班的,也可能是在条框的基础上搭建的监狱,但多了一个人,监狱也会变成城堡,铁架围栏会长出蔷薇的藤蔓。

    只是,好看的花寻常带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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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到现在都没有送给我过戒指。“

    邢照照的眼睛习惯了黑,隐约可以看见天花板上花白的灯罩。

    “你不是说你不需要么。自己说过的。“

    ”对,就当我不想要吧。”

    记得高中那会儿,邢照照和任曦辰顺利考进同一所重点中学,两人可是校园里羡煞旁人的小情侣——不腻歪,不矫情,不亲不抱不拉手,但同框的机会都不缺席。好像只要是两人在一起的状态下,不管在做什么,哪怕只是各自看书做题看手机,哪怕不说话,这样的近距离带来的安全感也是令人舒适的。

    如此的二人世界持续到结婚一年后才有所不同。

    邢照照毕业之后并没有如计划所想地直接当上全职博主。或许是不甘心于现有的安逸,从小虽说不是个出色的佼佼者,也没有傲人的成绩傍身,却坚信有着相较于其他学术较为出圈的绘画天赋便是天生我材必有用,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玄学,总觉得自己这么聪明又有才,做一个五年后还不一定有饭碗的博主屈才了。

    这道理没错,一朝一夕的事情要是不长久,日后免得会后悔。

    她将自己的简历投去了一个品牌的公司,设计师的工作。

    “我真想把脑子里这些花纹在未来的某一天穿在腿长一米八的超模身上。”

    邢照照头枕着任曦辰的大腿躺在酒店的沙发上,把iPad举起来仰视着上面的招聘信息。

    “看来毕业旅行都没法让你放松啊。”任曦辰一把抓走了邢照照的iPad,还把它高举起来让她抢不到。

    “我都快成无业游民了你还不让我抓紧时间找工作。”邢照照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板,“怎么,你个银行工作者来嘲讽我这个待业咸鱼嘛?”

    两人正争着伺机抢夺iPad到白热化阶段,邢照照的闺蜜夏夏,也是他们的同学,从他们套房的另一间卧室走出来,瓜子脸上方的脑袋裹着干发帽。

    “照照我今晚不想和你睡了,”夏夏倒了杯热水小口抿着被子边缘。

    “那你还有地方睡么?”

    “你别忘了,我还有那谁呢。”

    夏夏的男朋友也是他们同学,这次是两对情侣一起的毕业旅行,住的也是一间两个卧室的酒店套房,之前计划的是可以半夜一起四人组团打游戏通宵看电影,谁曾想倒是便宜了夏夏和她那位性格奔放的CP。

    邢照照这个单纯的傻孩子还没反应过来,任曦辰已经耳根子红了一半,结巴着强颜欢笑说:

    “怪......不合适的......对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从八百年前就在一起了,人设什么早就不存在了吧?”

    夏夏坏笑着阴森森地钻进了卧室,里面的灯光随着关门声被掐断在邢照照的苦瓜脸前。

    第二天早晨,邢照照从沙发上爬起来,还很早,她就继续躺下玩手机。

    “咔哒”一声,任曦辰的卧室门打开了,他半梦半醒地穿外套,走向邢照照在的沙发上的领地。

    “所以你真的坚持了一晚上,睡沙发。”

    任曦辰坐到了沙发边沿上。

    “不然呢,睡在一起吗?过分了啊你。”

    邢照照半开玩笑地把目光从手机里转向任曦辰,“还有一件事儿,姐收到offer了,不过是设计师助理,但至少是我喜欢的品牌啊。”

    按照寻常小说套路,此情此景,可以用“阳光轻落的早晨,透过窗帘温暖的光线......”来描绘。

    不过这样的故事情节也太过俗套了,不适合他们两个。

    邢照照人如其名,整个人充满了正能量的光芒,时装品牌的工作环境也正需要她这种打不死的精神来支撑,不然各种各样的男女魔头设计师呼风唤雨,邢照照这等初出茅庐的职场小白怎么招架得住,而且,走出校园之后谁会真正地“征于色发于声”,做个看似不喜不悲实则内心惊涛骇浪的两面派还真不简单。

    “记住,在这里,会画画可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工作头一天就有位老前辈在茶水间和邢照照说,看着也算面善,所以才能从那些高冷的人群里被凸显出来。

    “不过钱还是挺多的。”

    邢照照在厨房切菜,别过头和外面的任曦辰大声喊道。

    “过来帮我掰块儿姜——”

    这是婚前同居刚搬进新家的一个周日傍晚。

    二人世界其实没有那种所谓的高大上浪漫,没有随处可见自带BGM的粉红色花瓣乱飞的场景,就是这样,上班下班,做饭洗碗,夏天开二十五度除湿模式的空调,记得把页板扳上去别对着人吹风,会着凉;冬天做饭的时候把厨房门打开,这样烟火气散热可以借此取暖,唯一的缺点就是油烟会弄脏客厅墙上的白油漆,说不定过个几年,十几二十年的,就不得不重新装修刷新了吧?不然好端端的一间屋子,到时候不免看上去灰漆漆的清理不干净。

    还好,只有四年,省下一笔用于翻新的钱。

    工作两年后,邢照照辞职了。

    原因很简单,她做了这么多,一边兼职着做插画博主,好像,应该是对的,她更喜欢插画,也更偏好那种自由的时间管理生活。

    她终于成为了两年前不情愿也不甘愿如此的全职绘画博主,除了在社交平台发布自己的手绘教学视频和完整作品以外,她就是在做那些家庭主妇每天的日常。

    这个社会对女孩子的偏见,最强烈的感受是在她回归家庭之后才发觉的。买菜遇到邻居寒暄片语,听到最多的就是,真好,做个贤妻良母,照顾好家里......

    给丈夫打理出一个坚实的“大后方”。

    那些婆婆妈妈的话虽有理,但听着总觉得不舒服。

    为什么我回家工作的意义就只是为了那些柴米油盐而已?难道不是更好地成就自己的梦想吗?

    可能是他们根本没意识到过,或者,压根就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

    发生在“家庭主妇”身上。

    邢照照看着台历,再过两个多月,马上就要二十五岁了。

    她才二十五岁。

    那些催她趁年轻生孩子的人她现在连表面上的客套微笑都懒得给出去了。

    “我真烦透了,每次出门那些老女人都无聊到爆。”

    邢照照在拖地,经过沙发的时候任曦辰盯着手机但也配合地抬起腿给她腾地方。

    “其实我还是挺喜欢小孩子的,就像在公园绿地看到的那些三四岁小朋友,蛮可爱的。“任曦辰向邢照照投射去期待的小眼神,“真的好喜欢......”

    邢照照把拖把杆子往墙角一推,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你听不出我一直在拒绝吗?”

    你是听不出来,还是故意提醒我的。

    邢照照没等任曦辰解释,就独自走进了卧室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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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我们是真的不合适,我这么喜欢小孩,你却一直不想要。”任曦辰也翻身面朝天花板平躺在床上。

    “我没有那个能力去担起养孩子的责任,哪怕只是我那半部分的责任。”邢照照说,“我更不想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想,以任何形式变成一个无趣的普通人。”

    “那我们这么多年,你觉得......这样就很无趣吗?“

    邢照照叹了口气,声音小到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是自己发出的还是窗外刮来的某一阵风。

    所有的一时兴起背后其实都藏着千百个好坏叠加。

    “从毕业旅行住酒店开始,你一直像是在躲着我似的,我们几乎没一起盖过同一张被子,每次一有事也是你自己去睡沙发睡地铺。”任曦辰慢慢悠悠地叨念,“你是有多矜持啊。”

    他翻过身看向地上的邢照照。

    “你怕我?”

    “你结婚是因为喜欢我吗?”

    “还是说,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对我有过一点点特别的感觉?“

    “难道你只是习惯了和我在一起,仅此而已吗?”

    邢照照不回答。

    她突然不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了。

    是,也不是。

    不是,也是。

    任曦辰一只手伸出被子够到床头柜上的台灯开关。一瞬间的灯光是那么扎眼。

    “你干什么?”

    “没什么,”任曦辰下了床,从背后钻进了邢照照的被子里,环抱着她的腰。

    “之后的日子,就没机会抱你了。”

    —————————————————

    初中入学的开学日。

    进教室之后的第一项活动就是新同学们自我接受。

    “大家好,我叫邢照照。”

    ......

    “大家好,我叫任曦辰。”

    ......

    “邢是一个开加右耳旁,照是阳光照耀的照。”

    “曦辰的意思是清晨的阳光......”

    再见。